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冷面没有汤
我长到快三十岁,我仍然不知道我妈爱吃什么。
每个妈妈都有几样拿手菜,可惜,我妈妈没有。
我自小就不在父母身边长大,一年中与父母见面天数手脚并用足以数得过来,更别提吃他们烧的菜了。而且,在我印象里,我妈妈做的菜不好吃,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她做的菜,尽管每次回家她都会尽量做我喜欢吃的,但味道还不如我亲自掌勺。
记忆中,维系我的童年与妈妈相关的食物是冷面,当然,买来的!
小孩子都爱吃冷面,酸酸甜甜,尤其是夏天,冰冰凉凉,很是解暑。每次暑假时才能到父母身边待几天,所以便总是夏天,冷面、拌明太鱼、冰棒汽水是我那些夏天的老三样。
东北朝鲜族人不少,而且靠近韩国,所以东北的韩餐做得还比较正宗。不同的馆子味道也不同,一般来讲,朝鲜族人开的馆子味道要好吃一些。小时候自然不懂这个,有的吃就行!
我就总吃冷面,事实上,我消化不了。别说消化不了,连咽下去都费劲。
冷面面质的本身,在软硬、韧劲,用现在的词叫“有多Q(筋道)”,所以泡多长时间至关重要。时间泡短了,根本嚼不烂;泡长了,面的韧劲就没了。
冷面的味道全在汤,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咸和酸之间味道要恰好,无论是偏咸还是偏酸都会走了味道。我小时候,家里小姑偶尔会做冷面给我吃,味道还不错。与其说我喜欢冷面,不如说我喜欢冷面汤。我从小吃饭就懒得嚼,尽管大人告诫很多次,但我还是懒得嚼,我觉得简直是浪费时间。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所以我吃饭总是比别人快,因为我总会意识到自己在嚼东西,然后就开始数数,然后就犯困,越嚼越困!
冷面当然很需要嚼,因为韧劲太大,但我又懒得嚼,所以我干脆懒得吃。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嚼嚼就会把自己哕到咽不下去,最后噎得眼圈红红,只好吐出来,直到这么大了有时还会这样。
于是每次都是,我喝汤,把面留给我妈吃。现在想想,真是凶残,我通常都会把汤全喝光,想想那一碗冷面得怎么咽下去啊!小时候每次这么干,我妈都说:“这孩子才坏呢!”但我完全不明白,心想给你吃面还不好!于是我妈只好一边吃面,一边喝水。
我喜欢冷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冷面色泽很好看,一碗亮亮的,看着就心爽。如果配菜的菜码搭得好的话,铺一层就更加分。最常见的是半个鸡蛋、黄瓜丝、泡菜,也有放三两片牛肉的,还有西红柿、花生米、蕨菜、香菜、梨片,撒上白芝麻就更好看了。当然,也不易过杂,过杂反而没品相。而且一定要放在那种传统的不锈钢大碗里才有感觉。虽然我几乎讨厌所有金属的餐具(有人送我金银餐具的话除外),受不了那个质感和声音,但冷面,一定要放在这种不锈钢大碗里。
前两天到楼下的韩餐馆吃饭,要的泡菜汤饭,忽然就想起小时候这一幕,想起每次吃冷面都是我把汤全喝光,然后把一碗干巴巴没味道又不好嚼的面丢给我妈。
可是那时候,我真的没意识到这东西有多难以下咽啊!
我妈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她直接告诉我,说冷面去了汤就很难吃,很难咽,那我就不会每次都把汤全喝光啊!
读大学的时候,火车站对面的一条街里,有一家味道不错的韩餐。每次去,我都会要“妈妈酱汤饭”,是套餐,一碗饭、一碗豆腐酱汤、咸菜、水果,还有炸的香肠和虾,分开装,一小份一小份,每次都让我觉得很温暖。或许,只是这名字起得温暖,那时候我总想,我妈可不会做这么好吃的饭。
我觉得妈妈很会做饭的小孩儿都超幸福!而且妈妈也幸福!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你发现跟家人之间的沟通,你的那些意气风发、蓬勃昂扬完全没用,跟家人在一起时就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能跟妈说“妈,我想吃你烙的馅饼了!”“妈,我想吃你炸的鱿鱼了!”“妈,我想吃你做的茄盒了”的成年人都好幸福,当然,我也会跟我妈说,前提是把“你做的”这三个字去掉。因为我妈做的还不如我做的,我妹经常在电话里说:“姐,我想吃你做的×××了!”很显然,我已经成功取代了专属妈妈的味道!
这次十一回家,因为回的是爷爷家,跟父母见面时间也就两天。我妈说:“你跟我们走吧?”我说:“我不,我还有一堆事儿呢!”我妈说:“哎,妈还没给你做好吃的呢!”我心想,你能做什么好吃的?然后我妈掏出手机说:“你看,你说要吃馅饼啊、芸豆烀饼啊、小虾米啊……妈都没给你做呢。”我妈把我平时在微信里跟她闲扯的这些,都记到了记事本里!
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妈爱吃什么,我只知道她爱吃甜的,搞得每次去我奶奶家,我奶奶像对小孩儿一样满满塞两兜糖给她。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爱吃糖。每次我问她爱吃什么,她都说什么都行!这次回家我做的红烧排骨稍稍有些硬,我说:“你别吃了,回头我重新做嘛。”她一边端着碗一边说:“好吃啊好吃啊,不硬,一点儿都不硬!”
是,过去这么多年,我长到快三十岁,我仍然不知道我妈爱吃什么。但我确信那么多碗被我喝光汤的冷面,她一定是不爱吃的。想到那种难以下咽,我当时坐在餐桌前差点哭出来。
做饭不怎么好吃总被我嫌弃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