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岁 妈妈的小屋
奶奶住了十几年的屋子有些旧了,我们搬过来之后,爸爸和妈妈就计划着把这里稍稍翻新一下。我初一那年,他们请来工程队,开始刷墙、铺瓷砖……除了这些室内的动作,妈妈的计划清单里还有一项:小棚屋!奶奶有一个小花园,妈妈从实用的角度一直打算在紧靠墙的地方建一个小棚屋。她说这样可以一举解决许多问题:可以把家里不常用的东西存那儿;可以把准备卖掉的物品临时搁那儿;可以放过冬的大葱和大白菜;甚至于,如果家里来客人太拥挤,自家人也可以有一个到里面凑合一晚。从她这种思路,你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持家过日子的超级好手吧。
妈妈朝思暮想的小杂货屋终于要动工了。不巧的是,那天我牙疼,我的牙齿显然比小屋更重要,于是妈妈陪我去医院,走前对爸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当好“监工”。咱爸那叫一个自信满满哟,“你就一百个放心,带闺女看牙去吧。”
中午我们娘儿俩从医院回来,正好看见爸爸送那些工人师傅出门。他喜气洋洋地向妈妈报喜:“小屋竣工了!”我和妈妈雀跃着往小院跑去,一个一米见方的“精致”小屋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绕着来回看了一圈,真不错,如果再加上红房顶和木头门,绝对就是我小时候做梦都想要的大号玩具屋!
没承想,爸爸刚才是春天,我这里是夏天,妈妈那里却是冬天。
我欢呼了之后一回头,发现妈妈眉头紧皱,怒火已到嘴边,正准备喷发。爸爸送走工人喜滋滋地刚进院儿,妈妈便放起连珠炮:“怎么是这个样子,我跟你交代多少遍了?我的话都白说了!这就是一个上午的成果?这点儿地方能装得下什么?你的那些书放得进去吗?老太太的那些杂货放得进去吗?这根本就是个鸡窝!”
妈妈十分失望,声音高亢,脸涨得通红。我很少见她这样。
看来,老爸完全没有理解老妈的设计意图。不光是理解力差的问题,很显然他们之间性格上的冲突,在这件小事上鲜明地体现出来了:妈妈在生活上的实用和严谨与爸爸的随意和心软,迎头相撞。
爸爸的监工水平遭到了彻底的否定,他却不知趣,竟说些不着边儿的话来辩解:“人家小伙子也挺辛苦,这个也还不错,可以凑合用吧。”
顿时,妈妈怒上加怒,用一句铿锵的短句结束了对话:“这就是个鸡窝!”然后她跌跌撞撞地飘回屋里,软绵绵倒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场面,这样的冰雹闪电,我自打生下来就没见过啊。
我家老妈可是全天候的风和日丽、艳阳高照那款的,所以我和爸爸都吓坏了。父女俩眼神交会,很快取得默契。旋即老爸做英雄气短状,追随老妈的哭声跑进屋,在床前简洁地表达了“一切都可以挽救,罗马一定可以建成,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这样的核心思想后,便冲出家门去追赶那些工人师傅。而我,就负责在家里安慰妈妈。但我不会安慰人啊,只好搂着她问:“妈妈,今天中午咱们还吃饭吗?”妈妈就哭兮兮地做饭去了。我在心里祈祷着爸爸赶紧把工人师傅找回来。
当时大哥大和BP机还不普及,想在半路跟人取得联系,靠的就是强健的体魄和大路上找人的好眼力。幸好这两项都是爸爸的强项,他很快就把已经汇入人流中的工人师傅们从大街上招呼回来,请他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大包子,配可乐冰啤酒,每位又塞了小红包。师傅们兴高采烈地对小杂货屋进行了“灵魂返工”。
傍晚时分,一座一米多高、两米多长的平顶小砖房在我家小院里平地而起。当了一下午和蔼又严格的监工,爸爸这次总算过了妈妈的及格线。他俩再一次送走工人师傅们,我们仨重新回到小院子里,站在新修的小屋前。小屋有我和妈妈的肩膀高,快要落山的夕阳照在它红瓦的屋顶上,镀出一层浅浅的金粉,很安详,很舒心。
就是院里蚊子多了一点儿,被叮了好多包。当然爸爸身上包更多:他陪着那些师傅,在院子里屋里进进出出了半天,虽然穿了长裤,还是挡不住蚊虫大军的夹道欢迎。吃完晚饭,爸爸就坐在沙发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往胳膊上那些一个又一个的红肿块上面抹着清凉油。
那几天爸爸对妈妈一直格外殷勤,很有点儿猪八戒娶新媳妇的感觉。我觉得这是很应该的,毕竟妈妈也难得发一次脾气嘛。就算是老爸后知后觉,成功地力挽微澜了,但还得再付妈妈一点点精神损失费不是?不过没想到,“爱屋及小乌”,我跟妈妈一样,也享受到了老爸的星级微笑服务待遇。哈哈,我完全明白,爸爸是觉得妈妈因为他而发脾气,把我连累了,因此心怀歉意。爸爸的每一个想法我都明白,就像爸爸清楚我的想法一样。
妈妈买菜去的时候,我跑到阳台,问爸爸:“爸爸,你那天上午是不是也看出房子建小了,但没觉得那么严重,也怕麻烦人家,所以就想凑合了?”
爸爸找到知己,大发感慨起来:“就是啊,我看那些工人也就比你大个六七岁,在太阳底下干得一头大汗的……而且之前那个房子,我没觉得那么差嘛。唉,你妈反应那么大,可能那几天她上班太累了。”
我嘿嘿一笑:“我就知道。换我监工,估计历史会原样重演。”
我和爸爸相视一笑,都感到了惺惺相惜的温暖情谊。接着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来:“还是新小屋好,幸好有妈妈在!”
那段时间,迷上了下象棋,老爸自然成了我的陪练。
17岁,穿着妈妈从早市买的松糕鞋,得意扬扬地和爸妈合影,一下子比妈妈高了那么多!爸爸当时正是极度节俭哥的化身,他和妈妈的头发都常年归他来理。
香港回归夜,和爸爸在长安街的彩虹桥旁边合影留念。
窗外,新建的小屋憨然静立在婆娑的竹影下。它足能装下爸爸的书、奶奶的杂货、家里舍不得丢弃的老家具和妈妈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