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最美丽的偶得
生活枯燥琐碎,只能靠每日日常里的一些偶得来感慨生命之美。而爱情,便是生命中最美丽的偶得。
回顾我的近三十年的人生路,我只追过一个男生,并且还失败了。
这个家伙叫管隋。高三那年,我们大家都喊他管大壮。因为他那时,身高一百九十,体重也是一百九十。
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就在我的闺蜜吴晓春的后面。因为课后午间还有自习课要和吴晓春厮混少女八卦,所以,跟大壮也挺熟。
这个家伙,嘴可是真甜。
“小西,你字儿好看。比庞中华写得好。”
“小西,你手好白啊,又长,天生的钢琴手吧。”
“小西,你爸那大摩托车真帅气。你妈也很显年轻。”
“我觉得那女孩长得虽然好看,但不如小西你有气质啊。”
……
他总是这样说话,我当然会以为他对我有好感。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还很明目张胆地问我:“小西,你准备报哪所学校啊。我和你一起啊。就算一个城市也好啊。我们互相照应。”
这已经算是比较隐晦的示好了吧,已经有包括吴晓春在内的八个同学,都开始唧唧歪歪说他也许喜欢我。
吴晓春曾经问我:“西西啊,你到底喜欢他吗?喜欢就去追啊。我们是新一代的女青年,无所谓谁先开口的呀。我们不是约好了,一上大学就谈恋爱享受青春的吗?干吗非要在大学里找啊,眼前这一个知根知底的不是挺好吗?其实管大壮挺帅的,起码是我们同学中最高的一个了吧。并且他笑起来左脸有个酒窝哟。”
我拒绝了,因为他跟我想象中的瘦削白衣忧伤男青年的男神形象差太远。
“小西,你别看管大壮现在挺壮的,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啊。他瘦下来应该很不错。”
“我怎么不知道他这么靠谱,You can you up。”
“人家这不是对我没兴趣吗?”吴晓春一脸无奈状,似乎我得了便宜又卖乖。
“再说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试试咯,就当爱之初训练嘛。”
……
在吴晓春的三寸不烂之舌的蛊惑下,我动了点心思。再看管大壮,觉得是挺顺眼的。
于是,我决定在成绩都尘埃落定,还算不丢人的暑假的尾巴上跟他表白。
还记得那天天公作美,前一天落了雨,所以第二天空气清冽凉爽。马路上的树叶子都被洗得碧绿喜人。我穿了一件曾经被管大壮赞美过三次的蓝色海军裙,与他约在了学校不远处的“塔卡拉冰淇淋店”。
在吃了六个球、聊了半下午海贼王之后,我终于说出了表白的话:“管大壮,你和不和我谈恋爱?”
“啊?”管大壮一副惊呆的表情,似乎和喜悦无关。
“这,这不好吧。”然后他说。
“你!怎么不好?”我又紧张又生气,腿开始打摆子。
“你还没到十八岁呢。”他满面通红地找出了一个理由。
“谁跟你说十八岁之前不能谈恋爱?”我的声音也开始抖了。
“是这样的啊,小西,我觉得二十二岁之前谈恋爱都是不靠谱的。我们应该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二十二岁基本上都大学毕业了,可能工作,可能考研,到时候大家也都基本确定了去处,这样谈恋爱的话比较会有结果啊是不是?”他越说越来劲了,似乎我现在的表白是一件多大的错事。
“马勒个……”脏话太脏,我忍住了,“管大壮,你以后一定会后悔得牙都掉下来!”
说完,我把一碗冰激凌球的残渣一把推翻在桌子上,打着摆子,抖着嘴唇,昂扬地走出门去。
总之,当时当刻的画面惨烈,让我多年都无法原谅自己,甚至默默退出了高中同学群。每当聚会就装死,装忙,装人在外地,装和男朋友亲密。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吴晓春你现在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吴晓春被她妈送去北京读“新东方”,不是烹饪,是英语,然后准备花钱去新西兰。
后来就去上大学了,我第一志愿没上,也就没能和管隋一个城市。我们再也没联系过。我甚至忘记了他,也忘记了我们曾经很热络地在一起度过了整个高中三年。
其实现在想想,当年也并没有很喜欢他,如果不是被吴晓春怂恿,我也干不出那后悔多年的事儿。
总之,这就是我和唯一追求过的男生管大壮的前尘往事。
后来,很久之后。我终于可以心如止水地面对他也面对曾经的尴尬了。也重新接受加入高中同学群的邀请,每天看他们在里面插科打诨,说俏皮话,各种生活秀,互相勾搭。熟悉的感觉,渐渐又回来了。
我偶然一次在群里大喊没灵感很想死的时候,管隋弹开了我的小窗,“我来合肥了,晚上一起吃饭?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你不是在江城上班吗?怎么会来合肥,出差吗?”
“不是,我来……玩。”
“哈哈,你真是会找地方玩儿。晚上请你吃饭吧。”我笑着打完了这行字,曾经的尴尬,似乎被时光化成了碎屑,只余点滴残留。
是在一家小饭店吃的,八完一票同学们无法在群里分享的现状,然后我开始直奔主题,“讲吧,到底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现在的管大壮已经瘦了些,一瘦人就挺拔了许多,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顺眼。
“呵呵,你喝酒吗?陪我喝点?”
“啊?喝什么酒?”
“来点白的?”
“好,再要大瓶雪碧,不兑着我喝不下去。太辣了。”
于是,我们开始喝。你一杯来,我一杯,各自怀揣着辛酸,并咽下去。管隋当年的专业是建筑设计,之后又读了研究生,毕业就去了设计院上班。算得上是有为青年,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管隋刚去设计院的那几年,特别特别忙,经常加班画图到深夜。图纸一遍遍改得嘴巴都蜕皮,就算如此,还是被领导骂。他们领导是一名四十岁的女士,性格强势,说一不二。管隋没少受她摧残。
“那两年能熬下去,多亏了我前女友。”管隋喝了一口对我说。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他解释:“她是我研究生时的学妹。”
“啊,你还真熬到大学毕业才谈恋爱啊。”
“是啊,那是我的原则啊。”我似乎又看到了他当年的认真模样,内心呼啸过几匹草泥马。
管隋的大学生涯十分平淡。他其实更像TVB里的龙套演员,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但他一直都在。在上课的路上捡一片落叶,在课桌上写几句酸诗,在公共课上大声地答“到”,在社团活动中寻求存在感,参加一两次义工活动,成绩稳稳地排名前三。
“没有女生追过你?”
“追过我的女生,只有你一个。再也没出现过第二人。”
这感觉太丢脸了,我有了擂酒瓶的冲动。
“吃菜,吃菜。哎呀,小西,你点的这个菜真不错,可以去做专业点菜师了。”看我脸色不对,管隋连忙转移话题。
大学毕业后,管隋在星城一家小公司实习。那时他已经瘦了些,还练了点肌肉。看起来有六分男神模样了。况且他也到了自己设计的可以谈恋爱的年龄。这一开始有了想法,就无法收拾。那家小公司有三个女孩子都和他纠缠不清。
“哟,不懂拒绝了?”
“拒绝才是真爱。”他看了我一眼,悠悠地说。
确实,以我对管隋的了解,人帅了,嘴甜了,还懂得走路要走在女孩子的左边,帮女孩拉开椅子,打开车门要扶着车顶注意女孩不要碰到头这么gentleman的细节,当然艳遇来得快,挡都挡不住。
“她们中有未满十八岁的吗?”
“当然没有,她们其实,都比我要大一些。”
“熟女?”
“嘿嘿。”他的笑咸湿暧昧,我低头喝酒。
管隋还深爱上其中一个女孩,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特别特别奇怪的感觉,灵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她要我死,我立刻就死的那种情况。”
“然后,怎么就又和小师妹搅上了?”
“唉,一言难尽。”
那女孩叫S,小师妹叫Z。暂且就这么称呼吧。
其实管隋一到实习单位,最先关注到的就是S。怎么说呢,S是那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也是刚去那家公司,工作就是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让她干什么都可以,她似乎不太懂得拒绝别人。并且她长得眉眼细细的,身材也细,瘦小,白皙,鬈发,让男人容易生出保护欲。
那时,咆哮在管隋身体里二十多年的男人兽性正在迫不及待地寻找出口。他还没有找准时机追求S,就被公司另一个女孩约会了。
那女孩已经在公司做了三年,喜欢户外运动。一到周末就喜欢去短途自驾游啊,骑自行车环湖啊,去玩攀岩、蹦极啊之类的。她对管隋说:男孩子得有点探险意识,陪我去啦!
管隋就去了。一去,当天就没回家。直接在外面野营了。处男管隋错过了女孩的各种暗示,没能全垒打。之后女孩也就对他淡淡的了。管隋后来想,这姑娘估计本来就是要和他玩玩,发现他不是同类人,就点到为止了。
另一个女孩是行政部经理撮合的,还自作主张地给他俩安排好了约会。女孩很害羞,两人在一块儿一整个下午,说话不到一百句。基本上都是管隋在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你想喝什么?你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喜欢美剧吗?
……
可以说,那个下午两个人的相处是很不和谐的。管隋各种别扭,就想立刻结束约会回家去。但碍于一个男人该有的礼节,他坚持到了最后。
他们看了一场十分无趣的电影,从电影院走出来时,两人也没有交流,连骂骂导演编剧这样的话也没有说。然后,管隋就看到了S。
S站在电影院的角落里,用手背抹着眼泪。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大号的怪物史莱克摆件,史莱克搞怪的搞笑表情,她在一边默默流泪的样子,变成了一张比电影海报还要触动人心的照片,被管隋的眼睛拍下来,存储在脑海里。
但与管隋同行的女孩并没有发现S,管隋也没有提醒她。总觉得女孩那样哭的样子,都不希望被自己认识的人看到吧。
送约会的女孩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管隋又回到了电影院。再回去,还好还好,S依然站在那里,也依然抹着泪。
“你怎么了?”管隋走过去,手已经伸向了口袋,拿出了纸巾。
“没事儿。”S大概没想到会遇见认识的人,有些不好意思。
“在等人吗?”管隋问她。
“没有,没有等谁。”
“啊,那……我带你去吹吹风?”管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词穷,吹吹风这样TVB的台词也说得出来。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站一会儿就走。”
管隋想,也许是她不想被打扰吧。
但是他没办法做到立刻离开。于是就走远一点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等她。
等了大半个钟头,又有一场电影散场了。那是一部爱情电影,看电影的情侣们鱼贯而出。混乱是怎么发生的,管隋也不知道。只看到人群忽然围了一个圈,然后有女孩子的尖叫声。
管隋冲了过去,然后就看见S被一个女孩撕扯着头发往地上掀。
大致就是S来电影院抓奸,然后看到小三就上去揍,结果根本不是人家对手。渣男热眼旁观,却不敢出手救其中任何一个。
最后的结果就是,管隋像捞小鸡那样把S捞了出去,夹在腋下,一直夹进了电梯。
一直到管隋送S回到家,她还在哭,也始终没有对他做出任何解释。
一推开她家的门,管隋的心都醉了。这完全就是他所能想象的女朋友的家该有的样子。S一个人住,房间整洁干净。一幅S的单人写真照片挂在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各种桌面没有多出一物,纤尘不染,甚至连洗手间和厨房也都像是样板房那样干净。
直锥管隋心脏的一个细节就是,S把包挂在了门后,挂好后,还轻轻地扶正。就算她都哭成那样了,还想着挂包得挂正,这让管隋有些心疼。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管隋的话,“S是处女吗?”
“去!”
“我是说处女座,洁癖和强迫症……”
“哦,她是天蝎座。”
……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管隋把姑娘送到了家里,倒了水,看她喝下,等她恢复,之后还要做什么,于是姑娘回房间躺着休息,他就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发了一宿的呆。
早上,S起床,发现他还在客厅里坐着,吓了一跳。
“你好点了吗?”管隋问她。
“好多了。”
“嗯,那我走了。”管隋起身,准备离开。总觉得,当时不好意思离开一个深夜里悲伤的姑娘,后来不打招呼就走又不礼貌,再之后叫醒一个好容易睡着的人又十分残忍,所以,一坐坐到早上。
S特别不好意思,说了好多谢谢你了之类的话,送管隋出门。结果一打开门,就看到男朋友过来,是来解释的还是来要说法的,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从来没打过架的管隋,莫名其妙地和他打了一架。
于是又没走成。
男朋友流着鼻血跟S要走了自己曾经送给她的一枚碎钻钻戒,然后走了,管隋鼻青脸肿地躺在了S的沙发上。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连细节都有。”我打断了管隋的讲述,问他。
“有些东西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啊。”
S那天穿的还是没来得及换掉的睡裙,上面有小草莓的图案。长袖长裙纯白色,配上小草莓,头发垂垂地披着,半跪在沙发前,帮管隋在脖子被抓破的部位贴OK绷。
“我们离得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她的眼睛低垂着,睫毛很长,那样认真。手指凉凉地抚过我的脖子,你知道吗?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完全变成了一个发情的动物。我就那么吻了她。
“开始时,我被她推着,使劲地推着,她特别使劲儿。我也特别使劲儿,我一定要吻到她,死也要吻到她。说一开始像强奸都不为过。后来,再看她的手臂,果然都青紫了。”
“禽兽!”我其实有些不高兴管隋跟我讲这么暧昧的细节事儿。我们也是孤男寡女在一起喝酒好不好,这大晚上的……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管隋就是完全沉浸在回忆里,把我当成了一个树洞。
而我,就该乖乖地做一个树洞。
后来,S一直拒绝着管隋,让他走。
“我不。”已经走火入魔的管隋,死死地抱着S,不放手。请大家脑补各种不要脸画面。
总之,管隋就这样陷入了一场无法自拔的爱情事故里。
那次之后管隋和S之间就开始了一段暧昧时光。S和男友正式分手后,却依然无法走出前任的阴影。管隋就想用温柔温暖化掉S心中的冰,希望她能尽快地忘掉不愉快的前尘往事来和自己谈一场愉快的恋爱。
S对管隋一直冷冷的。而初涉爱河的管隋已经爱到膏肓,脸皮厚,赶不走,每天贴。
管隋说他每天想的就是如何讨好她,接近她。为了逗她笑,各种耍萌卖丑。没什么钱,却每天送花给她。早上一醒来就跑去她家,和她一起上班。下班后又送回去。工作时间外的所有时间,都黏着她,黏着她。让她在疲于应付他的时候,没时间在旧恋情里无法自拔。
“不知道当时在面对她时,怎么会有那么多力气?用都用不完。”
“后来,她怎么爱上你了呢?”
“后来,她也没有爱上我吧。”
……
在管隋的撒泼耍赖软磨硬泡甜言蜜语温柔攻势下,S终于同意,他来和她一起住。
听到这里,我感觉S其实并不如她表现出的那样矜持和抵抗。她当时其实是愿意和管隋在一起的。也许只是贪恋了他的温柔。没有女孩子真正讨厌男生对自己的热忱。就算只是想取一些他的热,也是她的回应。
就我看来,恋爱关系中的回应有很多种。最难得的是两情相悦。其次是日久生情。最差便是因为贪恋对方的热,而以在一起的方式迂回窃取。但就算取回再多,对对方的心却依然是冷的。
无疑,S给管隋的是最差的这种。
管隋与S一起度过了一段自认为很幸福的日子。也许对于爱着的人来说,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S是否也有这样深刻的幸福感,就不得而知了。
每天两人一起做饭,吃饭,洗碗,打扫卫生,看电视,他握着她的手睡觉,醒来就看到她的脸。
“生命中突然多了一种别的意义。我要好好地活着,为了身边的这个人。”
管隋跟我碰了一杯,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夏天很快要过去,初秋的时候,管隋要回江城读研究生。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所以只能和S先分开。当然他内心里是笃定两人不会因为异地而有什么芥蒂的。他对自己有信心。但S显然有些焦躁。虽然她那时还依然不承认管隋是自己的男朋友,对同事的八卦好奇这样解释:“他追我追得很凶。”
管隋邀请S辞了星城的工作,和自己一起去江城。S拒绝得毫不含糊。
管隋走的时候分外不舍。
异地时,两人也每天十几个电话,短信QQ不间断地联系。管隋每到周末都坐火车去星城看S。周五晚上去,周一坐凌晨的火车回学校。其实谈恋爱晚了也有坏处,那就是二十几年的激情,都放在第一段感情里燃烧了,简直像是被扔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烧成了孙悟空,学会了哄女朋友的十八般武艺,和情绪上的七十二变,万变不离其宗,女朋友就是上帝。
况且,管隋的激情期还比别人长。
Z出现的时候,恰好是管隋最喜欢S的时候。
Z很活泼。和文静的S刚好是相反的性格。Z知道管隋有女朋友,开始时还总是打趣他说他是个二十四孝男朋友。Z还经常帮管隋在图书馆占座位,帮管隋带早餐。管隋跟着导师画图做项目的时候,Z经常连热水都帮管隋打好了送到楼下。
“你们怎么认识的呢?”我打断了管隋的讲述。
“有一个周末我没买到去星城的火车票。Z刚好在校园网上转票。”
那时候上火车还不需要看身份证。
Z原本是要去那边看一个朋友,可后来朋友有事要出差,便作罢。不过之后好几次,Z和管隋一起去了星城。Z去看朋友,管隋去看S。
在火车上,Z会准备两个U形枕,两份食物,两本漫画书,特别会照顾人。漫画属于搞笑感人型,完全不是管隋的菜,但Z竟然看哭了。管隋一向对女人的眼泪没有抵抗力,心里忽地就生出了柔软。当然,这柔软也如很多时候忽生的困惑和感动一样,稍纵即逝。
Z看过S的照片,在管隋的手机上。她大大咧咧地说:“哎呀,给我欣赏下嫂子的玉照呗。”
Z看着S的照片,嘴里盛满溢美之词。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跟你有点像。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让人不设防,有时还会有推心置腹的想法。很热情,可以感觉到一种真正的真诚,也很……可爱。”
管隋认真但很有保留地赞美了Z也赞美了我。
小饭店准备打烊,于是我们换到了附近的清吧。
在清吧,我已经有些晕了,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打盹儿。管隋接下来讲的故事,我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反正他只是找出口说话,并不是咨询答案,所以,我无须认真地像去解题。
与管隋异地恋的时候,S依然深陷在上一段感情的伤害里而没有走出。管隋在的时候,可以拉着她,管隋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控制不住下坠。
S先是跟那个喜欢极限运动的女同事一起去挑战一些以前从来不敢做的事儿。虽然她很坚持,但基本上每次都闹笑话。那个女同事,不仅喜欢极限运动,还喜欢极速情感。男朋友一个没有,随叫随到的“炮友”却每次都不重样。
次数多了,S也就见多不怪了,甚至有点羡慕女同事的洒脱。不谈情,不伤情,多么简单的男女关系。
女同事问要不要给S也介绍个,S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人生总是有那么几个鬼使神差的时刻,智商为零,大脑空白,根本无法形容当时无法解释的愚蠢。
见男生,去宾馆,走在去房间的路上。无数个她可以反悔跑掉的瞬间,就这么没有抓住。
直到事情发生完了,S才开始哭。一起的男生大概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就先离开了。只剩下S一个人被困在了房间里,也困在了后悔的空虚里。
然后她给管隋打了个电话,跟他坦白了。
管隋午夜梦醒,S的话像是一盆冰水对着他的头浇下,然后他也是大脑一片空白,智商变成了零。
对,如任何一个初恋火热的小男生那样,管隋原谅了S。挂断电话后,他便在网上订了最早去星城的火车票,并一大早就等在了S家的楼下,等到了从宾馆回来的S。
“她当时的样子,让你真的没有办法生气。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女孩那样,眼睛哭得肿肿的。”
生命中,总会有被各种欲望所劫持的时候。不止物欲,不止情欲。更多的是对内心满足的贪恋。当然,这不是错。人会追求内心的满足,是本性。但追求的方式却有很多种,有人选择自私与玩世不恭,有人选择隐忍与温暖包容。
S的所为,是否只是因为情欲,我不得而知。但管隋就是没能控制自己贪恋与S在一起时自己内心的满足。
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抱在了怀里。特别特别珍惜,特别特别怕她会从自己的生命里丢失。
管隋之后只对S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他没有提,是克制,是隐忍,是选择了温暖包容。
说S吧。那件事之后,她确实对管隋的态度大变。变得温柔,也更依赖。管隋的态度大概是她始料未及的。也许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不同于前男友的好男人的。而好男人,要珍惜。尽自己所能。
两人继续着异地恋情,彼此都有些小心翼翼,维持着表面上的幸福与和谐。S也不再隐晦两人之间的关系。与管隋的合影照片,也换上了电脑桌面。
就这样又过去了半年。
“其实,那真的是还算幸福的半年。”管隋说,“现在想想,她真的是我十分用心爱过的一个女人。”
“那为什么没有走到最后?”
“后来,她的前男友来找她,她又出轨了一次。”
“不是吧。”听到这儿,我已经酒醒了大半。
研一下学期,管隋和几个同学一起,被导师带去外地做项目。一去就是一个月。
而在这期间,S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与前男友重逢。前男友已经恢复单身,对S大献殷勤,很热烈,也很肉麻。说那么多女孩中,还是觉得与S最合适。
开始时S真的狠狠地拒绝了前男友也打击了他,但他像狗皮膏药一样死贴。她有了别的想法,玩玩他——像他以前对自己做的那样——然后狠狠甩掉。
“呃……”我实在想不出评价内容了。S如此天真,是不是看复仇韩剧看多了?
但人会堕落的真相是,那深处,有诱惑。
S与前男友也是初恋,初恋对天蝎座S来说意义非凡。就算初心已碎,斯人已渣,不会没有任何念想。
而重逢对分手的恋人来说,是亘古不变的考验。更何况,S根本没能做到自己计划的那样,报复他。而是,又一次接受了他。
S劈腿了。
不同于第一次,因为对管隋并不在意,所以她能坦诚相告。这一次,她舍不得管隋,也舍不得前男友,所以选择了隐瞒。
可真的有人劈腿不被发现吗?
还记得曾经和管隋相亲过的那个女孩吗?有一天,管隋忽然收到她发来的一条彩信,打开,是一张照片,S和前男友手拉着手在逛街。
收到彩信的那一天,管隋他们跟的那个项目启动,启动仪式上,看着照片发呆的管隋,差一点被铲车铲去小命儿。
管隋也不知道那女孩为什么这样见义勇为地发那张照片给自己。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他清晰地看到,他与S的未来,从鲜艳的剧照,变成了电视台断了信号的雪花片。
这次,他没有冲动地立刻去找S,甚至没有打电话去要解释。
回学校的火车上,管隋跟同学要了一根烟。第一次抽,呛得厉害又恶心,吐得吸烟处满地狼藉。
他没有给S再主动打过一个电话。回学校后,他几乎变成行尸走肉。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活跃。他不断地建立又推翻S和前男友和好的理由。甚至还一度说服自己理解了她,而始终没有怪罪她苛责她。
行尸走肉了一个星期后,Z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管隋的世界里,“哎呀,师兄,你可回来了。你最近去不去看S,我们一起买火车票。”
“不去了,”管隋说,“以后也不会去了。”
“分手了?”
管隋便把照片给Z看了。
Z十分善良,安慰管隋说,也许是旧照片呢,他俩毕竟在一起过。
“不可能,”管隋回答,“挎包是三个月前我陪她买的。”
“那也许只是想做回朋友呢也不一定。”Z继续安慰。
“呵呵,你可以和仇深似海的前男友成为朋友吗?”
“我会的。”Z十分认真地点头。
管隋继续行尸走肉。
S开始频繁给他打电话,主要内容如下:“你怎么不爱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忙?你今天吃了什么?我吃的是……你想我吗?要不然我去看你吧。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管隋无法想象,她竟然在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时候,问自己吃了什么?
他不知道吃的什么。也许是饭,也许是愁思,也许是痛苦。
他在她面前就像个懦夫,不敢问她为什么,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会不会结束?
“其实,后来,我想了想,”管隋抽起了烟,说,“大概我在给自己时间,是否能消化掉这件事,像消化掉上次那件事那样。我其实,还是舍不得和她分开,还是想着我们也许可以拼凑出来一个以后。”
“看来事实让你失望了。”我坐得正了正,奇怪,人在沙发上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总是往下滑。
但管隋最终没能消化掉S递给他的这颗发霉的果子。
Z看管隋可怜,便每天陪他。一起吃饭,拽他去遛弯儿,去看电影,去游乐场打电动。
管隋从来都是照顾S,被Z照顾其实很被动,别说感动,还有些烦。
晚上Z抓着管隋一起吃饭,还喝了酒。
“大醉一场,明天又是艳阳天。”Z正能量满满。
不知道多少男女借由一场醉酒,将寂寞和苦闷释放。管隋只记得自己在烧烤摊上喝多了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酒店的床上赤身裸体。Z捧着脸坐在床边看他,衣着整齐。
但他们确实发生了点什么。雪白床单上,留下了Z告别处女的纪念。
“哎呀,这个是处女。”我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讲述。
“你真是……”管隋瞪了我一眼。
管隋说,当时他已经蒙了。
还记得Z安慰他说:“别介意,我们昨晚是各取所需。我不会对你有什么要求的。要负责的话太老土了,我可是新新女青年。”
“22岁还是处女的新新女青年……”
“你可别不信,我还拍过人体写真呢!”Z十分认真地对管隋说,一副随时扔出物证吓死你的样子。
“全裸吗?”
“胸部特写。”
管隋点点头,瞟了一眼Z衬衣下的小胸脯,只得接受她的“新新女青年”身份,还有“新新女青年”理念。
从朋友到上床,再恢复以前的朋友之间纯净且心无旁骛的感觉,已经不可能了。
在穿上衣服之前,一个念头就这样闯进了管隋的脑海里,他拉Z上床,拿手机与她来了一个自拍。
还没等Z反应过来,照片已经被管隋发给了S。
大概五分钟后,S的电话如潮水一般,一遍一遍地袭来。管隋就是不接。等手机终于不再固执地喊叫,管隋把S和前男友手拉手的照片也发送了过去。
S再也没有打电话过来。
他们就这样分了手。没有分手仪式,没有抵死纠缠,没有恶语相向,没有虚伪祝福,甚至没有一句“再见”。
可内心的汹涌,把一切都做完了,甚至更多,甚至更激烈。
分手后,管隋轻松了许多。渐渐地,也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了。只是不太敢面对Z。Z当然也不如以前那样活络地来找他。两人偶尔撞见的时候,彼此都有些尴尬。
时光分秒挨过,终于可以将刺和尴尬都慢慢融化掉在胃液里。
又一个夏天到来了,在暑期到来之前,Z来找管隋。
“师兄,能陪我去玩吗?”
“去哪里啊。”
“满世界乱转咯。”
“就我们俩吗?”
“是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Z似乎又恢复了曾经的热络。
原本要跟导师去西北做的一个项目,因为地质灾害无法前行,管隋心动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成都,这一行,管隋又彻底地被照顾得舒服。Z准备了很多东西,拿着地图和攻略去找老字号小吃,去特别的文艺酒吧听人打手鼓,团购了便宜又有特色的旅店。之后他们又去了重庆。
在重庆逗留了两天,两人决定坐轮渡游三峡。
“不好意思啊,只剩下最后一间标准间了。要不然你们可以选择住四人间。”旅行社小姐笑眯眯地说。
“不不不。”管隋和Z一起摆手。
然后他们一起住了那间标准间。
“有没有发生什么?”我笑眯眯地问。
“当然有。”管隋一副我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次旅行,让管隋和Z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在看到神女峰的时候,导游讲解舒婷的那首著名的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管隋一回头,看到Z安静且认真的小脸上已经泪水满面。
“我就是看不得女孩子流眼泪。”管隋说,“心倏地疼了。像是有人从我心脏上突然就抽走了一管子血。”
“疼,就是喜欢上人家了。”我摆出情感专家姿态。
后来他们下船参观各种沿途景点,管隋紧紧跟在这个瘦小的女孩旁边。以前跟她在一起,想什么就脱口而出,后来竟然百思不得一个合适的话题。
有一天下雨,景点也少。他们撑着伞在甲板上漫步雨中,管隋突然就觉得这雨可以一直下下去,这甲板可以无限长,只要有Z在身边一起走。然后他就扭头问Z:“我们要不要试着在一起?”
“好啊。”Z说,嘴角弯出了很漂亮的弧度。
与Z在一起的时候,管隋亦是喜悦的。这种满足不同于S。女人像书,S是一本虐心小说,读完之后,身心惘然。但Z更像励志心灵鸡汤,读过之后,会与这个世界和解。
后来旅途结束后,管隋送Z回家。Z也是独居。于是管隋就在她家住了几天。
有一次Z在做饭,管隋想找一个适配的手机充电器,却在一个抽屉里看到一个小盒子。打开,让他大为吃惊。里面都是一些他曾经不知道丢去哪儿找也找不到的小玩意儿。一支画图铅笔、用了一半的橡皮、用旧图纸随手折成的书签、太阳镜、被换掉的旧版借阅证、写着自己身份证号码的火车票票根……
他捧着小盒子去厨房,Z掩饰住了尴尬,笑嘻嘻地对他说:“傻瓜,我喜欢你很久了啊。”
“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只说明我很有演技。那时你有女朋友的呀,不想让你为难。”
“我去看S,你和我一起坐火车去星城,只是为了陪我吧?”
“哎呀,星城很好玩的好吧,我几次去都没玩过瘾,以后还得多去几次好好耍耍。”
管隋放下小盒子,把她抱住,很紧很紧,很深很深。最后,饭做了一半,两人就去少儿不宜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和Z在一起两年多,只在分手之前见过一次她的裸体。”
“不可能!”
“是真的。她总是穿着上衣,就算是在不开灯的深夜也是。有一次她洗澡忘带换洗内衣让我给她送,她也是躲在门后面,只留一只手的宽度。我要进去看她,她大喊大叫很生气。是那种真的生气,大意就是,你要是敢进来,我分分钟就弄死你那种。”
“娇小的女孩子会弄死你这大汉?”
“哪儿有真正怕老婆的男人,小时候我妈就经常喊我爸:管宇宙,你给我过不过来,1、2、3……我爸通常不会等到3就颠颠地跑过去了。我爸也190。我妈才155。他打不过她吗?他俩每次打架,负伤的都是我爸,哭号着说委屈的都是我妈。我爸就给我妈鞠躬: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都看不出来我爸到底错在哪儿,小时候总觉得他窝囊。现在想想,那是他尊重我妈,也尊重我。有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一个男人给孩子最好的爱,就是爱他的妈妈。”
“好吧好吧。”我连连点头,觉得管大壮还挺感性的。
管隋没有见过Z的身体,但触到过。她的左胸上有一道深浅不一的长疤痕。
“这是什么?”管隋问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拉链。”Z回答,“锁心的拉链。”
“锁心?你的心怎么了?你不会有心脏病吧。”
“傻瓜,把你的心锁进去了啊。”
管隋满腹狐疑,但基本可以确定,那是手术创口留下的疤痕。
Z只好解释说是小时候做过手术,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一切都很好,所以不要再问了。
如果要打破砂锅问到底,Z就会真的生气。
管隋曾经很困惑Z为何要隐瞒自己,讳莫如深。但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希望,他们的爱情道路能走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后来,管隋毕业,留在了江城的设计研究院。初出茅庐,各种人生难题一起袭来。特别忙乱,疲累。也渐渐地不再纠结Z的“拉链”。
他搬去与Z同住,Z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像照顾孩子那样照顾他。有时他午夜梦醒恍惚就是Z在给自己掖被子。每天早上起来,Z已经做好了早餐,当天要穿的衣服已经摆在了床上,午餐饭盒放在了玄关。若他赖床,Z就躺在他的旁边,从背后抱过去,“亲爱的,你这么辛苦,今天不去了吧。”
有时他加班,Z还会送餐给他,陪他加班。不管他多晚回去,Z都在等着他。像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猫,一边打盹儿,一边看着电视。
“现在想想,其实她也很累。她还得上课,却为了照顾我,没有住校。但她从来没有喊过累,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对Z来说,我真的是个很不合格的男朋友。”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是因为她的病吗?”我已经猜到Z也许身患顽疾。
“也许是吧。”
“后来有一次,我去星城出差……”
“等等,你不会去找了S吧。”剧情太狗血,我再次要跳起来。
“我不是去找她……还记得我开始实习的那个单位吗?那家公司与设计院有合作项目,因为我在那儿待过,领导就让我做联络人。”
于是管隋便再次见到了S。她依然做着行政工作,整个人瘦了很多,状态不好。
“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这句话并不适合管隋当时的心情。说到底,他对S依然有心结,两人都欠对方一个解释。
可现在想想,分开后的两个人,真的需要解释吗?
管隋便约了S一起吃晚饭。当然,过程并不愉悦。S当然没能和前男友修成正果,也没能报复得了他。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晚饭结束后,S的总结。
S离开后,管隋一个人留在座位上发呆。大概半个小时后,S又回来了,问他:“我们是不是真的没可能了?”
管隋点点头,“我有女朋友了。”
S哭了。
管隋拉她坐下,十分认真地跟她说:“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更不要去以‘坏’来定义没能走下去的爱人。在我看来,每一份爱情的开始都不是以分手为目的的。没能走下去,是天意。不停恋爱的人,不是花心,只是为了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毕竟,要携手到白头的另一半,并不是那么容易遇见。抓紧时间去让自己更美,更好,不要让生命中属于你的那个人等太久。”
“呃……这不是我小说里的一段话吗?”我听出了端倪。
“是啊,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管隋笑眯眯地跟我碰杯。我为他的真诚点赞。
就此,他与S之间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结束了星城的工作,管隋立刻返回江城,想尽快见到Z。与S的交谈,让他捋清了内心的脉络,他要与Z一起走完余生。他何其幸运,没那么辗转,就遇上了她。
可是Z并不在家。打她的电话,她说老家有点事儿,要回去两个月。
“什么事儿要两个月,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Z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管隋内心泛起了嘀咕。他不过去星城三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但工作忙碌,连轴转,他也没时间多想。
Z走后一个月,她打来一个电话,说:“分手吧。”
管隋问:“为什么。”
“我在老家相亲了,有一个不错的对象。知根知底。家里人都很满意。他们还是希望我找个离家近的,好照顾。”
“骗人,不可能,我不信。”
“对不起。”
“你给我回来!”
“对不起了。”电话那边似乎传来Z压抑的哭声。
电话挂断,只留冰冷的嘟嘟声。
她怎么可以单方面放弃他已经在内心与她达成的约定?她怎么可以在他认定她的时候离开?
管隋跟领导请了假,跑去了Z的家乡。但却没找到Z。Z的一个亲戚告诉管隋,Z父母在Z上大一那年,出车祸去世了。后来Z便卖掉了家里的几处房产离开,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果然,她在骗他。她要分手的原因,不是什么相亲,是“拉链”。
管隋回到江城后,开始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Z。然后在一间单人病房里,找到了Z。病床前的卡片上写着Z的病是乳腺癌。Z正在做化疗,头发快掉没了。
看见管隋,Z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掀被子,找帽子。
帽子没找到,被管隋狠狠捉住手骂。
“不要骂我了,”Z说,“我现在已经这么惨了。我现在是个没有乳房的女人了。”
身高一百九十公分的管大壮松开了她的手,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当天下午,管隋就跟领导请了假。女领导虽然强势,但却支持管隋去照顾Z。更何况,就算是丢了工作,管隋也不想丢了Z。请完假,管隋就去买了钻戒和玫瑰花,然后一路怀揣着紧张与悲壮,准备向Z求婚。
在这之前,他还在群里咨询了损友。我们共同的朋友吴晓春鼓励他带Z去坐热气球,在天空的见证下,向她求婚。他觉得很不错,但鉴于Z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决定保守一点儿比较好。
不出我意料的,Z拒绝了他。甚至把戒指从窗口扔了出去。情绪激烈。
管隋半跪着,一直没有站起来。
“如果你想让我死得快一点儿的话,你就跪着吧。”Z懒得拉他。
“我陪你不行吗?”
“我以后没办法生孩子。”
“要什么孩子,有你就够了。”
“可是我不够,我不要一段感情里有病痛。不要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Z也开始哭。
“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好看的。”
“这样也好看吗?”Z刷地掀开病号服,粉红色的新伤口在胸下蜿蜒,那是又一个新的拉链。
管隋再次哭了。
后来,是护士进来,以病人不能太激动为由,赶走了管隋。
Z住院了半年,管隋辞了设计院的工作。女领导给了他一张名片,说设计院以后是不好进了,让他做好别的打算。
管隋每天都去医院。Z不太搭理他。管隋倒是和小护士混熟了。小护士说,管隋求婚那天走后,Z猫着腰在窗外找了一下午钻戒。找到后,戴了好一会儿。
“挺大钻的,不少钱吧。”
“那是,半年的工资呢。”
小护士还给管隋看了Z的病例。Z第一次治疗乳腺癌时,才二十岁。那年她父母刚去世,她悲伤过度,压力太大,原本只是炎症,拖延治疗后来发展成癌。但是是初期,治疗还算顺利。谁知道后来会复发。
管隋想起Z拍胸部写真的事儿,内心一阵紧缩。
因为Z的拒绝与不合作,管隋只得答应和她分手。于是她变成了他的前女友。但他们还是朋友。
“是你自己说的,你会和前男友成为朋友的。”管隋以此要挟。
Z只好接受了这样一个朋友。
“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她的朋友?”我抹了一把眼泪问。
“是啊。哎呀,小西,你别哭了,你知道我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管隋抽出纸巾来递给我。
“呜呜呜,Z没死吧,我不要Z死。”
“她当然没死,活得好好的。”管隋哭笑不得。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在一起?”
“她说她喜欢现在的状态,想好好地享受几年人生。但我觉得这也是托辞,她只是怕拖累我吧。”
“呜呜呜,Z好傻,你这么壮,她顶多帮你减肥了。”我觉得我的鼻涕已经出来了。
Z出院前,管隋没有再去找工作,而是开了家公司。他找到Z,跟Z说,注册资金需要一百万,老本都拿出来了,还不够,能不能借点儿。Z给了他五十万。
“你太无耻了,竟然骗钱。”我揩干净鼻涕,对管隋怒目而视。
“她的钱,我入了公司股份。我只是觉得,我一定要用一种方式与她继续纠缠下去,如果不是婚姻,不是恋爱,那么是钱也可以。这样,我就有理由见她,一直亏欠她,不让她再因为我的出现有压力。”
还好,管隋的公司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前任女领导介绍了不少资源和人脉给他。虽然前期很辛苦,但时间却自由许多,让他有时间去与Z继续纠缠。
Z研究生毕业后,管隋邀请她去公司做财务。她不干,说影响她的心情。她现在的工作是做保险设计。Z是法律系毕业的。鉴于自身遭遇,她只想设计出一个真正利民的保险项目,去保护像她这样的人,在疾病到来的时候不那么灰心绝望。
Z出院后依然十分活络热忱。一有时间,就会去旅行。她其实并不在乎去哪里,只是想多了解这个世界。只是无论她去哪里,管隋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并跟过来。
“怕她有意外。”管隋说。
“所以,你是跟着她一起来合肥的吗?”
“是啊。”
“她知道吗?”
“表面上是不知道的,但应该是知道的吧。”
“她每次去哪儿,你怎么会第一时间知道?”
“我在航空公司有朋友,并且,我猜到了她12306的密码。”
……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大会有意外了。”管隋说,“我只是希望,她在想我的时候,我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这么确定她会想你,她也许会爱上别人呢。”
“不会的。我很确信,我们是彼此对的人。我们的现在和以后,都是天意。”
管隋很笃定。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管隋看看时间,说了再见。他要追随Z,一起去黄山。临走之前,他把手机递给我,“Z的写真照。”
我接过看,Z的胸,真的很美。
目送管隋走出清吧,我发了好一会儿呆。前男友,前女友。诱惑、绝望、地狱、天堂。爱情故事无非如此,像是春梦一场。此刻的我,像是在梦中,无法控制内心的惊叹、跌宕、无语、叹息。
然后我给吴晓春打了个电话,“晓春啊,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你知不知道我昨晚上几点睡的?”
“谢谢你当年鼓励我追求管大壮啊。”
“不是吧西西,你不是后悔死了吗?你爱上管大壮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所有爱情事件或者事故,都是枯燥生活里美丽的偶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晓春挂断了电话。
我一个人走出清吧,被清晨的第一缕风吹过面颊。路边有狭路逢生的小花,路上有笑靥灿烂的孩子。生活如此枯燥,似乎只能靠日常这些微小的偶得才能感慨生命之美。
而爱情也许就是生命中最美丽的偶得。
后来,我给管隋发过一条短信,“S是Sad(悲伤),Z是Zip(拉链)吗?”
“不,”管隋回复我,“S是Study(学习)。她曾经教我体验了爱情的五味杂陈。Z是Zeal(热忱),现在她带我走进生命中真正热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