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掉下来一个和尚 艺术与环境
闲来,我爱踢“艺术家”要害,堵“艺术家”财路,难免犯众怒,习惯了;但只破不立,到底不好,这就给艺展局提提意见,说说该怎样花钱,才花得不冤枉。
事实证明,用公帑培育“成熟”了,而且熟得烂掉了的“艺术家”,效果不彰,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效果;比方说,政府给我一千万,限我三年之内,写一部精致的作品,可以,我敢保证,艺展局这回终于找对人了,写得不好,原银加利息奉还。然而,这部精致作品,我在“市场”上赚了钱,退休了,还是会写的;没写成就死,那是命。你艺展局来资助我,我问心有愧,总觉得这笔钱,捐给公益金,受惠的穷苦人更多。
资助人写书,行不通;但钱,可以用来鼓励人读书;只要培育出较多有品味有要求的读者,好作品就会有市场,写作精致文学的艺术家,就能够糊口,就可以得到应有的尊重。乐观点看,这些从小就培育的读者,因为品味高雅,判断力强,如果坚毅进取,头脑里,又有足够的艺术细胞,也容易成为一流的艺术家,为人类留下宝贵的文化资产。
百年树人,资助,最好从小孩上幼稚园就开始;毕竟,要读者能欣赏一个句子,即使只是“一群白羊在绿茵上”这个简单的句子,如果这个“读者”到了三十岁,还没见过真正的“绿茵”和“白羊”,只想到旅游特辑里,电视艺员在羊群里厮闹的片段,他对这个句子,就难有共鸣,也不感到有什么情趣。
绿茵,让孩子感到该爱护自然;白羊,让孩子萌生同情心;绿和白,动和静的对比,让孩子不自觉地培养出审美能力和诗情。
爱护自然、同情心和审美能力,是一个艺术家的根本;政府要推广艺术,培养艺术家,给小孩一片绿茵,几只羊;这样的开销,是省不得的。
“我看到石堤、浅滩、落日,潮正退,海水贴在黄泥上……无边的平旷丰润,千千万万泥色的花鱼从膏腴的泥土里钻出来又钻进去,在土穴里排卵,受精,成形生长,又和泥土羼在一起,静静增加土壤的厚度……”二十四岁那年,我在台湾《联合文学》发表了第一篇叫《花鱼》的小说;写的,是澳门路环岛的“泥土”;这片“泥土”是我的“老本”,让我可以“吃”到今天,而不必依靠政府的资助。
“土壤”或者“环境”,绝对影响文学艺术家的气质和品味;气质和品味,会形成作品的格调。学语言,要事半功倍,最好从小就学,还得有个“环境”;学艺术,何尝不然?
长远来说,政府要扶植艺术,就得营造这个“环境”;艺术和自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分割不得;一边摧毁自然景观,破坏生态环境,一边要重铺适宜艺术滋长的土壤,是荒谬的;但这种荒谬,是现实,只好面对现实,知其不可而为,以期百年后,下一代,或者下一代的下一代,不那么浅陋和恶俗。
事实上,我们渐渐看得见那些知其不可而为的有心人;如今,就希望习惯分肥的“艺术家”行行好,按捺贪婪和私欲,让政府把资源用在教育上,在学校里,在课堂外,撒一把栽培文化艺术的泥土;虽然“泥土”不可能“平旷丰润”;但起码,多了厚了,即使缺乏天然营养,是化学泥,也总比不播种,不施肥强多了。
教育,是长期的;今天的文学艺术家,有一些,不谙市场运作规律,刚愎自用,可能等不到“优质读者”成熟,就饿得反肚,或者愤而上吊;政府,也不能今年花钱,等看百年后的成效。
扶植艺术,我只说文学艺术,要在短期内见成绩,要有点“现眼报”,方法是有的。
听说,艺展局就打算改变拨款策略:当判头,让出版社提交计划,判头按这计划精粗优劣,再决定批多少钱,或批不批钱;想法,的确是进步了。
出版社和出版人的诚意和能力,“产品”,可以证明,比要评定谁是真正艺术家,较有客观标准;出版社向来面对市场,也较有推广经验,避免精致作品变成昂贵的填海物料。
出版社要为艺术播种,比方说,要在一年内,出版一套十种“乱棍狂殴大食懒文学系列”,这系列作品很有价值,但比较“小众”,判头认为计划可行,以合约形式拨款,时限到了,就去验货。编得好,推广有声有色,读者有弹有赞;下回,出版社再来要钱,再谨慎审批。
充头货编出一堆狗屁不通的笑话,一摞人见人怕的“严肃垃圾”,或者时限到了,仍旧声沉影寂,出版社像座搁咸鱼的义庄;下回,就不要批钱,不但不批钱,还公布名称,严令索还公帑;意图欺诈,借善政敛财的,逮住“出版人”,不妨移送大陆枪决,以儆效尤。
艺展局除了当个好判头,当然,还可以主动些,研究有什么类别的文学艺术品,是市场上缺乏的,或者根本让浊流淹没,在水底挣扎,就要灭绝的,再跟有诚意和能力的出版人协商,找出救活,或者保护这些“文学大熊猫”的方法。
请妥善投入资源,让蛇虫鼠蚁以外的珍稀生物,也有个小小的繁衍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