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空心菜的好时光

晴姑娘爱上空心菜,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看到网上有个好男(女)友标准,是说吵架了不要离家出走,如果真走的话,最好回来时顺手把菜买了。幽默又暖心。

这样的男朋友,我倒还真见识过一位——晴姑娘的某任前男友。

我跟晴姑娘是大学同学兼室友,再后来发展成闺密。

彼时晴姑娘整天泡在网上谈她远隔千里的异地恋,那时我们都说异地恋不靠谱,尤其是网恋更不靠谱,但晴姑娘依然顶着她灿烂千阳般的笑容不以为然。

虽是异地,也是吵吵闹闹每天鸡飞狗跳。两人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在电话里吵起来,发火的主要是晴姑娘,对方往往不吭声,说急了,男生就在那边把电话挂掉,晴姑娘再打过去,再吵,再挂掉。那时两人连见都没见过,却像模像样要死要活地闹分手,只要一吵到要分手,明亮的晴姑娘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有一次两人吵得厉害,具体为什么早记不清了,变成晴姑娘不接电话,因为晴姑娘把手机直接摔了。男友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让我喊晴姑娘接电话。晴姑娘不理,男友在那边说麻烦你告诉她,我去看她。我对晴姑娘摇了摇手机,这姑娘像宠物狗一样贴上来说好啊好啊。

那年代流行一个词,叫“见光死”。对于现在的青少年来说怕是老掉牙了,但好在双方见了光都没死。晴姑娘条儿正人靓,男生虽然不是帅得出奇,但也挺拔干净,据说见我们之前特意换了白衬衫和白球鞋。男生请我们吃饭,我们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要知道那男生比我们还低两届。席间,有个姑娘想抽烟,这男生起身出去买了打火机回来,一边叫我们姐姐一边拜托我们让我们平时多照顾晴姑娘。晴姑娘在旁边挤眉弄眼,一脸贱笑。

之后,晴姑娘问众人对此男印象如何,我们统一口径是觉得比她历任交往的男朋友都靠谱一些。但青春里的爱情,就像夏日里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甜甜蜜蜜分分合合,除了当事人,又有几个在意?晴姑娘继续忙她的甜甜蜜蜜吵吵闹闹,吵凶了还是闹分手,哄一哄就又和好了。

晴姑娘以为两人就这样顺风顺水谈下去了,结果问题出在了大四。大四我们要实习的,之前晴姑娘的小男友跟晴姑娘保证说,到时候晴姑娘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临到兑现了,当然不现实!小男友跟晴姑娘说抱歉,晴姑娘恶狠狠骂小男友是个骗子。两人就又闹起分手来,但这次跟以往不同,这次是真刀真枪的。两人一直这么异地恋不是个办法,当时我们跟晴姑娘说要不要你去他那儿?晴姑娘气鼓鼓地说:“不要!我干吗让着他?干吗迁就他?我不要!”

说不要的晴姑娘,还是跑到苏州去。想想这姑娘也真是无语,小男友在南京上学,我们问她为什么不去南京啊。她说距离产生美啊,这样我能经常看到他,又不至于天天看到他!为了去苏州,跟父母大吵了一架,父母早就把工作给晴姑娘安排好了,结果晴姑娘硬生生要跑到南方去,父母才知道自己的独生女交了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男友。父母极力反对,晴姑娘不依。惹得老父放狠话说:“你要是真去,我们就再也不管你!”呵,年轻气盛的晴姑娘哪怕这个,当然是真去!自己顺顺当当找了工作,并且租了房子。

从小娇惯、诸事由他人代为打理的晴姑娘虽然气盛,但一个人跑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有诸多不适应。那时候我在广州,虽然也是一个人,但好在有家中接济,而晴姑娘跟家里闹翻了,手中拮据时只好临时问姑娘们借钱。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晴姑娘修得一手好厨艺。小男友每周末都会从南京去苏州,晴姑娘先去接站,然后再美滋滋吊着小男友去买菜,回到住处挽起袖子做羹汤。

晴姑娘爱上空心菜,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因为小男友爱吃。

清炒、蒜蓉炒、豆豉炒、凉拌、加红椒……很多年后,有一次我们回想起当年,说我们的青春是什么样子。晴姑娘想了想说是空心菜的样子——勃勃生机又并不奢侈!

爱情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长久的爱情。

小男友遵照父母的指示,要考司法证,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给晴姑娘,包括耐性。那时候两人频频吵架,毕竟都太年轻,活生生扔到现实中,不知如何应对生活的琐碎。晴姑娘觉得委屈,又要人地两生地为生,努力在公司里站住脚,又要照顾小男友。小男友每周末来时,晴姑娘就活脱儿沦为老妈子,洗洗涮涮做家务,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晴姑娘想让小男友陪自己去平江路闲逛,小男友没心情;想让小男友陪自己去寒山寺,小男友懒得动。

我一直记得那个下午,我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晴姑娘的QQ对话框里横空蹦出一句话,她说:“我想分手。”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回我三个字:“觉得累!”

我没有劝晴姑娘,作为晴姑娘的朋友,我见不得她谈恋爱谈得如此辛苦。尽管多年以后回头想想,当时那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压力,但对当时尚显稚嫩的我们来说,确已超出我们的负荷。我们难以自我消化,更何谈理解他人,帮对方分担。

那段时间,晴姑娘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虽然不在身边,但我能感觉得到。这姑娘经常下午时在网上叫我聊天,聊着聊着就又不说话了。

那时我已经辗转到了长沙,住在韶山南路上。公寓旁边有两所大学,两所大学之间有条小路,走上去,有个菜市场。很多菜在北方没有见过,很多叫不上名字,但我识得空心菜,便总是买回来,因为它总让我想到晴姑娘和她的爱情。

用晴姑娘自己的话形容,是硬撑了几个月,撑到男友考完司法考试。临考前,晴姑娘每每奔到南京去买上大堆营养品。小男友留她在那儿住,她总笑笑说:“你安心准备考试吧,等你考完了再说。”可晴姑娘很清楚自己在撒谎,等到小男友真的考完了,也就该他们分手了。小男友接受不了,问为什么,晴姑娘说感觉累了,小男友便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次是特殊情况,以后再也不会了。晴姑娘淡淡地说:“我是告知你,不是威胁,也不是商量。”

就这样,两人分手了。分手前,小男友做垂死挣扎,说自己马上来苏州陪晴姑娘,说以后晴姑娘在哪儿他就在哪儿,说带晴姑娘一起回家见父母。这些,都是晴姑娘之前梦寐以求的,但眼下,都被晴姑娘狠狠拒绝了。后来,有一次晴姑娘跟我说:“他当时如果不管不顾真的冲到苏州来,也许,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晴姑娘说:“也正是因为这个,我知道再没可能了,我不喜欢给自己留那么多退路的人。他们的不勇敢,会让你在一段关系里随时处于被衡量以及被放弃的状态。”

分手后的小男友回了郑州,晴姑娘没有回北方,而是去了上海,在一家传媒公司工作。之后,又换了两家,换汤不换药,仍然是传媒行业,只是薪水见涨,做事也越来越从容。与父母的关系早已缓和,父母出了首付,晴姑娘在上海买了间四十多平的单身公寓。

晴姑娘三十岁生日时,刚好我去上海出差,晴姑娘说:“你别住酒店了,来我家住吧。”我以为晴姑娘邀了一干人帮她庆生,结果,只有我们俩。晴姑娘说:“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好好说说话吧。”

夜深,我穿着晴姑娘的睡袍,两人坐在地板上。晴姑娘开了红酒,我说:“我只能喝一口啊。”晴姑娘说:“大不了我叫救护车!”

我们聊起青春,聊起经年,聊起过往,聊起大学里的校草和英语系的系花,聊起教古代文学史的南方小男人。聊起各自的境遇,以及,走马观花的爱情。

也自然聊起了当年的那个小男友。

晴姑娘说:“现在想想,当时还是太年轻,也许没有对错,只是大家都不会处理问题,也处理不好自己。”

晴姑娘说:“他确实是我交往过的男生中用情最深的一个,真是可爱啊。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吵架,他摔门出去,我正气得不行,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这人买了蛋糕回来,还买了把空心菜!我当时就想,这个人简直太可爱了!”

晴姑娘说:“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手,我想他婚后应该是个好好先生吧。”

我说:“假设你的生命还剩半年,你要回头去找他谈恋爱,还是找个新人?”

晴姑娘摆着手说:“我当然去环游世界啦!我要去南极看企鹅!”

第二天早上,晴姑娘对着镜子吹头发,我醒过来。

这姑娘扭头跟我说:“我想好了,我要找个高中生!”

我说:“什么找高中生?”

这姑娘说:“找高中生谈恋爱啊!”

我在床上笑得不行,骂她老不正经。

嗯哼,日子总是向前的,那些或感动或辜负的好时光,就让它们在我们的心底悄无声息地流淌吧。此刻,化上妆,穿上鞋,走到大千世界中去享受当下的灿烂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