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味道 糖醋之道
那一年,我们在幕阜山系的天台山上勘探,遇到一个极寒的冬天,每晨大地上都呈现霜白,蓄水田和池塘的水面凝结一层薄冰,玻璃般反映着黎明时的霞光,浮托起一抹冷冷的红。灰朦朦的山间,只有樟树绿着,绿叶上有白头翁和麻雀跳跃与鸣叫。
这么冷的天气,接着又下大雪了。我们租住农民的房子,没有取暖设备,依靠着年轻的体力御寒。可是,这样冷的天气,在山中的小河里,捕鱼成为最简单的乐事。小河的潭中,鱼儿冻僵了,白亮亮地平躺在透明的水底,下水去拣起来,握在手中好一会儿才动弹。多为鲫鱼,巴掌大,这样的鲫鱼拣回来放两片姜炖汤,极鲜。但是,必须下水去拣,因此冻人也是不浅。我们几位好吃佬中,只有我肯下水。然而,我偏又爱睡懒觉,待太阳起,阳光照耀水中,冻僵的鱼儿就活了起来,如此便无法捕捉到鱼了。好鲜的鲫鱼汤呵,便就错过了。
有一日,小杜拿耙网去捞回许多小鱼,这些小鱼约寸长,都是鳑鮍鱼和愣子鱼(鳑鮍鱼,鲤科;愣子鱼,麦穗鱼,鲤科),小得令人懒得去动它。太冷了呵,天气。小杜和其他几位,将鱼篓子往我屋里一放,就出门去了,他们上白班,出门时回头笑笑,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我知道,他们等着我将鱼做好,回来他们要吃鱼。可是,我愤怒地冲着他们的背影说,请别再把鱼孙子搞回来了,再捕也捕点大的,不要太欺侮鱼!他们不理,他们总是捕捞或垂钓这样的小鱼,这些小鱼也是,它们永远只能长这么大,有些是鱼老子或者鱼爷爷,几斤重的草鱼或鲤鱼还不足它们的年龄。
水冷刺骨,倒大霉了,要去鱼肠和胆,这么冷让人吃不消。可是,我要不给鱼去肠子和胆,做出来他们又吃,该有什么好法子呢?我想出了一个办法:糖醋。可以糖醋么?我飞身跑到农村供销社去买一斤糖,一瓶老醋,回来将小鱼洗洗,亦不再开腔去除内脏,我的理论是大冬天的,鱼也没有吃什么,腹内空空,不必去了。这样的冷天,设若一条条的将鱼杀了去除肠子,手总得冻僵冻裂。
用了很多的油,将一大篓子小鱼在锅里煎,小火煎,鱼儿不烂。煎至鱼肉结了,放些酱油着色,着色的鱼儿呈琥珀色,开始放糖,轻轻翻动,糖溶化,每条鱼儿身上结了厚厚一层糖,像外面裹了一层水晶,水晶里面是琥珀色的小鱼。糖裹紧了鱼儿,再放老醋。这些过程,是极慢的一个过程,放醋以后,且不必用火过久,以防止醋完全蒸发,醋的沸点是36度呢。
鱼儿糖醋好了,我先小心翼翼地尝一尝,我担心鱼儿的胆没有去除,会十分的苦。尝了,鱼儿的味道甜、酸、咸中有微微的苦,如苦瓜,这样的苦恰恰是添了一味,苦得恰到好处。我感觉到,糖醋之道,便是在腥苦之间,覆上其他令人喜欢的味道,它不是本质的味道,却也叫人喜欢,或者能够接受。想想,我再放了一点辣椒粉。
好了,小杜他们回来了,一拨人端着饭来要吃鱼,我揭开锅盖,小杜们见状,糖醋的小鱼儿,像水晶裹着的琥珀色,色彩好看之极,伸筷子夹起来就吃。至此时,我还一颗心悬着,担心他们说我懒,连肠子不去就将鱼儿做熟了,如果骂我,我只有接受。然而,奇迹就是这样诞生,小杜吃了,他的牙有些外突,抿嘴沉思片刻,那是在感受味道。然后说,真好吃!小杜说话了,其他人接着说,真好吃。他们没有计较我没给鱼儿去肠子,或者他们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我也开始吃鱼,这糖醋之鱼,确有味道,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唯我觉得这样做鱼,怎么说也不算地道,以后我就很少吃糖醋鱼,只在捕到了大鱼的时候,偶尔糖醋,还有吃海鱼,也做些糖醋,比如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