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山雨欲来 干革命就得去新疆

陆健去新疆了。

我是在安徽大学认识陆健的,他和我同班。其实1958年他已经考入过安大,来学校没待上几天便回上海了,不知为什么1959年他又来了安大。这次待的时间长一些——半年。1960年初他退学回了上海,临走时问了我家的地址。之后我假期回家,他会来看我,每年一次。本来在学校我和陆健交情很普通,同学而已,也无共同爱好。他这个人有点怪,到我家坐一会,话讲不上几句便沉默不语,然后告辞,每次来都如此。他从不邀请我回访,也不告诉我他家地址,只知道他来我家要乘两辆公交车。

我毕业回上海之后,陆健到我家的周期仍是每年一次,仍然话不多,坐一会就走。尽管话少,我还是知道他这几年的一些状况:他当过临时工、做过代课教师,甚至被动员去过崇明农场——老规矩,他去了半个月就逃回家了。他永远不会把户口迁出上海的,以前去安大他就不迁户口,更不用说崇明了。陆健出生在上海,他铁了心要与大上海共存亡。

1965年秋天陆健来我家时我有点奇怪,因为年初他已经来过——每年一次的规律被打乱了。他告诉我他要去新疆“闹革命”了,这回街道里弄来“动员”他这个“老社会青年”的势头很大,似乎他再留在上海就会变反革命,而要干革命就得去新疆。街道大概是把他当作了“钉子户”(赖在上海的社会青年)的典型,所以一趟又一趟地来“做思想工作”。而且明确地告诉他:“今后啥个临时工代课事体,想也不要想!”因此陆健吃勿消,只好同意去新疆“革命”了。而且这回去新疆户口必须跟过去,把陆健的“老根”也拔了!

我破例把陆健送到电车站。望着这位比我大好几岁的学长,心里有点惨然。陆健同学虽说有点特别,但绝对是一位与世无争与人无害的好人,他们何必非得把他赶到新疆去。

印象之中1965年到1966年初是上海动员青年去新疆的高潮。偶尔打开收音机,会听到“我们新疆好地方啊”之类的歌。我的同事老高的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就在那时去的新疆;汪初人的弟弟也是那时去的;我的邻居6号国松的弟弟禄安、11号的小戴子都是那一年当上了新疆军垦战士;现在的博友4d、阿栾、天边云、阿德勒,也都是那个年代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成了“战天斗地”的“战友”。

有资料统计:“文革”前这两年,有10万左右的上海青年去了新疆。大多数是失学、失业的“社会青年”,也有在校生。据说把那么多人弄到新疆去是当时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毛主席的好学生”柯庆施和农垦部长、“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王震共同拍板的。对于上海市委而言,是扔掉了“社会青年”的包袱、大大减轻了就业、升学的压力;对于新疆农垦战线而言,则得到了劳动力。此乃一举两得的“好事”,只是苦了这10万上海青年。

1970年代末大批“文革”中上山下乡“知青”回城,中央有一系列落实知青政策文件出台,然而却不适用于这批“文革”前进疆的上海青年,据称他们不算知青。

老高说他到火车站为弟妹送行时,月台上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光荣进疆”的青年们都穿上了军装,胸前还戴上大红花,一副喜庆节日光景!只是有一点,让送行的街道干部感到煞风景——火车开动之时,车上的人哭了,车下的亲人们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