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官场戏与梦 买来的万岁
喊人万岁,开始是一种下面的人对上面的恭维。西汉的时候,郡太守的属官,在太守过生日之际,也喊太守万岁。皇帝知道了,也没见生气。那个时候太守很牛,食禄两千石,替皇帝管理天下。连皇帝都说,我与两千石共天下。万岁在那个时候,还不是皇帝专有的恭维。但是这种局面很快就变了,人们逐渐地只能喊皇帝万岁了。到了明清两代,老百姓甚至干脆管皇帝叫万岁爷了。
尽管那时人们还不知什么科学,但人活不了一万岁,大家都明白。传说中的长寿佬彭祖,也不过就是八百岁而已,离一万还差得远。远古人的想象力,还真是有限。特别牛的皇帝,像秦始皇、汉武帝还有唐太宗,都拼了命想成仙,找仙人,吃仙丹,实现万岁梦,最后发现还是没戏。做了皇帝,权力大,女人多,身体的戕害非比常人,多吃点补品,能争取多活几天也就算阿弥陀佛了,哪里来的万岁?但是,人们就是喜欢这样恭维,皇帝也喜欢接受这种恭维。只有当年刚从白山黑水下来的女真人不这样。他们比较实诚,拍人马屁也顶多说一百二十岁,对他们的最高首领也就这样了。所以,进入汉地后,发现这里的人们拍马屁拍得如此无耻,他们还真有点不习惯。但是,很快他们也习惯了。再次入主中原的女真后裔,连祖先的那点实诚也没了,没入关的时候,就已经万岁喊成一片了。
对皇帝三呼万岁,从恭维变成了仪式,这仪式不来自于《周礼》,《礼记》上也没有记载。但后来讲究礼仪的儒家,个个都很在意。如果不是成心反叛,没有人会在这上面失礼。士大夫们喊万岁,老百姓们也跟着,只是老百姓基本上没有这个机会喊出这一嗓子来,哪那么容易见着皇帝呢?
这时候的万岁,当然也有威胁的成分,上朝的时候,有哪个臣子敢不喊呢?真的不喊,那就真的是活腻了。但是,习惯成自然,多数情况下,人们对喊皇帝万岁都视为当然,天经地义。用不着强迫,见了皇帝双膝跪倒,口称万岁。顺当极了,也舒服极了。辛亥革命,革掉了皇帝,来了总统。虽然还是有人对总统喊万岁,一来是习惯,二来是恭维,但按道理是不能这么喊的。因为总统是公仆,民众才是主人,哪里有主人喊仆人万岁的道理?
可是,总统做了不到四年的袁世凯,忽然想起要做皇帝了。现在想起来,袁大总统这样的忽发奇想,系一些一脑门子馊主意的人撺掇的结果,但毕竟他是总统,大主意得他拿。自古以来,想做皇帝的人,无论采用何种形式,骨子里就是抢。临到登基之时,可以假惺惺地三揖三让,但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民意,所谓的让,也不过是对老天爷做点姿态。可是,袁世凯做皇帝,可是从共和国这儿过渡来的。现代政治跟古代不一样,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民意是一定要考虑的。当年的大名士王闿运曾经嘲笑过袁世凯,你想当皇帝就当好了,成天喊民意干嘛?即使是篡逆的皇帝,做好了还不是一样。可是,袁世凯却一定要这个民意,假的也要。
所以,洪宪帝制的鼓噪期,民意的呼声震天动地。什么商人请愿团、工人请愿团、农民请愿团、学生请愿团,甚至妓女请愿团,都粉墨登场,乌泱乌泱地到北京来要求袁大总统高升一步,做皇帝。鼓噪到了最后,连操纵鼓噪的人都忘记了到底人们是真心的呢,还是假意。可是,到了帝制的最后环节,这个西洋景还是穿了。
这事,要说也怪袁世凯,眼看要黄袍加身了,各省包括满蒙和西藏的拥戴书都已经到了,他还不放心,好一阵的忸怩。于是,各省就派来了大批的拥戴代表。连续三次递交拥戴书,诚心诚意要求袁大总统做皇帝。拥戴书三上之后,袁世凯终于扭扭捏捏地答应要做皇帝了。然后,各省代表们在筹安会的组织下,召开全体代表大会,一致决定要在第二天齐集新华门,跪求皇帝即刻正位,然后三呼万岁而后散会。结果,在本次会议结束前,大家齐呼中华帝国万岁之际,有一个人误呼中国共和万岁。大家非常愤怒,纷纷要求加以惩罚。此人答应,明天早上齐集新华门三呼万岁完了,他一个人长跪门前,再三呼万岁一次。结果第二天,大家都跪完了,也喊完了,这老先生一个人长跪不起,三呼中华帝国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该交的拥戴书交了,该跪的跪了,该喊的也喊了,各省代表也该回家了。筹安会的六君子之一的孙毓筠负责招待代表起居,这时候出来表示,每个代表发一百元补助,地方远的发两百元。按说,依当年的物价,这些钱回家做路费是绰绰有余。但是代表们不干,说是我们这么大老远来捧场,辛辛苦苦的,光给路费不发劳务费怎么能行?我们来耍龙灯,别把我们当虾子灯、螃蟹灯、脚鱼灯。大家拼命鼓噪,就是不依。孙毓筠躲到里屋,不行,打电话叫警察,也不行。最后还是内政总长朱启钤出面,每人多加了一百元,才算了事。代表们还特别表示,钱,只要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元,人称袁大头。因为当时的银元有多种,以袁大头质量最好。袁世凯所要的民意,需要用袁大头来买,喜欢袁大头,才是真民意。
袁世凯要民意,又不肯真的投票,所以只能买。买来的民意,无非给外国人看,给另一部分精英看。其实人家一看,也就看穿了。买来的民意,即使喊了万岁,到头来也不过是人家的劳动所得,一场交易。连声万岁都得花钱买,无怪乎这个皇帝做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