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鱼去旅行 直钩之钓
相传姜太公在渭水钓鱼,系直钩,且搁下“愿者上钩”这句话,挺哲学的,给人以千古困惑。一个用直钩钓鱼的人,那一定不是凡人。直到有一天,我到长江去看钓鱼,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其实可以重新定义直钩,设若直钩也是一种钩的话,那当然是可以用直钩钓鱼,至于能否钓上鱼来,跟直钩和弯钩好像没有什么必然关联。纵然千百年来,人们都以为只有弯钩才能够钓上鱼,并且一定要弯钩才是钩。
通常的想法,直钩很可能是弯钩拉直了的形式,鱼线也一定是系在直钩的一端,这样悬于水中,让甘愿上钩的鱼来咬钩以及将它钓起来。我且不知道姜太公当时是如何系钩,如果鱼线系在直钩的中间,那么,直钩就构成了钩的要素,并非愿者才能被钓上来,它可以强制性地将非愿者也钓上岸来。
早些年,我曾经用直钩钓过甲鱼。取一枚一号手工缝衣钢针,鱼线系在钢针的中央,离针尺许的距离系上坠子,以猪肝做钓饵。钓饵剪成长条形,钢针穿入其中,以藏住钢针为止。将钓饵抛入水中,鱼线的末端,系上桩子并插在岸上,人可守或离去,待甲鱼吞食钓饵游走之时,钢针就被甲鱼用力拉横卡在脖子里,越用力拉卡得越紧,逃无可逃,只待钓者来收线,一只大甲鱼就这么钓上来了。有时候,其他鱼类如鲤鱼、鲩鱼也能钓起来。这也是直钩,因为系法的关系,直钩自动卡鱼的能力往往强于弯钩。这里可以看出来,直钩是借助鱼的力卡住鱼,弯钩需要钓者提钩钩住鱼,前者是自动化,后者是人工化。假如姜太公的渭水之钓其直钩也是这样的系法,那么,姜大公无疑是一个垂钓高手,肯定餐餐有鱼吃。
钓鱼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一种系法决定钩的可钓性,设若将鱼线系在弯钩的弯上而不是直柄上,那弯钩也钓不起鱼来,只是通常我没有去思考。在很大的程度上,钓鱼是钓思想,不是钓运气。一个人如果一辈子坐在水边钓不上鱼来,那这个人就不见得有思想,他不是钓鱼,是被鱼所钓,鱼将他的一辈子光阴钓走了。有时候,我看见水边坐满了被鱼钓去时光的人,其中有我。
了解了直钩的“钓性”,是不是可以解除对姜太公直钩钓鱼的困惑呢?还是不能的,我相信姜太公的时代,街上肯定没有渔具商店,也没有专门生产鱼钩的工厂,虽然渔猎时代是人类初期文明的巨大飞跃,大约在旧石器时期人类就从事渔猎活动了,但是姜太公离专业制造钢质鱼钩的时代很遥远。
我除了用直钩钓过甲鱼,也用近似的方法钓过小龙虾。中国的南方,小龙虾在一些水系近乎于生物灾害,满池塘的小龙虾,闹得池塘里鱼不聊生。待人们开始吃小龙虾的时代,钓小龙虾的人便小龙虾似的遍布池塘边。钓小龙虾干脆不用金属钩,用线系上鳝鱼肠,或别的动物内脏悬于水中,小龙虾遇到了,拿大钳子夹住饵料猛吞。唯虾口甚微,吞不成个样子,两只大钳子死死夹住饵料,在这时候提竿,往往能将小龙虾提出水面。因此,只需另一只手拿捞子接住小龙虾即可。一天钓一桶小龙虾,都有的事情。
然而,甲鱼和小龙虾,严格地说不是真正的鱼类,它们跟鱼一样,属水生物罢了。在中国常见的甲鱼,学名叫做中华鳖。脊索动物门,爬行纲,龟鳖目,曲颈龟亚目,鳖科,鳖属。它是肺呼吸的动物,所以在水中生活,不论潜水有多深,它总要浮头进行呼吸。小龙虾,名叫克氏原螯虾,节肢动物门,十足目,爬行亚目,蜊蛄科,螯虾亚科,原螯虾属。就如蝙蝠不是鸟,能在空中飞。能在水中游者,也非全是鱼,甲鱼不是鱼,是鳖。娃娃鱼则是变态动物,小时腮呼吸,长大肺呼吸,脊索动物门,两栖纲,有尾目,隐腮鲵科,大鲵属。世界上只有三种大鲵,中华大鲵之外,还有美国隐腮鲵和日本山椒鲵。
我见到可以直钩钓上来的鱼,是神农架的黄咕头鱼。此鱼在神农架叫黄咕头,其他地方叫法也不一样,如黄颡、黄咕、黄咕丁、黄腊丁、汪刺鱼等,无鳞,身体黄色,有三根可以闭合与立起的刺,在南方的江河湖塘中都能见到。神农架里的河,或者说是溪涧中,也能见到这种鱼,但是神农架的黄咕头只能长到三四寸长,十分瘦小,令人以为是小黄咕鱼,然而它永远只能长那么大。
神农架的河流涨水的时候,黄咕头开始上水,这时候去钓它,不需要钩,像钓小龙虾那样用线系上蚯蚓就行,它猛烈地吃食,会一口将蚯蚓吞下,此时提竿,黄咕头就被钓起来。可惜我两次去神农架,都是在退水时,只在宋洛河看到人钓洋鱼条子,而且收获甚微,便未生起垂钓的念头。我到新华乡变电站,遇到了钓黄咕头的人,他约我春天去钓。神农架还有一种鱼,也不必用钩钓,那便是娃娃鱼,惜之现在娃娃鱼受到保护,难得见到踪影。我遇到一位1962年进神农架的老林工,他给我讲刚进神农架时钓娃娃鱼的经历。
娃娃鱼是两栖水生动物,学名中国大鲵。老林工说,刚进神农架的时候,不懂得保护动物,神农架的河里鱼多,每个深潭都生长有许多鱼,他们拿炸山开路的炸药去炸,可以获取许多的鱼。有一种鱼现在已经绝迹,它的双鳍下面有两个洞,里面生有蚊子那么大的虱子,身体扁状,这种虱子是一味中药,用火接近鱼体,虱子就从洞里钻出来,捉住后,可以治小孩之嗝。此鱼的味道则是很鲜,肉质细嫩。也许,在大九湖可能还有这种鱼,我在木鱼镇听他讲的。木鱼镇的街在大山峡谷里面,一轮圆月悬于明净墨蓝的夜空上,夏风凉爽地吹拂着我们。老林工说钓娃娃鱼,更加简单,用线系上一团棉花就成。将棉花揉成一个团子,抛进溪里,娃娃鱼将棉花团咬住不松口,直到将它钓上来。他说,娃娃鱼真菘,它硬是不松口。
那个时候,钓上娃娃鱼,就煮火锅,火锅里加上辣椒和木姜子。木姜子,有些臭麻的味道,外形像樟树子,然比樟树子小一号,初始吃它,感觉不大习惯,再次吃它,感觉味道蛮好,并且在吃鱼火锅的时候,没有木姜子就少一味。老林工说,1962年神农架里面好吃的东西真多,那时外面没有吃的,这神农架里面什么好吃的都有。火锅煮娃娃鱼,汤鲜肉嫩,又没有小刺,整团整团的肉,煮也不散,打上几两包谷酒,晚上围火锅喝起来,神农架里的生活也赛神仙。
上述可见,直钩或者不用钩钓,也一样可以钓起鱼来。只是大多的时候,要用我们通常用的弯钩。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就是鱼的狡猾跟人的聪明相关,一个地方的人聪明,那水里的鱼也狡猾,一个地方的人朴实,那里的鱼也憨得要命。
我去神农架考察新华大断裂的地貌,见到一种鱼,他们称土鱼。新华大断裂在神农架新华乡的山中,有一条河从新华大断裂流下来,那河叫观音河,夏天河水很清,河水清的程度让人看不到河里有水,只见河床里满是五彩斑斓的卵石,像一条由卵石镶嵌的彩带,从青葱的大山中飘下来。但是一脚踩下去,鞋和裤管立即湿了。水清得透明,不反光,沁凉而甜。我沿着观音河进新华大断裂,观音河的两岸植被葱笼,那些千年树木簇拥的树冠,像无尽的绿浪,从两边的高山向河谷里扑来。很多高达三四十米的树木,树干上青藤缠绕,在阳光下,大面积的绿叶呈绒状,爆炸式似的升腾团团绿云,掩映着观音河,潭上的流瀑,水击声清脆而悠远。
沿着观音河走,我一直想寻找鱼,却只找到一些小蝌蚪,鱼一个也没有见到。向导见我想找鱼,就带我到一个水清见底的深潭,深潭里看不见一条鱼,只见水底有斑斓的卵石,几枚沉落的树叶。潭边有许多石缝,也不像有生物的样子。向导拣了一块石头,叫我看好了,他把石头往水里一扔,卟的一声,石头砸出一个水花,在清水中向下沉落。就在水声响起之际,刷的从潭的四面八方各个石缝中,射出无数条土鱼,它们一齐扑向那块石头,跟着石头一道游到潭底,嗅一嗅,原来是一块石头,眨眼间,这些鱼儿又列队返回各自的石缝里,潭里面仍是清水悠悠。观音河的土鱼,昼伏夜出,听见了石头砸水的声音,显然以为有一个食物来了。
我第一次看见扔石头把藏在洞里的鱼引出来,而不是把鱼吓回到洞里,这世界的事情不是都一样。一半时间在河里走,河里被深潭所阻,没有路了,就上山。山上被绝壁所阻,复又下河。这么走了大约15公里,到了牛栏头。牛栏头是一个大峡谷,原来有一个村庄,人都迁走了,只剩下一户人家。一位老奶奶带着一群成年的孩子。新华大断裂恰在牛栏头拐弯,我得住下来,第二天去看大断裂。老奶奶据说有八年没有下山了,她姓汤,孩子们姓余。我住在他们家里,他们给我网了土鱼,捕了林蛙。土鱼鲜嫩无鱼可比,在辣椒、生姜和木姜子味道浓郁的火锅里,三寸长的土鱼,不长工夫就熟透了,用筷子夹起来轻轻一吸,鱼肉尽入口里,真的是好鲜美啊。那个夏天,坐在火塘边,吃着土鱼,喝包谷酒,听森林里的各种鸟啼兽叫,一轮月儿挂在对面山头的天上。
后来,我到神农架下谷乡看钓土鱼,他们在一块木板系了许多线,每根线穿一条蚯蚓,木板栓上绳子沉入水中,一会儿拉起来,钓起若干条土鱼,这样的钓法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