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山雨欲来 “四清”、学“毛选”和准备打仗

从1964年下半年到1965年,学校抽调了一些刚分配来的大学毕业生和青年教师、党员干部下乡搞“四清”。“四清”清什么?我至今莫名其妙,只知道它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据下乡有时休假回来的人说:农村“敌情”严重,不搞“四清”不得了。也听说过有关“四清”的文件:什么“前十条”、“后十条”,后来出来一个“二十三条”,我们没有下乡的人也在会上听过“二十三条”。我敏锐地注意到文件中的一句话:运动的重点是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心中暗喜:和我们普通百姓没啥关系。

在城市的企业也搞“四清”了。我教课的班上有一个很能干的班长,他在厂里是车间主任,四清工作队要他作检查,一次又一次地“下楼”总“下”不来。他告诉我“日脚邪气难过”,最后终于“下楼”了,但讲起被整的这段日子他直摇头。副班长和班长都是党员,也都是厂里管生产的基层干部。但副班长的心情和班长完全不同,他介绍他所在的沪东造船厂通过“四清”揪出一个企图“叛国通敌”的反革命集团。是几个青年大学毕业生,企图偷一条船从黄浦江开出去到公海投敌。副班长说这证明“四清运动”是很有必要的!当时听了我就有些困惑:偷船那么容易吗?即使船能开出去恐怕没开到吴淞口就被截住了吧。不过副班长说他们是“企图”,并未“实行”。(若“实行”肯定枪毙!)然而这件事说明“四清”和以前的政治运动一样:不会放过老百姓。

此时政治学习内容已经变为学习毛主席著作。每个人配备1套四卷本《毛泽东选集》。其实毛选中许多文章大家在中学大学读书时早已耳熟能详:中学的语文课、大学中学的政治课,不但读过背过也考过。没用,必须重新来学,而且要联系工作实际来讲体会讲学习心得。上海市委树立了几个先进标兵:蔡祖泉、杨富珍、杨怀远、彭加木(除彭加木是科研人员外其余3人都是工人),还有一个“南京路上好八连”。他们的先进事迹有共同之处:都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结果。报刊上广播里除了介绍学习毛主席著作之后,精神如何转化为物质之外,就是各种文艺形式的毛主席诗词;还有“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之类的“红歌”(那时叫革命歌曲)。

学校曾经组织大家去看电影“大型音乐史诗东方红”,我的感觉是:中国革命成功、新中国成立全是毛泽东一个人的功劳,没其他人什么事。因为影片自始至终只歌颂了毛泽东一个人。比如提八一南昌起义只是一句画外音——打响了第一枪,马上就是歌颂毛主席领导秋收起义的歌舞画面了。

在日复一日的“教育”下,我们这一代人被深深地打上了毛泽东时代的烙印是不足为怪的。我们的思维是“毛式思维”,我们的语言也是“毛式语言”:开口闭口“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内因是变化的根据”、“理性认识依于感性认识”或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等等;在黑板报上登点有点文学性的文章,必定用上毛主席诗词:“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或者“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诸如此类(报纸亦如此);甚至有谁病了,大家慰问他的话也是毛泽东给病人的:“既来之、则安之”……

1965年我们的“同志加兄弟”越南同美国打了起来,宣传媒体天天发表支持越南人民在南方的斗争新闻,给人的印象似乎中国也要和美国开仗了。因为在前不久陈毅副总理举行的中外记者招待会上,陈老总曾激动地说:等着他们打进来,越早越好,我等得头发都白了。所以人们都说形势很紧张:可能要打仗。沿海一些工厂开始内迁,建设“大三线”。我一个初中同学天津大学毕业好不容易分配到上海高桥化工厂,此时却被工厂调往西北“三线”。他来和我告别,郁闷得话也讲不出。

为了备战,学校破天荒成立了民兵组织,人人都是民兵,并从中挑了一部分人算基干民兵,凡基干民兵必须在不长的暑假里住校集中进行军事训练。基干民兵的名单中居然有我!我可不愿意一个暑假就此泡汤,于是我找党支部书记说我暑假有事不能参加军训,他回答不行,基干民兵必须参加。我说我退出基干民兵好了,书记很吃惊地看着我,(后来有人告诉:名单上有你代表组织对你信任,有人还为了名单上没有他而去找组织谈呢——你真是头脑不清楚!)书记最后说:好吧,你不想当基干民兵就算了。

从此我在领导的眼中成了一个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