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味道

那段日子里,总有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在我的记忆里,你是一个如微风般温柔的人,在我记忆里,你是一个如夜空般安静的人。

老阿婆,手推车,葱花饼。

每次经过那个胡同口,4点左右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婆都会在那儿准时卖葱花饼。那饼看起来不咋样,吃起来却是如此香脆美味。我这人也不挑食,而且价廉物美的东西更是让我两眼放光。一个葱花饼那会儿卖1元钱一个,脆脆的外壳,里面软软的带点咸味儿的葱花和肉末,表皮还有芝麻粒儿,我一般都是买两个。

老阿婆看上去收拾得非常干净,手艺真是不错,住在这胡同里边的人没有人不认识她,慕名而来的人更是不少,慢慢生意也就好起来了。我总是买了葱花饼后,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吃,久而久之老阿婆和我就熟络了起来。我们平时还会有说有笑地聊聊天,讲讲自己的事情。我这个人从小就很爱听故事,也喜欢别人跟我分享自己的经历,觉得特别满足。听老阿婆说她以前是下乡知青,谁料老伴走得早,那时候也没能有什么保障,一个人嫁到外地,无儿无女的她就琢磨着做点什么糊口。这上海老太平时也喜欢做菜做小糕点,所以就开始做起了葱花饼的小买卖。说起上海,我就特别亲切,因为我奶奶也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更巧的是也从上海嫁到了这边,这让我一下子就感觉特别有缘,也备感亲切。

之后我带着奶奶来老阿婆这吃葱花饼,还跟她说老阿婆是她同乡,老人家们一下子就聊开了。

“你是上海哪里的?”“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以后多来找我们唠唠家常,这里有好多上海人。”就这样,她们开始亲密到比我熟悉,这让我有点吃醋。奶奶的家人几乎全部都走断了,好多亲戚也失去了联系,遇到个自己故乡的人就格外亲切,有空的时候还拉老阿婆来家里吃饭,老阿婆偶尔还会来家里看看电视剪剪小纸花。

俗话说入乡随俗,老阿婆被奶奶有空了就带来家里,老人家们都会凑在一起念佛、念经,还有就是拜拜。从幼儿园开始,天还没大亮,家里就会来好多老奶奶,围着大圆桌一起念念叨叨的。后来奶奶年纪也慢慢大了,就隔三岔五自个儿在家念,剪剪小纸花贴在佛经的纸片上。现在她在教老阿婆念“四芯佛”还有九人十八姓这类的,偶尔一些老太太凑一起在庭院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虽然我不喜欢,不过老人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这也算是一种充实生活的方法。

那个胡同口的香味仍然每天都能闻到,那个有点驼背的老阿婆还是每天都能看见。每次回家打招呼是我们必不可少的问候,渐渐我也离开了家,去了外面工作,但是每每想起奶奶和老阿婆能一起有个伴说说心里话我就踏实多了。爷爷不怎么爱讲话,奶奶又总是闲不住,老阿婆也没有家人,两个人应该会成为好姐妹,时常打发无趣的时光,一起做个伴有个依靠。

次年,我回家过年,带了点礼物给老人家们。买了奶奶最爱吃的栗子饼,不过她患有糖尿病,并不能吃太多,但是每年还是会让她放肆那么几次;给爷爷带了一个挠痒痒的木制杆,他以前背痒了总是我给挠,我现在出去了有了这个就方便多了;给老爸带了条他最爱的烟,虽然吸烟有害健康,但我会告诫他少抽点,即便不听,但还是想尽点心意;我也给老阿婆带了一件蓝色的外衣,很简单的款式,去老年服装店专门挑了好久。以前看她总是穿着那件蓝色的衣服,坏了也是修修补补的,到处都是补丁。这次想给她买件新衣裳儿让她乐呵一下。下火车的时候已经快晚上7点了,家里人知道我今晚回家,老爹也到车站早早等我。到家了之后,发现饭桌上的菜大家都没吃过,一大家子就等着我回去。当然,老阿婆也在,我看见她特别开心,上去抱了抱她。老阿婆嘴里念叨着:“孩子长大了,长大了,又长高了一点了。”老阿婆也老了,说起话来也特别温和。饭桌上奶奶老夹菜给我,家里两个男丁就自顾自吃着,说着不着边的话儿。奶奶和老阿婆一个劲儿地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怎么样,今年还出去吗之类的。显然,男人和女人的差别还是显而易见的。

吃过饭后,我打开行李箱准备一个个地派发礼物。

那天晚上最激动的就是老阿婆,因为当一个人根本没有对此有任何奢望的时候,你给她一丝温暖会让她感激不尽或者感激涕零。我曾经也有过这种感受,所以我想那一刻我能够读懂她。虽然我和老爹近几年的关系变得很僵,但是还能凑合着说上几句。爷爷还是老样子,答非所问,偶尔假装漠不关心,然后又偷偷问奶奶我们聊了什么啊,这孩子在外面吃苦头没,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每次奶奶和我说,我都想掉泪。听奶奶说,老阿婆的身体慢慢变得很差,也不常去胡同口做小买卖了,身体吃不消了。我劝她好几次让她在家里养着,她也不听,非要去。这不,前几天下大雨又去了,结果淋感冒了,发烧了好些天,今天还是硬撑着的。听到这里,难免有些辛酸。一个老人家年轻时候失去了老伴,也没有孩子,一直守着自己对爱人的那片真心,或许我不能够理解那样的感情,但是我很尊敬。一个人一辈子爱一个人很难,但是一辈子心里面都会藏着那么一个念念不忘的人。

再过些年,回来这里,胡同口早已变了模样。原来胡同口两边茂盛的树木现在都扩成了大马路,胡同里矮旧的房子全都变成了小高层。原先只要天气好了,大家伙都会聚在胡同口唠嗑儿,现在都升级到每家每户各做各事,也难得看到一些人围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人会变,世道会变,连城市都会有翻天覆地的突变。今天的你在这座城市还能看江水,还能欣赏江上的小舟。明天的你再来这里,或许江已填平,小舟已去,人去楼空,心已苍老。

2011年1月9日,老阿婆过世。

她卖了一辈子的葱花饼,一个朴素的老人家,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近6年。奶奶把她当作亲姐姐看待,家里人为她安排了后事。去世当天我没能赶回来,这件事压在心里也好多年,一直觉得很遗憾。

以前的老胡同变成繁华的都市大楼,以前胡同口卖葱花饼的老阿婆身影全无,替代她的是门面堂皇的商业街,每当路过总是感慨万千。曾经在这大树下散发出十里飘香的葱花饼味,过去在这里总有一个勤劳忙活的身影,都已随着岁月沉淀在过去的记忆里。

时间会在你毫不留意的时候悄悄改变许多事,你终究失去的,你总该拥有的,或者原本就不该属于你的,我知唯有珍惜那一刻才不会觉得遗憾。她在我长长的生命里或许只是一个过客,然而我们一家在她人生的最后一幕留下了深刻的记忆。那条胡同不复存在,这段故事依旧深刻于心。

珍惜,自是你我开始的缘分;珍惜,也是难以把握的时光。愿时光的脚步走得慢一些,愿我们在岁月静好的日子里慢慢感受旧时光的回忆和如今的每分每秒。如微风一样的笑靥坠入夜晚的星空里,如你深情望着我,告诉我远方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