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从小学到初中 男孩和女孩
1
老师把我和潘大德调开了,我的邻座换了女生朱倩倩,潘大德则和另一个女生邹德川同桌,两个老师眼中的差生就这样分开了。
潘大德显然认为这是老师对我们的变相惩罚,他把对老师的不满都发泄到邹德川的身上:第一,课桌中央画一条“三八线”,过线“格杀勿论”——过线的笔和小橡皮之类必被大德扔到地上;第二,坚决不和她“啰嗦”,迫不得已要开口也不是好声好气的。邹德川这个大眼睛大头娃娃是个伶牙俐齿反应迅速的小姑娘,她对大德采取针锋相对以牙还牙的方针,对大德过线的东西也是立即扔掉,如果大德的手臂过了线会被她用尺猛敲一下。(这把尺是她带来专门对付潘大德的)下课时大德和她吵架老是“吃瘪”,他就叫她“小跳蚤”作为她骂他“小活狲”、“臭活狲”的回敬。我当然要帮潘大德啦,我就说邹德川这只跳蚤非同一般,乃是美帝国主义扔在东北搞细菌战的跳蚤(当年报上登过、老师也宣传过),邹德川马上叫我“少爷兵”,美国少爷兵在朝鲜战场上强奸妇女。(这也是报上刊登的,当时报上天天宣传美帝国主义是万恶之源)
和邹德川“开战”的后果是一些女生以后叫我“少爷兵”。本来我的绰号是“肉馒头”,因为我每天的早餐是一只肉包子,又是一张胖圆脸,所以同学这样喊我,结果现在又多出了一个令我深恶痛绝的外号。
潘大德那里是硝烟弥漫,我这里却风平浪静。朱倩倩和我之间并无“三八线”也不拌嘴。她爱吃零食,而且十分大方地请我共同分享:糖炒栗子啦、奶油话梅啦……有一次她请我吃香港带来的美国苹果干,太好吃了。我工作后在水果店买过苹果干,完全没有当年的味道。
朱倩倩的脸尖尖黄黄的,眼睛也不大,在班上绝非小美女;她有一对酒窝,笑起来很可爱,所以她爱笑。有时上课时她会两手撑着脸莫名其妙地笑,而老师并没有讲什么好笑的话,我估计她在做白日梦了,谁知道女生的白日梦是什么。我自己也是一个思想开小差常做白日梦的家伙:我的梦和武侠有关。
朱倩倩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从来不会叫我“少爷兵”。
2
一天下午潘大德和邹德川之间又爆发“战争”。大概潘大德先去惹邹德川的,火冒三丈的“小跳蚤”把大德的文具盒(上海人叫铅笔盒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潘大德的文具盒是他的宝贝,里边没有任何文具,而是放着“蚕宝宝”和桑叶,盒子上还有气孔——不至于让蚕闷死。摔的后果很严重:几条蚕死了。潘大德当场就哭了,差一点要动手打邹德川,不过他忍住了。班上有条不成文的原则:男生之间可以打得头破血流,但男生不能打女生,打女生是很坍台的行为。所以潘大德要邹德川赔,而邹德川认为是大德先惹她,拒绝赔偿;几个女生都帮邹德川说话,这场纠纷不了了之。
潘大德并没有向班主任老师投诉,他知道老师们都不喜欢他,而邹德川却是班主任宠爱的好学生。他和我商量要到邹德川父母那里去告状,要她家长赔偿损失。问题是如何找到她家长呢?大德打算放学后去盯邹德川的梢,要我陪他一道去跟踪——只有这样才能找到邹家和邹德川的父母。
为了兄弟情谊我只得陪大德去“虎穴追踪”了(范延生和赵凌云不愿意去趟这场浑水),讲心里话我有点怕“小跳蚤”——她有一张刀子嘴!放学后我们远远地跟在邹德川和另一个女生后头(该女生家可能在邹家邻近、她们总是一起回家),沿着四川路向北,经过溧阳路到了山阴路口,忽然她们没了踪影。我猜一定是机灵的“小跳蚤”发现了我们,躲起来了,我们在山阴路走了一圈,一无所获。在回来的路上,大德说等他长大了当上将军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兵把“小跳蚤”抓来,然后“碎尸万段”!
打那之后,潘大德和邹德川开始了漫长的“休战”,他们不吵也不好,彼此严守“三八线”,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我的邻座朱倩倩一如既往地做“白日梦”。有一次课间休息时,她的右手支着脸出神,左手却伸过来搭在了我的手臂上。我感觉到了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在我放在课桌的右臂上,尽管我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傻瓜,却也明白这是一种善意,我并不抽回手臂,也不开口。
邹德川发现了这一切。她大声地叫朱倩倩:“侬哪能啦?侬只手!”
朱倩倩仿佛梦醒了,她缩回了手,红着脸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小跳蚤”真可恶!
3
我和朱倩倩很少讲话,只是在课间休息时讲上一两句,放学之后各自沿不同的方向回家。
快毕业时,朱倩倩不理我了,也不大笑了。我浑浑噩噩地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仍然一如既往地和潘大德、范延生、赵凌云泡在一起:男生总是和男生在一道——天经地义。
有一天放学之后朱倩倩突然叫我不要急着走,她有话对我说。于是我们装着理书包,等教室里没人了,她才开口,把我数落了一番!内容如下:
第一,我是个小气鬼!她带来的零食总是和我分享,而我呢,从来没有请过她。有一次她看见我课桌里有包花生米,她以为我会分给她,结果没有!其实这是我下午要在兄弟结拜仪式上用的,我自己也不吃——但没让我辩白,她只顾自己说下去。
第二,我不关心人!一次放学后,她肚子疼趴在课桌上哭,邹德川等几个女生都围过来问,我却背起书包走了,对她什么话也没有。(这件事我压根没有印象)
第三,她用家乡话说了我什么——她大概是广东人,这句话用今天的流行语就是花心大萝卜的意思。她说有一回上体育课时,肖学荇笑着喊我“少爷兵”,我一点也不生气,还和她有说有笑——侬不是顶讨厌人家叫侬少爷兵吗?看到肖学荇骨头就轻啦?(肖学荇是班上的小美女,有一双大眼睛和长长的眼睫毛、皮肤雪白)她说她最恨我这一点。
我想不到朱倩倩这么会讲话,会一二三归纳我的毛病。我刚想解释几句,她却拿起书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