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漾开 怎样证明你去过黄山
我的朋友加肥猫,最近去了一趟黄山,但,回家之后,他却发现,他证明不了自己去过黄山。因为,他后来又去了上海,在上海的大街上,他把存有黄山照片的相机弄丢了,他的儿子认为:“你根本没丢相机,你把相机卖了,拿着钱跑到别的地方去玩了。反正你没去黄山,反正你没有证据证明你去过黄山。”而且,因为没有照片的存在,没有照片来加固记忆,连他自己也产生了一种不确定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真去过黄山。
这大概是影像技术发展到今天的一种结果,它方便,它普及,但同时也带给我们一种恐慌,如果影像资料丢了怎么办?被毁坏了怎么办?我们用什么证明我们的经历是确实发生过的?我有个朋友就常常陷入这种焦虑,他酷爱摄影,每次看到美好的风景,都陷入如何掌握这种风景的焦虑之中,但一旦将那些风景摄入镜头,他又会陷入照片和视频丢失的焦虑之中。有一次,我们向他询问去红海滩之后的心得,他懊恼地说:“可惜移动硬盘摔坏了。”再也不肯继续讲述旅行的经过,显然,对他来说,影像完全等同于记忆,影像资料丢了,就等于记忆丢了,甚至等于连经历也不存在了,所以没办法讲下去。
这种现状,大概就是《灵动:鬼影实录》诞生的心理基础,这部雄霸北美票房榜的恐怖片,讲述的是一对小夫妻搬家之后的遭遇,丈夫弄了一架摄像机立在床头,每天拍摄他们入睡之后的情景,最终发现了异象。以现实生活的逻辑来看,这种主动置身于摄像机监控之下的举动,多少有点奇怪,但整部片子,就是靠这架DV拍摄的影像资料组成的,如果这个DV拍摄的语境不成立,这部电影就立不住了。事后看来,人们质疑这部片子的情节,质疑它的结尾,却从不曾对这个DV的存在提出质疑。就是说,人们觉得,屋子里成天开着一台摄像机,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这是一种生活的常态,摄像机可以拍摄风景,也可以拍摄日常生活,帮助记录记忆,也提供自己存在的佐证。
这也是《女巫布莱尔》、西班牙和美国版的《死亡录像》、《科洛弗档案》、《死亡日记》等等用DV作为叙述者的电影存在的心理基础,电影中的人,在任何情景下,都不肯丢掉摄像机,前面的掌机者死了,后面的人接着再拍,这固然是叙事的需要,却丝毫不让我们觉出不妥,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让影像担任我们存在的证据,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证据。
这里面也隐含着一点点虚妄的自大。我有个朋友,拥有一间录音棚,每每有人去他那里录完歌,他都热情地说:“放到网上,你就不朽了”,并且进一步解释,“光和信息的东西,只要存在过,就会一直存在下去。”他的说法是否有依据暂且不论,但我得承认,这种说法非常容易蛊惑人,录歌时,难免心潮激荡。
不过,科幻纪录片《人类消失后的世界》对这种自大进行了无情的打击,它指出,在人类消失之后,不出一百年,因为所有影像储存介质的毁坏,这些东西都将不存在。但当下的我们,还是会为影像证据的存在感到自足,空幻是将来的事,至少现在,我们的存在感有无可辩驳的证据作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