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纤指破新橙
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吹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这首词是周邦彦写给谁的呢?从表面意思理解,是写一个男人和女人幽会时的情景。
刀如水,盐似雪(橙子用盐泡会去除酸味),她用纤纤素手破开一枚新橙。锦帐里还有她身体的温度,屋子里点着兽香,两个人对坐着笙箫合奏。男人和女人坐在有锦帐的屋子里,是幽会,还是偷情?
低声问,你今晚去哪里住?男人恋恋地望着她,没有回答,于是,她故意看看窗外说,已经三更天了,外面已经下霜了,路很滑,别走了吧。外面已经没有人赶夜路了。现在走会很危险吧。
“向谁行宿”——今晚去哪里投宿?表面关切而实在是小心地打探,乍一听好像并不打算把他留下来似的。
“城上已三更”——这是在提醒对方:时间已经不早,要走就该早走,不走就该决定留下来了。
“马滑霜浓”——显然想要对方留下来,却好像一心一意地替对方设想:走是有些不放心,外面天气冷,也许万一会着凉;霜又很浓,马儿会打滑……真放心不下。
这样一转一折之后,才直截了当地说出早就要说的话来:“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意思是:你看,街上连人影儿也没几个,回家去多危险,你就不要走了吧!
真是一语一试探,一句一转折。读者分明听见她在语气上的一松一紧,一擒一纵;也仿佛看见她每说一句话同时都窥伺着对方的神情和反应。作者把女子所显现的机灵、狡狤都逼真地摹画出来了。
更有趣的是,据记载,这首词中的男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当时东京城的头牌名妓李师师和万人之上的宋徽宗赵佶。
据说,李师师原本是汴京城内经营染坊的王寅的女儿,自幼失母,父亲用豆浆当奶喂活了她。那时有一种风俗,为了使孩子能够消灾免祸,要将其舍身佛寺。三岁时父亲把她舍身宝光寺。舍身时,女孩突然哭起来,僧人为她摩顶,她却立刻安静下来。僧人认为她和佛门有缘,因时称佛门弟子为师,父亲便将她取名师师。过了一年,父亲犯了罪,死于狱中。失去双亲的小师师被经营妓院的李媪收养,改名李师师。长大后,李师师色艺俱佳,冠绝一时,成为京城的“头牌”。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追逐,能得到师师的青眼和招待,那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
这可是个大腕,不是一般人能追到手的。一说宋徽宗赵佶,人们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北宋就败在他的手上。不过,说起他的字画,在当时可是天下一绝。这个皇帝的才华绝不逊于当年的李煜。赵佶听说师师的大名后,便心痒难耐,有一天,换了身行头,打扮成商人模样就去了。总不能说我是皇上赵佶吧,就叫赵乙吧,也就是赵二。等了一天也不见李师师出来接客,赵二不干了,开始嚷嚷起来:老子是花了银子的,你牌儿再靓,不也是卖的吗?太没职业素质了吧。总之,这赵二大概态度不太好,师师偏不吃这一套,就是不给他好脸色,千呼万唤连吵吵带嚷嚷地总算别别扭扭地出来了。
师师一出来,赵二就没声了。以前他觉得当皇帝三宫六院,普天下就他一个男人有这等福气。一见师师,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算白活了。什么三宫六院,和师师一比,都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别说是等上一天,就是等一个月把美人等出来也值了。师师见到赵二,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琴旁,懒懒地弹起琴来。
文采是男人的绝杀技。赵二虽是个孬种,但肚子里还是相当有墨水的,对付女人足够用了。很快,他就把师师给追到手了。宫里的妃子问徽宗这李师师有啥好的,他说她“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意思是,师师的美不光在容貌,她身上另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风韵,这是没法用言语形容的。
为了方便幽会,他从宫中打了一条地道通向她家,整天就这么钻来钻去。现在开封的宋城遗址,还能看到这个地道的存留。
按说,皇帝的女人谁敢再追?就算敢追,师师能不能看上眼也说不定。不过,据说,敢泡皇帝女人的这个人真有,就是周邦彦。
据张端义《贵耳集》中记载:有一次宋徽宗生病,周邦彦趁着这个空儿前来看望师师。二人正在叙阔之际,忽报圣驾前来,周邦彦躲避不及,只得藏身床下。宋徽宗带来一只江南进献的新鲜橙子。周邦彦在床底下,看见师师玉手剥橙子的样子很好看,二人的悄悄话也一并听了个一清二楚,于是回家后就填了这首《少年游》。这师师很天真,等皇上再来,她就把这首词唱给皇上听了。皇上一听,这不就是写的咱俩的事吗?一气之下,就让周邦彦滚出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