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吃鹅肠的光头男生冯叉叉
适应饮食和适应生活是一个道理。
下午坐在办公室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冯叉叉家里挨着门的那只大鱼缸,绿绿的,带着光,氧气棒突突冒着水泡,里面的鱼很欢实。
那时候冯叉叉父母在家,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不像北方人家里来客人了便非常客套,冯叉叉带我和另外一个女生跟他父母打过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间。我跟那女生坐在冯叉叉的床上,冯叉叉坐在显示屏前的椅子上。
冯叉叉是专业的商业摄影师,所以显示屏很大,而且是两个并排放。
这是二〇〇七年的夏天。在广州荔湾区冯叉叉的家里。我不清楚我的记忆到底有没有发生偏差,记得冯叉叉的床上好像铺了凉席,尽管如此,我们依然觉得很热。
而那个穿白背心的很瘦的女生,冯叉叉介绍说是雕塑家。我当时想,好酷!
说起冯叉叉,是个很神的人!
说起我跟冯叉叉的交情,也很神!
刚刚跟冯叉叉在微信里怀旧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吗?”我说:“我认识你时是二〇〇三年,读大一。”嗯,那时候我读大一,翘课,整天窝在寝室里,上网。说上网,其实主要就是泡某个文学网站,我这人到现在也有这个习惯,只进几家我熟悉的网站,很少漫无目的地在网上乱逛。那时候写文、发表,兼做社团编辑,跟社团的人闲聊,有几个现在关系依然不错的朋友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包括当年的初恋。
但我可以确认,我跟冯叉叉绝不是在那个文学网站认识的,至于到底怎么认识的,已经记不清了。我不确定我当时跟冯叉叉在QQ上是不是聊了很多,但按情势反推的话,应该是聊得不少,否则我们最后不会成为朋友。
而今回想起来我对冯叉叉开始有确切的印象,是冯叉叉为了自证自己即便在网上,也不是个随便胡说的人,于是告诉了我他的真实身份。他说你去查,谁谁谁,曾经男子青年射击进入全国前三。于是我就去查,真的有!当时我便想,好酷!
那时候,冯叉叉已经不做运动员了,而是专业摄影,主要是拍商业时尚的,但冯叉叉不满足于此,经常搞点先锋艺术!
我跟冯叉叉第一次见面,已经记不清是哪年了,但那时我仍在上大学。应该是寒假,当时我在沈阳,冯叉叉到北京参加一个影展,然后他说不如我去沈阳看看你。我说好啊,于是双方会晤。见面后,冯叉叉说你本人跟网上大相径庭啊。我说怎么?冯叉叉说之前我一直觉得形容你的话,应该是红酒。我说现在呢?他说顶多就酸奶啊!好吧,我就当是夸我青春年少了!
当时冯叉叉就下榻在抚近门内的一家酒店里,我看他背着的神奇硕大的旅行装备,疑心他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他说你要不要背背看,我说试试就试试,他说我赌你背不起来!我切了一声,然后蹲下,运气,用力,纹丝不动,再运气再用力还是纹丝不动,只好放弃!他说这不算什么,我背的包比这重是经常的事啊!
冯叉叉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甩给我,我说男生也喜欢吃巧克力?冯叉叉说我就喜欢吃啊!
我剥开,放嘴巴里。冯叉叉扫了我一眼说,你站起来,站直了!于是我就乖乖站直了。冯叉叉严肃地走到我面前,在我腰上掐了一把,他说是有点肉,你再减减。当时我是有多傻,既没心虚也没尴尬,竟一根筋地虚心请教怎么减。他说你多运动啊,而且不要宿便,宿便对身体是非常不好的。
冯叉叉又从包里抽出来一本硕大的摄影册,他说,喏,这才是给你的礼物,我前段时间刚出的!我就接过来翻,并且努力佯装自己不面红心跳不尴尬。要知道当时我还是无知少年啊,冯叉叉把一本满是女体和身体私处的摄影册甩给我,我真是不知该放哪里好!
冯叉叉问我怎么样,我说,嗯,挺好,挺好的!
出去吃饭的时候,冯叉叉说这个也蛮重,你放我包里吧,我帮你背着,一会儿你走再给你。我说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冯叉叉在回去的路上发信息给我,说忘了把摄影册交给我。我故作遗憾,我说哎呀,我也忘了!我当然没忘!我非常庆幸它遗留在了冯叉叉的背包里,要不我拿回家去真是不知怎么该跟家里人解释。毕竟那时候年少心虚,哪像现在干什么都理直气壮。
再后来,就是二〇〇七年,我跟冯叉叉第二次见。
二〇〇七年大四,我在广州实习。刚去时人地生疏,寄住在一个伯伯家(家里朋友),但南北方文化、生活细节等差异实在很大。举两个例子,一次是我到家时发现家里没人。伯伯打电话说一家人回了祖家吃饭,要半夜才能回,我便在小区花园里等到半夜。一次是下班时大雨,我打电话说我到家可能晚些,伯伯在电话里说那不着急,我们先吃饭。
其实说来这是南北方人情处理方式的差异,这些事在南方人眼里看来再平常不过,但对于离家千里初到南方的北方孩子来说,当时真是觉得受到“冷遇”。自然是伤心的。
人情上的“冷遇”,加上饮食上的不适应,最主要的是当时还在跟异地的男友闹分手,心理真是脆弱得很。便跟办公室里邻桌的姐姐说我想回家,那姐姐回过头说:“中午跟我一起吃饭!”从那之后,青春里多了一个对我影响很多的人,那人便是熊小姐。
而当时在广州,另一个让我觉得温暖安慰的寄托便是冯叉叉。
冯叉叉带我去吃饭。
冯叉叉带我去喝茶。
冯叉叉带我去喝咖啡。
冯叉叉带我去见朋友。
冯叉叉带我去逛寺右新外贸店。
冯叉叉带我去吃饭。走很远的路,我说我走不动了,他说很近。再走,我说我真的走不动了。冯叉叉看见路边有卖甘蔗的,他说你吃过我们本地甘蔗吗?我说没有,冯叉叉买了两节给我。他说你慢慢啃,于是我就慢慢啃,甘蔗啃完了,吃饭的地方也到了!我发现自己上当了!
冯叉叉带我去一个当时看还挺浪漫的地方吃饭,我点儿童套餐。
冯叉叉带我大半夜去吃烤鸡翅,他说那家鸡翅很有名,而且很有趣。没有招牌,外围是理发店,要穿过理发店,里面露天的才是吃烤鸡翅的地方,不知道的话根本找不到。我至今记得那里好像有道铁皮门。
冯叉叉带我去吃传统广东菜,在那之前,我没吃过鸭肠鹅肠,因为我嚼这些东西很费劲,觉得咽起来好难。他说你要慢慢习惯慢慢适应啊,他说适应饮食和适应生活是一个道理,他说你不能拿衡量北方菜的标准来衡量广东菜,你要以新鲜的心态尝试新鲜的东西!
冯叉叉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对我影响至深,直到今日,依然有效!
冯叉叉为了体现自己身体力行,说回头陪我去吃北方的火锅,但未能成行。
后来我搬了住处,搬到一个站在阳台上天天看云走的地方,风来时也知道得早些,雨来时也知道得早些。大雨天我和冯叉叉约回头去吃火锅,但几天后,冯叉叉就离开广州去上海了。走之前,我们并没见面。
再后来,冯叉叉在上海待了一年多,又回了广州。
而我,从广州到北京到成都到长沙又到北京,兜兜转转。
我们联系得越来越少了,冯叉叉偶尔会问你有没有成熟点?我说还是老样子啊!
冯叉叉跟我说他认识我后,觉得东北姑娘不错,于是连交了三个东北女友,却都以失望告吹!冯叉叉跟我诉苦时,我依然没心没肺、幸灾乐祸。
冯叉叉跟我说,现在女生好俗气啊,一送房子一送车马上就欢呼雀跃。我说拜托哥哥,你也送我个房子吧,让我也俗气一把!冯叉叉说你滚蛋!
冯叉叉说阳朔他有朋友开旅馆,很漂亮,他说你要是去的话,我给你提前打招呼。
冯叉叉说山西他有朋友在寺院,说我去的话,可以安排住在寺里。我问他确定女客可以留宿吗,他也答不上来。
我想起当年在沈阳时,冯叉叉的房间里播着东北的小品,他在一旁呵呵傻笑。我说你听得懂吗,他说不懂啊,我说那你笑什么,他说里面人不是都在笑嘛!
之后,我们联系更少。
我知道他这么多年发型没变过,光头,浓密胡子!还是偏红色的,当年我问他胡子是不是焗了颜色,他说天生的!
再后来,微博上看到有人报道他,内容是他闲暇时开始做手工皮具了,而且有模有样,他说做手工对身体好。我忽然就想起他当初一本正经告诉我去网上搜全国青年射击前三冯叉叉,我想有些人,始终是做什么就会像什么的,这没办法。
我跟他说,我们真算是故交了。
时间真的是绵软有力的东西,你不知道暗地里它到底能改变什么,改变多少。近日网上正热的内蒙古冤案得以昭雪,这帖子在两三年前我就在微博上转过,只是当时心底是跟着失望的,虽然转了但觉得恐怕昭雪之日遥遥无期。时过境迁,没想到这一天真的实现了,而且并没有用太久。我想,这便是宫二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吧。
那些裹在时间里没有消散始终向前的东西,愈发绽放光泽,比如青春,比如友谊,比如信念。
冯叉叉说,真好,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还是朋友,而且都还过得开开心心!
冯叉叉说,见面时喝酒聊天吧,我说我依然滴酒不沾呀,他说那就喝茶。
后记
十一假期,我买的当日傍晚车票回家,中午约冯叉叉吃午饭。自二〇〇七年一别,已八年未见。我长胖得很明显,冯叉叉打趣我,复又问我他胖了没有,我说没有吧,他自己坦言说胖了十几斤,我说那你之前也胖啊,所以不明显。冯叉叉作势要捶打我。
两人从永安里奔南池子走到王府井,由餐馆聊到咖啡馆,细数经年。冯叉叉年长我几岁,家里催促婚事,冯叉叉拒绝得理直气壮。冯叉叉说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尴尬,见惯美女,美女又不长脑,冯叉叉要有胸又有脑的美人。
冯叉叉嘱咐我减肥,称自己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练咏春,晚上八九点钟睡,次日清晨四点钟起,打一套咏春,然后吃早茶。我在心里暗想,这哥们儿真神!冯叉叉说你要锻炼身体,如此,八十岁后我们才有再在一起聊天散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