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士钊赠陈寅恪诗
一、题《再生缘》
史学家陈寅恪有“教授的教授”之称,他在清华大学开课,自文学院长冯友兰以至文学系、史学系的教授,多有按时去旁听的。在抗战期间,牛津大学设特别讲座,请他主讲东方汉学,全欧汉学家云集牛津听他讲学。女史学家陈衡哲评之曰:“欧美任何汉学家,除伯希和、斯文赫定、沙畹二三人外,鲜有能听得懂寅恪先生之讲者。不过寅公接受牛津特别讲座之荣誉聘请,至少可以使今日欧美认识汉学有多么个深度,亦大有益于世界学术界也。”
章土钊有赠陈寅恪诗两首,是一九五七年写的,第一首题为“陈寅恪以近著数种见赠,《论再生缘》尤突出,酬以长句”(按:那年章士钊南来广州,恰逢陈寅恪六十七岁生日,南来前他已获得陈氏赠以近著。此诗为即席挥毫之作)。诗云:
百国宝书供拾掇,一腔心事付荒唐。
闲同才女量身世,懒与时贤论短长。
独是故人来问讯,儿时肮脏未能忘。
当时陈寅恪在中山大学任教,中大校址即岭南大学旧日校址。寅老在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已患目疾,晚年写作时要助手将参考资料读给他听(他记忆力极佳,常常能指出所需要的参考资料在某书某篇!不过为了慎重,即使他能够背诵的,也要助手给他重读一遍)。“盲翁老作场”云云,即是指此。
寅老在《论〈再生缘〉》中自述:“衰病流离,撰文授学,身虽异于赵庄负鼓之盲翁,事则等于广州弹弦之瞽女。”章诗第一和第二句即指此意。《再生缘》作者为清代才女陈端生,寅老在《论〈再生缘〉》中对陈端生身世考证甚详。“闲同才女量身世”的“才女”即指陈端生也。
二、力如盲左压公羊
在章士钊的《南游吟草》中,最出名是他赠陈寅恪的两首律诗。不过见于报刊的文字,多是谈第一首的,第二首则似乎谈者甚少。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未曾看到吧。今一并录下。
此诗是酬谢陈寅恪赠书(《论〈再生缘〉》,已见上述);第二首则是兼赠陈寅恪夫人的,前有题记:“和寅恪六七初度,谢晓莹置酒之作。晓莹寅恪夫人唐女士字,女士维卿先生(景崧)孙女也。”
半山自认青衿识,四海公推白业光。
初度我来怜屈子,大风畴昔佞襄王。
天然写手存闺阁,好醉佳人锦瑟旁。
寅恪夫人唐晓莹是清末台湾巡抚唐景崧的孙女。中日之战,清廷割让台湾,绅民拥唐为总统,宣告自立。后兵败归里。这首诗是在陈寅恪六十七岁生日那天写的,章比陈大八岁。“盲左”指左丘明,“公羊”即撰《公羊传》的公羊高。章认为“盲左”的《左传》高于公羊高的《公羊传》,陈“衰年病目”,故意把陈比做左丘明,自比公羊高,自谦不及陈也。“半山”指宋代诗人陈半山,半山有句云“十年长自青衿识”。“白业”即佛经中所谓“善业”,陈精通梵文,“四海公推白业光”这一句是推崇他在研究佛经上的成就的。我对佛学是门外汉,不敢妄谈。五六两句用屈宋来比陈,七八两句则是赞陈夫人的。陈夫人能诗,夫唱妇随,令人艳羡,故章许为“天然写手存闺阁”,而羡陈之“好醉佳人锦瑟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