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慢熬风花,细炖雪月 我就知道吃,我光荣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只是形容一个人好吃都有数个说法。被叫作“好吃鬼”的,似乎带有古灵精怪和辈分小的意思;被称为“吃客”的,除了给人埋头苦吃的印象之外,似乎没有加分选项;被尊称一声“老饕”的,相信江湖地位与舌头品位已不是一般水准;而在什么都能成“家”的今天,“美食家”与旅行、时尚、电影、音乐一起成为主流的完美标签,人人争着往身上贴。

当我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这世道可不是这样子。那时候我家大人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就知道吃”,觉得嫌弃又丢脸。大概父母觉得,一个合格的、懂事的小学生,应该胸前佩戴红领巾、精神抖擞、正襟危坐地在书桌前以五道杠的表情含笑阅读。而每天放学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像土匪一样翻箱倒柜找吃的,无论是果脯干货,还是各种糖果,我就像警犬一样能准确无误地把它们从各个隐秘的地方找出来。吃无可吃的时候,连碗橱里妈妈留着做菜的花生米都遭了殃。

那还是个零食资源极端匮乏的年代,我甚至把眼光投向了学校,在各种课本中找到美食的意淫,这也影响了我从小就非常爱看描写美食的文字,即使作者本意并不在此。还记得小学语文课本里面,曾经有篇课文是关于列宁在监狱里的故事。梗概说的是,当年列宁同志从事革命活动,不幸被捕进了监狱,但列宁同志依然坚持战斗,在牢房里笔耕不辍,不停地撰写大量革命文件。没有墨水,他就用牛奶代替,还用面包做成了墨水瓶,如果遇到看守检查,他就将面包做成的墨水瓶吞进嘴里,以免暴露。有一天,那监狱里的看守接二连三地来突击检查,害得列宁同志一连吞进了六个“墨水瓶”。

我的天啊,我们且不深究牛奶如何写书,众所周知语文课本总有这样那样的美化或杜撰。但是用面包——这种20世纪90年代初香香甜甜的奢侈品,还能捏成墨水瓶——如此讨巧的可爱形状,里面装着牛奶——柔弱地飘着乳香的白色液体,是什么监狱啊!于是,每次课堂上集体朗诵到这一段,总有个小姑娘在默默吞咽口水。我想如果现在的面包屋能推出这么一款“墨水瓶”,我一定会为此天天吃早餐,狂吞三五个,以飨年幼时被多次折磨的唾液腺。

和列宁同志相关的还有一幅插画,画的是他在森林中钻研业务,身边生起一堆火,火上放着一个小铝锅,正欢腾地向外冒着蒸汽。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这里面会是什么呢?是炖了一锅鲜美的蘑菇肉,还是嫩绿可人的野菜汤,像他这样能捏出墨水瓶的灵巧双手,想必会给自己安排美好的午餐吧!

重点描写美食的课文就更不必说了。《我爱故乡的杨梅》、《挖荠菜》、《落花生》、《荔枝蜜》、《榆钱饭》……都有我记忆犹新的片段,我甚至对红军过草地时吃的青稞面、煮过的皮带都心带遐想。除了语文课本,数学课本上各种关于食物的应用题——有个人在市场买了五斤苹果……之类的,也能让我鼻前迅速飘起苹果香气。

长大后做了和美食相关的工作,有一次在采访某个五星级大厨的时候,他溺爱地提起他的小儿子,说他如今嘴也吃刁了,到外头饭馆吃饭,坐下就对别人的菜评头品足,语气间大有虎父无犬子的自豪感。有一天我也有小孩了,我也要让他阅遍美食。拥抱美食是种珍贵的能力,吃得好,不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