神农架:生命的家园

一只白冠长尾雉落在齐人高的高山杜鹃上,白茫茫的枯去的箭竹如同秋芦,金斑喙凤蝶在山荷花上飞舞,林蛙在潺潺小溪里“口邦口邦”地鸣叫,小松鼠攀援红桦树嬉戏,猕猴成群地在混交林边的灌木丛中漫步,它们身边有红艳的火棘果,点地梅一朵一朵地在地面上绽放,林边的珙桐开着洁白花朵。红隼,在蓝天上飞翔。金黄柔亮浅色的阳光,无边无际洒在苍苍莽莽的神农架群峰。

悠远、宁静、透明的时间,栖息在喧嚣的神农顶的夏天,一种叫做好蜂子的小蜂,它会落到人的鼻尖或耳朵上,它是一种肉食昆虫,捕捉更小的草食昆虫食用。在茂密的丛林中,藤类绞杀苍老的树木,苔藓布满石壁,蜜蜂嗡嘤,蝴蝶翩飞,大型兽类躲避人类的踪迹逃往老林深处。

人类的脚步已经抵达这里,进入悠远时光,高达40米的巴山冷杉林,笔直的树干林立,那些拥有数百年和上千年树龄的树木,它们的树冠遮天蔽日,森林里弥漫着绿叶的芬芳,展现一种苍翠的拥挤和繁乱。只有被天雷烧灼而死的枯树,它的树皮斑驳,枝干风折,孤立地直指青天。一些枯朽倒下的树木,静静地卧在森林之中,树上长出美丽的菌类,树边生满青草和灌木。而巨大的藤类,它们是乔木的伙伴与杀手,直径达100毫米的藤类,它撒出罗网般的枝蔓网住树冠,它的主干和副干死死地绞住一棵顶天立地的巨树,这种植物界的生死搏斗触目惊心!藤类往往有比高大乔木更大的力量,但是一些超级大树,却未有藤类近身,巨大的树冠能够夺去其他植物的阳光,这是它们退敌的一个方法。在森林,植物从对土壤的争夺到对阳光的争夺,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是对阳光的争夺。所以在茂密的丛林,植物的枝叶呈喷发式向上扩张。

战斗在继续。植物在岁月深处表现出来的不屈的战斗精神惊心动魄,神农顶大片大片的箭竹枯死,看上去像大片大片的芦苇,或巴芒。箭竹已经失去了枝叶,它们约半人高,呈灰白色,上端尖细,成片或成簇地生根一起。活的箭竹与普通的竹区别只在大小,箭竹低矮而细,它们生长着青绿的叶子,枝条柔韧,风拂而过,竹叶沙沙。箭竹林中间或有高山杜鹃,它们的花朵已经枯萎。死去的箭竹没有倒伏,成片成片地立着,在风中。

箭竹每60年开花结子一死,所以在整个山头或一个山群都生箭竹的地方,亡竹一片灰茫茫,这样的景象实在难得遇上。已经死亡的箭竹林,有些许零乱,然而齐拥不倒,因此也得名:守望竹。据说神农顶的箭竹每110年开花死亡。箭竹一簇簇的生长,然后漫山成片,竹类依靠根系在泥土中坚实地、无休无止地编织庞大的根系群,互相纠缠,不断扩张,牢固的箭竹根系群最终成为一张大网,将其他植物逐出它们生存的领地。开花结籽的箭竹死后,守护着脚下的土壤,它们期待着幼小的箭竹发芽成长。箭竹的种子,像小麦颗粒,山人将它采摘拌稻米,为产妇煮食,它极有营养,然采摘艰苦,收获无多。箭竹在临死之前,已经将种子播撒。然后,它们至少要挺立5年,只有新的竹子成长了,死亡的箭竹才会轰然倒下,腐烂为泥。植物,在为生存的土地而战时,表现出种种奇智。庞大的箭竹林,或许是一棵竹子和数棵竹子繁殖,它们不断地拓展根系,生出新笋,繁育新竹,在竹林中,没有其他植物可以成活,除非是早于竹子在那里生长的常绿乔木,竹子成片地包围别的植物,它们的拓疆运动无休无止。竹子是最柔软又最刚强的植物,箭竹如是。它们不到一人高,也许这是它们的弱项,所以箭竹群系顽强选择海拔2000米的高山,在这样的地方它们足以击退那些生长力盛大的阔叶灌木与乔木。

巴山冷杉、高山杜鹃都会来蚕食箭竹的领地,高山杜鹃生长得比较谦逊,它们小心翼翼地探足箭竹中间,树冠高过箭竹,一小簇一小簇的,它们还会跻身岩缝中。巴山冷杉是从箭竹林的边缘前往侵犯,它们巨大的树冠呈圆锥形。在高山草甸与针叶林混杂地带,植物还表现出比较宽容的状态,它们至少在地面上显得不露声色,只有在地下的根系紧张较量。但是,箭竹在死去以后仍能把守地盘,抵制其他异类前往侵犯。当新的箭竹群生长起来,世界焕然一新。也许熊猫是为此奔波,每当一个山群上的箭竹集体死亡之后,熊猫就失去生存的食物,它们开始新的迁徙。这种背井离乡之苦,在神农架的山群之中,一定发生过这种迁徙,熊猫也许还会回来。也许,它们毅然远去,永不回头。

高山杜鹃分粉红杜鹃和毛肋杜鹃。它们长成小型乔木,卵形而质厚的叶子,枝条密集坚实有力。它们开出的粉红色的花朵,极易令人误为山茶花。高山杜鹃连石缝也不放过,它们一再寻找空旷处,它们的高度不足以让它们垄断某个地块,杜鹃的鲜艳花朵是在春天开放。因此,在针叶林和高山草甸之间,高山杜鹃托起簇簇红云。它像桃花那样欢呼,摇动春风。但是,在神农顶,倒春寒的事情十分容易发生,一场春雨突降,入夜气温降至零度,高山杜鹃,这些最早开放鲜花的植物,花朵与枝叶都结在冰凌之中。于是,杜鹃花便成水晶花,在春天的阳光下晶莹闪亮,无比妩媚。

像所有的桦树那样,红桦树的皮总是一层一层地脱落,红桦树挺拔而坚立,它们的高度会达到40至60米,这个高度是神农架原始森林的高度写照。红桦皮可以做一种优秀的书写材料,宜于表达情谊,但是只有在神农架和秦岭,才能觅到它们的芳踪。在神农顶,与红桦树相伴的坚定挺拔者,还有巴山冷杉和华山松,巴山冷杉的枝叶较有层次,枝条水平外展,尤在一些山坳上,它们挺立的姿态无以匹敌。华山松的针叶粗短,稀疏但树干坚硬壮实。在风景垭的喀斯特峰峦之上,许多植物仍然寸土不让,一些峰峦上还有大型的巴山冷杉,它们形成一个群落,构成遥远的风景,只有苍鹰在那边盘旋。

夏天是这里的成长季节,早晨清凉明净,淡白的天空,清风漫过针叶和阔叶混交林,浅浅的薄雾开始弥漫。像永新的岁月,像爱人的娇唇,在山群与天际之间,红霞漫漫濡染。关于神农架,许多中外学者来寻找它的非常态,并且试图进入至今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那种地方占林区若干分之一,极端原始的森林,到那里去寻找他们的梦。张金星这样一个现代野人,他是一个行为艺术者,试图爱上一个女性野人,这种情怀导致他的生活野人化,他在森林深处的洞穴居住,蓄须蓄发,并且永不洗澡,以保持身体上最浓郁的人味。这种人味是一种气味信息,它能与兽类互换或交流,以便彼此互不侵犯领地。

最早进入神农架的学者是我们共同的先祖神农,也称炎帝,相传他到神农架尝百草以采药为民疗疾。在渔猎时代,农耕时代以前,或许选择食物更急于药物。然而,一切都是推测,即便在今天走进神农架,它仍然是一个天然药宝库。据说茶叶是神农所发现,最初以它解毒。现在仍然喝得到这种神农架野生茶,在青天袍,那些生长茶树的山冈秀丽无比。又相传,神农在此燔谷而食,便是指将石头烧至炽热,置植物种子于石上,种子被灼烤而熟,如爆玉米花。人类的文明应该从熟食开始。

人类,可能有无数种进化的向度,历史的向度已经厘清,人类的初年与草本植物千丝成缕。让我们放眼看,神农架仍是一个栎类的世界。在海拔2000米以下,樟科和栎科组成主要阔叶林,它令森林呈现俊秀与飘逸之美。有山瀑挂在崖上,山溪流动着永世的自然之音,青草葱茏茂密,神农发现的眼光,洞穿万年时光。但谁看得透神农架?这一草一木,含芳逸秀的山冈?寻找神农架的非常态,它的神秘无法被人破解,人们似乎要打开它的最后一扇门,再来读识它最普通的一面。

红腹角雉、白冠长尾雉、红腹锦鸡都容易遇见,遇见猴类的几率也十分大,如果进入森林深部,羚羊、麂子、野猪等大型动物,亦不难发现。但是考察者们专注金丝猴,白化动物和野人。学者们对野人的渴望达到登峰造极,或许是野人的光芒掩盖了森林的常态。一棵连香树或鹅掌楸的秀美,怎么能够忽视?植物竞相角逐的神农架,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绿叶或根系的纠杀,表现出地球上最原始的战况。这里还呈现出参与物种最庞大的阵营。

神农顶的植被为高山草甸、箭竹林、高山杜鹃和巴山冷杉,在茫茫的高山草甸之上,间或有一株巴山冷杉在巨石或悬崖边笔立生长,云雾沉浮制造的幻境奇妙变化。在夏天,太阳君临的上午,森林绿绒般向天边延展,群群簇簇,板栗树的穗状白花如同飘雪,弥漫在大片的板栗树林上面。火棘果执着一簇簇的红珠倚在石边,巴山榧树、刺叶栎、杜仲、楠木、银杏、大果青扦、金线槭、山毛榉、小叶黄杨、木通等等,这些树木的枝叶构成森林的多样性,它们营造了森林里面特殊的香气。这些香气随着阳光弥漫,飘浮在峡谷和山冈。流水清澈,丁丁冬冬响着金属质地的清脆声音,穿过森林,漫过芬芳的青草地。

午后,神农顶的天空奔跑着野马群的浓云,我不知道哪一朵云属于自己。云絮的变幻,风密布,它摇动森林每一枚叶子,及至草地上的每一朵小花。光芒四射的太阳退居云后,于是雷电闪烁,撕天裂谷,巨声隆隆,大雨瓢泼而至。巨大而清亮的雨点落在森林中,沙沙的击打森林的叶子,像梦的琴音。但是在金猴岭上,雨滴落在溪边的山荷叶上,嗒嗒的雨声溅起的清凉,营造出森林的秘境。仰望天,树冠浓密得不见天云,只有雨声和心音在世界响动。站在金猴岭上,在森林的气息里,山溪奔流而下;远山披云,风旋转或奔腾,把音乐的雨滴成群地摇落。

大雨和小雨交替而下,雨制造的雾无休无止,飘飘袅袅,树仙子在雾中,人在雾中,时间在雾中。有爱的人,心境清澈,清凉如洗。

一个中午和午后的时间,山雨写意的情境,每棵树都挂满叮叮当当的晶亮宝石,只有点地梅或勿忘我娇羞地含着一颗。山雨洗礼之后,太阳再度君临,森林一时间珠光宝气,折射金阳的灿烂,光芒千丝万缕,即使最柔弱的草也表现出惊喜的哭泣。森林中,鸟的啼鸣多了湿润。只有蝶的翅膀是干的,它们从不知道的地方飞出来,在湿漉漉的叶子上飞。所有的树都在歌唱,而藤类加紧了攀援的步伐,它让万物感觉时间紧迫。

金猴岭原始森林,金丝猴生存的栖息地之一,金丝猴有川金丝猴、滇金丝猴。神农架金丝猴为川金丝猴谱系,此猴体格健壮,头部呈圆状,面部皮肤呈蓝色,眼睛圆而大,鼻孔上仰,吻部鼓而突出,全身披金丝毛,只有头顶和尾巴黑褐色;耳、胸和腹部毛色淡黄。金丝猴喜欢栖息在海拔1800米至2400米的原始森林中,它们以采摘植物果实、嫩芽和嫩叶为食,它们还喜欢吃一种寄生在栎科树木上的灰色绒絮状的地衣,这种地衣在燕子垭和天门垭的栎树上极易见到,但人多不识它为一种菌类,它有一个名称叫做云雾草。

板壁岩是大自然的风雨亿万年雕琢的成果。在神农顶,板壁岩的石笋笔立挺拔,形状奇异,巨大的卧石之间有幽深石洞和石峡。在这片石林之间,树木稀疏,有大面积的草地和灌木丛,这令板壁岩有着开阔的视野。纵然在岩石之上,乔木仍然没有完全退却,那里仍生长着巴山冷杉和华山松。

板壁岩一带生长一种阔叶草本植物,名叫蹦芝麻。蹦芝麻的种子采摘了握在手上,感触到手的温热,它的壳即裂开,绿色的种子就从里面蹦出来。板壁岩有极多的好蜂子,它们成群或孤独地飞舞。好蜂子体态轻盈,小巧精致,它表达一种灵动的梦幻。

神农架八百里奇山异岭,有谓之华夏民族的发源地之一。这个说法待考,华为华山,夏为夏水,神农架出夏水,华夏二字,果然于此而得么?很多时候,推测是学术的第一推动力,比如地质构造,没有人能够回到造山运动时代观看大地成形。在秦岭和巴山以东,鄂西北高原的神农架,它的地质构造源于元古代激烈的岩浆活动,因此产生多变质岩和变质火山岩,在下古生界和元古界海相沉积巨厚石灰岩、白云岩、砂质岩和页岩。它贯穿整个鄂西北高原,是大巴山之东的余脉,呈神农顶、老君山、长岭这样一个东西走向。在10亿年以前,海水渐次退去,在阳日的化石山上,有规模宏大的贝类化石层。在燕子垭,今天生活着的短嘴金丝燕,是惟一成为留鸟的候鸟群族,那些美丽的燕子,它们在燕子洞的鸣叫清脆而自信。在阳光下,它们翼下的绒毛光金光闪闪。沧海桑田,历史给人类提供无限的想象空间。

神农架含水丰富,它的河流是生命的清泉,出在白云深处,那些绿绒状的植被,守护了世界上最清凉的水系。或者是可以沿着长江从西陵峡以北北上,沿神农溪缓缓行进,那清溪流动着不朽的宁静与清澈。神农溪劈山过峡,在溪畔住过屈原和王昭君,带着神农溪之美,他们登上另一个历史舞台。从地理学的视角看,兴山县的昭君村,仍是神农架的构成部分。由此而推定神农架出美人亦出智者,大约不为唐突之论。兴山美女,肤白,眼大,声音清脆柔润,这是森林的一个部分,神农溪悠悠流淌,望着神农溪的时候,阳光充满了温馨。

从木鱼镇去往松柏镇,须过红坪画廊。这是一条充满神奇想象的峡谷,阅读过神农溪的碧水金阳,辗转红坪画廊中行走,如接受绿色之瀑沐浴,金阳光在画廊两侧弥漫绿的光波,野马河营造小小激流,凡15公里长度,间有8公里河段为热水河,它蒸腾的热雾,给画廊以迷离幻境。幻境是在行走间体悟,但是于此驻足,真真切切目击原始森林或原始次森林的针叶和阔叶混交林,那些叶子都张扬着新鲜快意。通过青天袍,过三叠屏,便是读神农架最经典的峡。一群牛悬着金属铃铛悠游地走在路上,或者有小山羊在路旁戏耍,松鼠在超密集的枝头上跳跃,楔尾绿鸠成群地飞越峡谷,落到遥远的山头。

在红坪画廊一切想象失去了意义,眼前的实景坚不可摧,而画廊之趣,是树木生长的朴实与夸张。那些石灰岩构成的崖壁,已镂上古远的痕迹,太阳恒久的光芒如同利刃。我最新一次穿越红坪画廊,是一个晌午从松柏镇到木鱼镇,这个走向颠覆了最初来到红坪画廊的感悟。车速极慢,缓缓而行,我当真看见成群的红腹锦鸡在公路边漫步,一只金线燕在车窗外与车并行飞翔,不知道是什么感动了它们这般悠悠的心境,那一瞬间,我回到了动物世界。我想象于晨光或夕辉下在此散步,自然的静谧已被还原,或者可以搭一个茅屋居于画廊之上,那峰回路转,植被青葱滴翠,本是梦想之光。

悬崖上的树欲要飞翔,森林的浓密处,刀削斧劈的崖壁,有树攀援,树木制造了一种绿悬崖的意境。这绒状、厚重又飘逸,青翠欲滴的绿悬崖,它将永不可企及的神秘原始森林的一面搁在了红坪画廊。那青葱的意念,挤压在现实的空间,相比较野马河此时裸露出卵石的浅水,青山的厚重之境,植物所呈现的兴奋与疯狂角逐,挤窄莽莽山峡。

相对神农顶的分层生态,红坪画廊是阔叶世界,茂密的阔叶树将针叶树种排挤到峭险的山崖上单棵或成片地孤立。遥看远山,会有针叶林稀疏的景象,在石头和土壤构成的山冈上,阔叶林轰隆隆掀起激烈翻腾的绿浪,那绿浪激荡永世的波涛,无止无尽地澎湃汹涌,令山风从长峡中逃遁,或力掀狂澜。神奇的野马河,点化千回百转的画廊梦境。树木在此已经不重要,无以数计的叶子和叶子构成的世界,叶绿素向着天空英勇喷发,无声的疯狂呐喊。叶子分季节交替更换颜色,当夏天巨浪滔天的绿潮退却,秋天红叶宁静地染红山冈。天蓝云白,柔风轻吹,暗红、浅红、大红的色块分布山冈,鹅黄的叶子交织其间,仍有松竹的苍翠,胡杨的橘黄,构成缤纷繁杂的色块。

穿越红坪画廊,我曾经去过青峰镇。青峰镇为房县所辖,山腰一条蜿蜒的公路,谷底有一条蓝飘带的长河,缓缓的峡谷行进中,仿佛在最悠远的时间里捕捉一线苍凉。青峰大断裂亦是四纪冰川的遗址,都曾经是冰寒地冻的雪国。至少在今天,冬景仍有遥远的寒意表达,那些针叶林和常绿阔叶林,雪压绿涛,素枝上悬垂无尽的冰凌,尤是雾凇天气,仿如千树万树梨花开,那自然况味,诗歌般的流动与跳跃。

但是,红坪画廊宜留给秋天,如银杏那么金黄,还有黄栌的滴血红,或者槭科树木的艳红,三角枫和元宝枫的红,披霞涌波,红浪滔天。这秋情秋色,天蓝云白,河水清清,透明的风吹着口哨穿峡而过……静静地站立红坪画廊,静静地站立地球的一隅,生物在轮回中,需要纪念的是眺望,存储记忆中的宁静心绪。秋天,植物播种的季节,它们的种子成熟,它们一任枝头的果实跌落地上,滚入泥中,跌入石缝……森林中的动物,最为欣赏成熟的果实,因此,这是一个欢庆的季节。

从天生桥精致化的微观景象,到宋洛河的纯朴天然,生命在每个角落都能凝视自然的造化。大山充满记忆,用流水表达的爱意,滋润着神农架所有的生物。一只大鲵,或虎纹蛙,或一株兰花草。精巧的天生桥在流水之间,溪弯水曲,峰耸山叠,青山永驻,流水常欢,天生桥是神农架的不夜曲,宋洛河才是神农架的不歇民歌。

在有8万人口的神农架林区,古老的梆鼓演唱至今,宋洛乡的《黄瓜花》是一首森林情歌。梆鼓的演唱,引领人们回到众生狂欢的森林深处,山民演唱梆鼓的时候,面对森林群兽,他们借助歌声来表达自己的存在、豪壮与不惧群兽,或者警告贪口的馋兽,禁止将庄稼吃掉与毁灭。神农架梆鼓的韵律,雄豪而婉转,悠扬且含短促节奏,它是原始山民时代的歌声,因此还须借助打击器皿壮声增色,神农架梆鼓是文物级民歌。

初民创作的歌谣简单,直接表意,尚有些会意,宋洛乡的《黄瓜花》属于会意。一段歌词引人误会,“南瓜南瓜吃金瓜”,这段唱词抑扬顿挫,印象极深,它以另外的花来衬托黄瓜花,即“兰花兰花紫荆花”,那表现在黄瓜地里两个少年初萌的情意,抒写在黄瓜花的意象上。初民在森林中间,他们点燃篝火,彻夜唱起梆鼓,其雄壮与悲凉,浓缩了人兽共存的历史记忆。梆鼓,一个历史的见证,它在神农架原始森林之中回荡,一首人人必会的歌。

宋洛河的山峡地貌为神农架别一种格调,它峡谷弯回,群峰错落,山皆有峰尖,许多的棱脊奇异突起,那些怪异的尖峰如大山初萌之角,尖锐而短突,混交针叶阔叶林青葱如洗,夏天的太阳宁静沉稳的照射,明净的山群雄险而苍远。山冈上,板栗树开着白花,间或能见到山坡的玉米地,不远的林间便有人家。在白云岩和噶斯特的峰峦之上,绿意呈波伏状延绵,群峰之间有许多缺缺坎坎,峡谷中寂静无声,偶尔有鸟鸣叫。宋洛河依稀隐现,露出一些段段落落,闪着银白的光。

宋洛河发源于摩天岭北坡,源头深藏在鹰窝洞内,清清流水出洞之后,向着南方飞流直下,河道长达30公里,海拔落差达1200米。它像是一条立起的河,到宋洛乡以后,宋洛河有一段宽阔平坦的浅滩,河水清澈见底,各样卵石陈布,河上有吊索桥。河水湍急的河段激溅雪白浪花,它装点了河床。到神农架,登神农顶,游红坪画廊,观宋洛河,是为审美三层次。

宋洛河的洛河山上有冰洞,它在夏天仍有冰凌,冰洞之冰,凝结的气温也仍需零度。但是,一座山能否在洞中营造零下的气温,仍不好解。也许那些冰,为冬日所结,惟在春季与夏季未予溶化。宋洛河全程的山峡都能视为风景,那个微型的乡政府在山峡的谷底,河中有一种杨条子鱼,昼伏夜出,像小的青鲩。但是,这里结的黄瓜有奇异的黄瓜香,难得的佳品。

宋洛的海拔高于阳日,阳日的化石山已经封存,那沉积岩一层一层合上了海洋时代的岁月,揭开一页,石面上镶满密度很大的贝类化石。阳日化石山有古老的三叶虫化石,这里面记录着无尽的生命痕迹,10亿年前的海底,揭开岩层,仿佛有海涛声回响。宋洛河上游的山有雄奇之象,巨大的山峰荒无人迹,只有苍鹰散漫的盘旋。浑厚的山脉有若神农顶的鹰子崖。宋洛河连接着关门河,盘龙桥、蟠龙岩、冰洞山、宋洛水、夹道峡、倒金钟、杉树坪……摩天岭,是宋洛人引以为美的地方。关门河上有六道峡,六道峡为龙潭峡、长潭峡、头道峡、阴沉峡、猪槽峡和小龙峡。关门河是神农架一条重要的河,它发源于大神农架,流经神农顶、风景垭、金猴岭、老君山,由西向东流,横贯神农架山系。《神农架地名志》中记载,该河河床处深谷之中,因水流受高山阻挡,弯环曲折,如同关在门里,得名关门河。六道峡两岸山崖陡峭,植被葱茏,山民保持较久远的习俗。这些山群仍有猴、熊、麂、獾等动物。只有黑熊惧热,在夏季它们躲往阴凉的高山,神农架的气温与海拔高度相关,黑熊到高山的原始森林食用蚂蚁、昆虫和小型动物。但是,它们力大无穷,熊掌可以劈断碗口粗的树木。

观音河在新华乡,它从大踪峡流淌而出,河床布满彩色的卵石,清澈的河水悠然流过,逝水无痕,如一条五彩河,通过峡谷连接天上。从观音河溯流而上,在头道峡观一线天,长天一线,峡顶的树木青绿拂着白云,阳光在适当的角度可以映射峡内,凉风长吹,盛夏冰凉。观音河至峡内水流急湍,人需绕峡而上,峡两边的山道树拦草掩,笔陡的石级,险象环生。

沿着河走,复转两面山坡,栎类和樟类树木,无比纤长,有一种花椒状的小果树,果实酸甜,如沙棘,学名火棘,它在水边的石缝生长。藤类纠缠着树木,在森林掩住河床的地段,只有清脆的水断续声,在无限漫溢的阳光里,和山风一道清凉着新华大断裂之夏。山回河转,奇异的石头与石头组合的峡谷,刀劈斧砍的悬崖,植被如同绿色披绒,大山绒球般拥挤,一切都像初春的嫩绿,在清亮的阳光下欲要融化。

新华大断裂是神农架一条独特的断裂带,它的神奇的地质构造以及深度裂痕,已永世不能抹平,不朽地存在于地球之上,愈向观音河的上游,河流愈陡,河床上巨石悬瀑,冲积一个个深潭。这些岁月的印迹,如水波光滑。至大踪峡口,峡谷陡地西转,峡因窄而如暗洞,水声呜咽,寒气逼人。由新华乡公路上溯大踪峡口,约15公里,大踪峡更深处,个人再无法进入。新华大断裂出露在神农架的东部,因通过新华乡得名,属北北东方向断裂,呈北东20度方向延伸,向北穿过九道一阳日大断裂,止于青峰断裂,向南伸经秭归、长阳与来凤断裂相接,长达数百公里,断面西倾,倾角50度~70度,西盘下降属正断裂。北端较陡,近直立,局部倾向东,断裂实为一条较宽而时断时续呈雁行排列的断裂带,断裂切割了神农架群震旦系及下古生界,断裂两侧岩层破碎,破碎带宽达数十米,沿断裂有温泉出露,时有地震发生,该断裂近期尚有活动,为一活动性断裂。该断裂构造了神农架断穹与黄陵断穹的分界线,属北北东向的断裂尚有新华西侧的马鹿场断层、月亮岩断层以及鞍子垭断层、里叉河断层、三棵树断层等,其断裂性质均与新华断裂相同。

大地的刻痕,由若干断裂延续,两岸山群有熊、羊和猴类活动。河流里游动着土鱼,也叫金钱鱼,它们昼伏夜出,林蛙在月夜里“口邦口邦”地叫。故此,林蛙也叫“口邦口邦”。探索新华大断裂,会有神奇的生命感悟,在山之中,在水之上,在森林与物种的活动幻化的情境,心灵将被透彻的净洗,尘埃尽去。

不朽的是河流,峡谷,高山与森林,还有天空和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