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岁 奇怪的停电
当你面临重要考试、正紧张背题的时候,当你在酷热中享受空调的凉爽的时候,当你在寒冬洗完澡正在用电吹风烘干头发的时候,当全家人正围着电视全神贯注看世界杯的时候……“吧嗒!”电闸跳了,全楼陷入长久的黑暗中。“元芳,你怎么看?”“太讨厌了!”——没错,如果类似的情景每周出现个三四次,连续七八年,简直让人抓狂啊。
我老公牛子小时候生活在山东某村,据他说当时国家供电不足,号召人民节电,所以每天晚上乡里都会在黄金电视连续剧开始10分钟后把他们村的电断掉,直到电视剧结束了再合闸。当时乡亲们只好每天眼巴巴看着邻村的灯光,十分无奈,万分忧郁。当牛子知道我这北京妞儿少年时代有跟他相仿的经历,而且比他历时要长很多时,大大惊讶了一把。
这段经历是我和爸爸妈妈搬到奶奶家之后发生的。
先说说我们的新家——奶奶居住的大院算是一个藏龙卧虎、人才辈出的院子,钱锺书杨绛夫妇、《社会主义好》的作曲者李焕之爷爷以及电影《江姐》的主演于蓝奶奶都是院里的老住户。我们30多年的对门老邻居就是国画大师李苦禅一家。这样的院子,总的来说居民的素质是很高的。但常言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真是这样。
在我们搬到奶奶家之后,楼里就出现了一个怪事:经常莫名其妙地突然断电。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不管你正在做多么重要的事,电说断就断,毫无理由,毫无先兆,防不胜防。我还记得对门的伯伯,每次在断电之后都会在楼道里愤怒地咆哮:“怎么又跳闸了?谁干的?谁这么不自觉?损害公众利益,你太自私了吧!”听妈妈说,对门的伯伯画完国画之后需要用烘干机进行烘干,断电十分影响他的工作进度,难怪他那么生气呢。
刚开始,楼里个别邻居曾经怀疑是我爸爸在捣鬼,因为毕竟我们是新搬进来的,而以前楼里断电的现象并不严重。不过爸爸无论性格、形象还是做派都太不像恶人了。他搬过来之后,依然像在魏公村时那么热心助人,本性难移嘛。很快全楼都熟悉并喜欢上了爸爸这个热情洋溢、温和儒雅的新邻居。再说奶奶是楼里的老楼长,口碑一向很好。很快,一个本来也不太靠谱的“嫌疑犯”被排除了。
但断电问题依然困扰着大家。楼里的“小脚侦缉队”队员们加紧了排查,终于,一个可疑人物被牢牢锁定。此人四十多岁,住在我们楼上,外形不太讨好,脸色蜡黄、谢顶、目光阴郁闪烁。他脾气古怪,很少跟人打招呼。这个伯伯经常在家搞些电器。他有一辆汽车,“老上海”。当时有私家车是非常稀罕的,整个大院也只两三家有。可他那辆浅蓝色脏兮兮的“老上海”,显然是个后劲不足的老爷车。我们时常看见他在楼门外,地上摆满了工具,油脂麻花地趴在车前捣鼓来捣鼓去,好不容易车动起来,走个几十米又趴下了。过几天又“影视回放”,那车也再一次动起来趴下去。不管使多大劲,他的老爷车就是拉着不走打着倒退。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他在家弄了什么大功率的电器,搞得全楼频繁断电。
连月、连年,隔几天就演上这么一出断电剧,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了,开始有人对着楼道大声不点名斥责。爸爸一看楼里气氛不好,而且偷电伯伯的脸皮很厚,这么不点名批评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就与奶奶一起上楼敲他的门进行友情提示,劝他不要搞了。可是他胡搅蛮缠,摆出一副“抓不到把柄我就干到底”的架势,坚决否认停电与他有关。
后来,奶奶找居委会协调,请来了派出所的民警和全楼的居民开了一个会。面对民警同志和全楼老邻居真挚诚恳的劝告,他的态度仍是“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打死不认账,而且还幽了奶奶一默。当有人问他,他认为是谁弄断的电,他竟然坏笑着指着奶奶,说是奶奶弄的。奶奶是八十多岁的老楼长、全楼德高望重的老太太,谁偷电也不会是她偷电嘛,所以全楼的人都笑了。这种滚刀肉,谁拿他也没办法,只好不了了之。
不久以后,有一天,他与他的对门因为断电的事,积怨成怒,发生了肉搏,把对门的大伯脑袋打破了。高声的叫骂与厮打震动了楼板也惊动了全楼,各户人家都出门观看。见有人流了血,大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爸爸果断地挺身而出,制止住殴打,然后带伤者去了医院。
后来爸爸又多次上楼去劝说肇事者,都遇到极其蛮横的狡辩。每次他都用手指点着爸爸的脸,或者挥舞着拳头破口大骂,我想跑出去看,都被家里的阿姨拦了下来。我对爸爸担心极了,万一哪一天,人家情绪失控,把爸爸打了怎么办?
《编辑部的故事》真好看,啊,又断电了……爸爸开门出去,要上楼去找那人,我也跟着爸爸,紧紧拉着他的手,担心他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爸爸说,不怕,邪不压正——这就是那些年常见的一景。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楼里有的人家搬走,有的老人故去,大家对永无休止的断电都麻木了。我当时已经上了大学,有天我从宿舍回家过周末,突然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新闻:偷电伯走了,走得很急,是得了绝症。全楼小沸腾,爸爸却有点儿沉默。后来他跟妈妈说,可能那人古怪又自私的行为与生病有关吧。无论如何,人应当有个善终才好。
从此楼里再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断电了。人们的生活正常起来,也没有人再提那个人。那套房后来搬进了一户新的人家,很有趣很有爱的一家人。整个楼又重归和谐。
最后说一下那人的“老上海”。据说在20世纪90年代初,曾经有人想出三万元买他的车,但他嫌给价太便宜,不肯卖,扬言要10万才出手。后来时代很快就发展了,车子不再那么稀罕,破车也无人问津,就那么一直扔在我们楼前,经风蒙尘,渐渐变成一堆废铜烂铁,十分添堵。终于有一天,那辆长年困扰大家的车,默默地被人收走了,楼道门口顿时明亮清洁了许多。
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