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关山飞渡,爱你如初 关山飞渡,爱你如初

吴瑟斯

首尔小姐一直很疑惑,关于异地恋,为什么我选择的态度是有信心。

她知道,我从未有过异地恋的经历,但我没有过多的解释。

时常在中午写东西时会卡住,在咖啡和浓茶不管用的时候,我会下楼,在快餐店门口抽烟。人流熙攘,透过玻璃窗看那些情侣,学生、白领或者其他一些我不知道身份的人。

等饭的间歇,面对面,各自掏出手机低着头专注地为了不相干的朋友圈或者小说而偶尔发笑,彼此并不说话。

眼前人,像奇怪的摆设。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来君欣和李冒。

事实上,在遇上他俩之前,我从根本上也是不相信什么异地恋的。

李冒是我的师弟,湖南人,性格暴烈得像塞满了通红的辣椒,但为人极耿直,是个好孩子。

开学第一天,他就因为戏剧系的师哥们欺负新手而挑头大打出手,瘦瘦小小的身形拎着板凳冲在最前面,军校学生打架,下手都狠,他被戏剧系的东北帮围殴了半天。

但我留意到,这孩子打架不逼逼叨叨,被下手再狠,也不骂脏话,就是沉默地打和被打。

这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很快,教务处出面,各打五十大板,冲突结束。

我打了饭往宿舍走,天已经擦黑,看见下午小凶神一样的李冒头上缠着纱布,表情无比温柔地用方言在打电话,正好我走过,他打完,抬起头龇着一口白牙冲我乐:“师哥好!”

我扔了根烟给他,蹲在门口一起抽起来。

我笑着问他:“女朋友?”

他点头,笑得羞涩:“刚谈,在老家上大学。”

我调侃他:“哟,还玩儿异地恋?能坚持吗?”

他猛吸了口烟,忽然来了句:“她若不离,我必不弃,师哥你信吗?”

我被他突然的严肃呛了口烟,忍住笑,点头:“我信,看不出,你还是个情种。”

他挠了挠头:“我跟她说了,以后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给她打电话。”

我笑了笑,没当回事儿。

我发现这货还真是言出必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学期。

我们宿舍楼信号差得很,每天到了下午六点左右,不管他在干什么,都会穿着拖鞋飞奔到楼下的空地上打电话。

时间长了,他的方言我也能听得一知半解,其实每天都聊,也聊不出什么新意,无非是上了什么课,遇上了什么同学,最近有什么打算以及问问对方同样的内容。

李冒的女朋友,名字很好听,叫君欣,在长沙,学地质学。我见过她的一张照片,看上去普通,但是温婉,李冒给我看的时候像是献宝,看完又小心翼翼地供奉回钱包里。

两个人的笑点我经常无法理解,大概也就是因为彼此,最无趣的话也变成了笑话,反倒是很少有肉麻的情话。

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等着总政的首长来检查,是特别重要的阅兵,所有人都站队列在排练场等着不许离开,不许请假。

眼看着时间到了快六点,李冒在我边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很无语,让他发个短信解释下,等会儿再打不就行了。

他坚持拒绝,小声跟我说:“这是说好的事儿。”

我摇头:“形式主义害死人啊。”

他少见地反驳:“师哥,你不明白。”

拿他没办法,教了他一招。

结果让我大跌眼镜,平时看起来毫无表演天赋的他,以表演系的功力完成了肚子疼满地打滚外加头落汗的精彩无实物小品表演,成功地惊着了主任,然后特批回去上厕所休息。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过会儿主任真的肚子疼起来,也去了厕所,没见着李冒,心生疑惑地绕回宿舍楼。

然后发现这货正健康无比,声情并茂并且手舞足蹈地和女朋友在打着电话。

主任也是蛮耐得住性子,站在楼道里听着他开心地和君欣分享如何骗过自己的伟大事迹,足足听了五分钟才走到他背后,拍了他一下。

李冒回头,直接石化。

为这事儿,他被记了个小过,还在系里做了公开检查。

我怕他想不开,带他喝酒。

没想到这货完全不在意,反而一脸开心,哪儿像刚被记过,分明是刚被授勋。

我着实没法理解,问他:“如果你这感情要只靠定时打电话维持,也太脆弱了点儿,你怎么想的?”

李冒端起小二(酒的品牌),喝了一大口,红着脸跟我说:“师哥,我没多想,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承诺。”

我愣了下,也灌下了一杯。

那天喝了四五瓶小二,我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天中午。中途做了几个纷繁奇怪的梦,结果忽然就被人摇醒。

我一转头,吓了一跳,是李冒,他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煞白,像被瞬间抽去了所有的生机。

我还没开口,李冒居然流出了眼泪:“她要跟我分手。”

顶着还没睡醒的头疼欲裂,问了半天,才知道了大概。

就在我们喝酒回来之后,君欣少见地忽然在半夜打电话给李冒,李冒睡得太死,没听见,结果早上看到君欣的短信,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李冒安慰自己,君欣是在开玩笑,赶紧给君欣打过去电话,君欣闪烁其词,只是很坚定地要分手。

李冒不同意,疯了一样地问为什么,君欣终于没扛住,说出了原因。

原来从半个月前开始,君欣有一个同系的师哥在追她。

刚开始君欣一直拒绝,并且告诉对方自己有男朋友了。可师哥并不放弃,听说了君欣的男朋友在外地,更加疯狂地追求起她来,上课下课,嘘寒问暖,平时经常约着她寝室的所有姑娘一起去登山、看电影。

女孩子都是情感动物,而且年纪不大,定力也都不深,很多事儿只看眼前。

君欣动摇了,她告诉李冒,就在李冒炫耀式地跟她说为了打电话给她,自己被记了过的时候,她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而君欣从窗子里看下去,她的师哥,早就在楼下买好了当天的晚饭,第一次不带上其他人,只买了两个人的票,约她去看电影。

君欣挂上电话,想了二十分钟,然后下了楼,接过了那张票。看完电影回来,她就给李冒打电话,她要和他聊聊。这是个坦诚的姑娘,并不能心安理得地欺骗别人。

她打了很多次,李冒一次也没接到。因为那时候,他醉得一塌糊涂,做着有她的美梦。

君欣一夜未眠,更加坚定了这件事儿,就给李冒发了分手的短信,短信里的最后是:你始终不是我梦里的人。

李冒坐在我面前,低着头,像是完全没有感情一样,空洞地说完。

我不大想虚伪地安慰他,因为这事儿我早想到过,无非是时间长短,何时到来。所以想了半天,我只说了一句:“长痛不如短痛。”

李冒忽然站起来,看着窗外,我吓了一跳,赶紧喊:“喂,这才四楼,摔残了比摔死更难受!”

然后,他回头居然冲我笑了。

我毛骨悚然,这你妈的,是要变身前的回光返照吗?

惊恐地等了半天,这货居然跟我说了句:“师哥,借我点儿钱。”

之后的故事很简单。

李冒冒着又要被记过的危险,买了当天最晚回湖南的票。拿着我还没焐热的剧本酬劳千里殉情,不,是挽回爱情。

上火车前,还他妈套了我的一句文案,然后挥挥手跟我说:“不成我就不回来啦!”

李冒到了长沙,马不停蹄地转客车、转农用机动车、转运沙车。当他出现在君欣面前的时候,君欣直接傻掉了。然后,李冒瞪着一直没睡过的红眼睛跟君欣说出了那句我送他的文案—“成不了你梦里的人,但我想陪你做梦。”

现在?

现在他们俩的孩子都两岁半了。

对了,结婚的时候我在剧组,没包钱,但是一点儿不愧疚,因为这货当年借我的钱,后来一直也没还我,等我去湖南,非要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师弟再喝趴一次。

对,这就是我亲眼见过的唯一一对成功的异地恋。

从概率上来说,我的相信并无问题。

我当然知道,李冒和君欣的事儿并不能代表什么,爱人长期分离在两地也确实会更难。不相信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儿,流言、误会、诱惑甚至只是时间,都会让你变得不相信,选择放弃。

而我这个人,一向觉得任何事儿,都因为难,才好玩儿。异地对爱情有伤害,也未必没有益处。坦率说,爱情是有保质期的,天天在一起,见面就变得没那么珍贵,生活就必然多出很多的摩擦,也就没有更多想象和空间。而爱情中,是需要空间的。

看不见,就会想念。

有空间,就能想象。

它们可以是爱情的终结者,也同样可以是爱情的催化剂。

热恋若是天天见,未必并不会相看两生厌。

天天若是看不见,也未必不会小别胜新婚。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到底,有多想做那个梦里的人。

只要真的想,关山飞渡,爱你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