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回不到水的水 苍井空波段

苍井空已经成了一个象征。她刚在推特开了微博,就有人发出线报,中文推特界随之沸腾,于是造就了2010年4月11日的“苍井空之夜”,网络大佬们连夜振臂高呼,网友连夜翻墙加关注,她的关注者在几天内迅速从两千人增加到几万人,她做出要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的表示,久游网旗下网游《勇士OL》便要她当代言人,邀请她参加《勇士OL》发布会,刚刚改版开播的青海卫视打算邀请她上节目,谈论女性情感。总之,大家都在“想起苍井空”——香港歌手李嘉强的歌,甚至高高兴兴地称她为“苍老师”。

苍井空的好处在哪里?童颜巨乳只是寻常,她还妙在轻盈。宫部美雪的社会派推理小说《火车》,讲述日本泡沫经济崩盘之后,欠债家庭女性的最后下落,她们或者抛弃从前的身份四处逃亡,或者在风月场下海。AV达人“一剑浣春秋”的博客,也在印证这种惨境,每每说起女优下海拍AV的因由,“还债”总是频频出现。苍井空没有这么苦大仇深,她起初不过是贪一点零花钱,在成人电影星探遍布各种车站的日本,这点小贪恋,马上就会被发现,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诱惑。这个行当如果一定需要一个代言人,就得是这种身世素白轻盈的,以配合这个行业的日益非罪化——以前是法律上的,现在是心理上的。Mew这样的女优就不行,她的资质平常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来自一个崩溃的富豪之家,从前,她家的玄关和客厅之间,甚至有条小河,现在,她是面目模糊的企划女优,这种时运不济,被人世惩罚的女性,显然太“重”了,而人都喜欢“轻”。

当然,日本硬色情电影的身份,也在变“轻”。上世纪八十年代,从粉红电影(pinkeigafilms)、罗曼情色电影(romanpornofilms)撑大的空间里,AV豁然跃出,三十年时间,AV的口味越来越重,身份却越来越轻,这得归功于日本AV对欲望精微之处的剖解,片长,是一场性事或者自渎的长度,光与影与场景,有平常生活的涩与杂乱,过程,处处照顾观者的心理感受,起兴、癫狂,和事后的感伤失落全都不缺,而在此基础上,又分出明媚、阴郁或者污秽的类别,应有尽有。一件事物,美起来了,自然就合法了,美感,是合法性的前提。

那背后,是日本色情业的精工细作,在美国摄影师琼·辛克莱(JoanSinclair)笔下,东京的色情俱乐部“实在是太令人惊奇了”,“那里有火车俱乐部,你可以随便摸里面的任何一个女乘务员。还有假医院,在那里客人可以躺在床上接受没穿内裤的护士们的‘招待’。还有‘性骚扰’办公室,在那里男人们可以把丝袜从他们的女秘书身上扯下来”。欲望,被最大限度地照顾了,所以有人说,日本的色情业,是在“向人类致敬”。

但对我们来说,苍井空所在的那个行当,根本就不存在。《勇士OL》发布会的新闻通稿里,苍井空被称为“日本影星”,发言人一再强调她形象的健康正面。苍井优的粉丝,看到这条新闻,恐怕会更不高兴了,他们和苍井空的粉丝的互相攻击,已经有些时日了,都因为,他们的偶像,都是各自领域里的“女神”,而且都叫“苍井”,现在,苍井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日本影星”,这还了得。

我们甚至愿意假装欲望是不存在的,我们奉行的,是克林顿针对军中同性恋的“不许问、不许说”政策,看了,但却不见,知道它占据了我们生活的空间,但却齐心协力地忽视它。就像爱尔兰作家伯纳德·麦克莱沃蒂(BernardMacLaverty)说的,尽管北爱尔兰乱象纷生,却鲜见报纸有报道,“因为所有人都已司空见惯,就好比自己屋里有头大象,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你不可能无视它的存在,但是,大家却都异常默契,从不谈论它,一起漠视它,很快就习惯了它的这种存在”。而我们的屋子里那些被我们视而不见的大象中,有一头是粉红色的。

不存在的事物,自然不能对它有所要求,尤其是不能要求它有美感。《性书大亨》中,拉里·弗林特有这样的认识:“使性爱性感迷人是一项十亿元的大产业”,这个产业,得建立在精工细作的基础上,处处照顾精微而娇嫩的身心感受。我们那些以偷拍流出、隐私外泄流传于世的影像,甚或“青岛小琴”、“工行女”、“兽兽视频”,以及那部由三线明星出演的《农民伯伯乡下妹》,显然做不到这点,它们之所以不美,是因为它没经过“文化的调节与塑造”,有种久经压抑之后的粗鄙,它的来历和传播方式,也使观者背负罪责感。对苍井空的那种夸大了的向往和热情,就是对这种粗鄙的鄙视,和对这种罪责感的逃离,以及对欲望被正视被正名的渴望。显然,距离美和“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