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收敛的马蹄踏出细碎的舞步
从大闸蟹上市开始,网络上就时不时见到吃蟹的直播贴。有日看到一大盘红彤彤的蟹垒成的小山,心一动,再细看配文:今晚来劈蟹。我心顿时“哎哟”一声!
“劈”真是我不喜欢的一个字,劈酒也好,劈蟹也罢,都有种莽夫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子今天占山为王的感觉。尤其是用在珍馐美味之上,更让我白蚁挠心。想想这里面随便一只大闸蟹,辛辛苦苦长了这几年,结果就夹在兄弟姐妹之间被匆忙吃掉,蟹壳里的黄油还遗留了些许,蟹钳或被大力夹碎,蟹脚更是胡乱一嚼就吐掉。它不是唯一,也得不到全心全意的优待,蟹知道了都会赌气好不好!虽然我不爱吃蟹脚,也不爱吃咸蛋的蛋白,但是,或许是一种饭碗里的使命感作祟,即使是有机会拥有只吃蟹黄或者只吃咸蛋黄的优差,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觉得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好。
这让我想起一部很红的日剧《深夜食堂》,低成本制作的温情短剧,人物是一个个下了班却不想回家的都市夜归人,每集都用一个小故事带出一种最普通常见的日本菜式。菜式简单得令人发指,比如黄油白饭,在白米饭上放一小块牛油,再滴上一点点的酱油,这就完成,可以奉上桌认真地享用之。做惯大龙凤的大厨们听闻都会疑惑地扬起眉毛吧,但却是这集把我看得号啕大哭,这碗饭里蕴藏着几十年的爱的守候,让黄油饭一再被回味。
吃是种动物行为,因为感情充沛才让它有滋有味。剧中充满爱意的声音记录方式非常催泪,比如筷子插入米饭时撑开米粒的胶着声响,咬开鱼子时空气进入薄膜的“呲”一声,你是否留意过这些微小得像不曾存在的细节,就像不曾认真考虑过为什么天底下妈妈煮的粥最好吃。吃的虔诚是很微妙的,如同和面前的饭碗谈恋爱,爱是永恒,方式各异。
台湾诗人焦桐曾在书里写到自己在新加坡吃海南鸡饭,因为实在太好吃了,他吃到一半把新买的诗集抽出来,看半页就吃几口,幸福无比。他又说到自己吃排骨拉面,先把肉排夹到一边,心里说“待会儿再见你哦”,然后喝汤吃面,打开味觉后再回来仔细品味这块排骨。
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啊,入戏太深的吃货总会这样忍不住和面前的饭桌对话起来,一道美食,一瓶好酒,它们自己就会告诉你该用何种方式去享用它们。奔放的吃法自有适合的场合,与之相反,节制的美感就是菜肴天然的味之素,用收敛的马蹄踏出细碎的圆舞曲舞步,自娱自乐有说不出的痛快。
当吃饭的主动权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时,即使随意吃点儿也要认真去享用它。对喜欢“比豪、比爽、比排场”或“最紧要‘平靓正’”的都市人来说,这种日本式“节制美学”的精致也许没有什么值得眷恋。只有你全心感受饭碗时,才能彻底感受它一直散发的潺潺魅力,这过程没有深明大义,不用高谈阔论,不必和他人分享,正如夜空里长跑的自我对话,两个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