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给我一个不哭的理由 生活只给我一条绳索向上爬

电动猪

生活将我逼到死角,只给我一条送煤气的绳索

出去送煤气的时候,我认识了一对小姐妹。大一点的那个很调皮,第一次见面就问题多多,比如你是哪里的人啊,为什么不去写字楼上班要来送煤气啊?

我很想告诉眼前这个不足一米二的小家伙,并不是我不想去写字楼上班,而是生活逼得我不得不来送煤气。2005年,从一个三流专科学校毕业以后,我打工生涯的第一站是东莞,待了两个月,毫无所获,我又来到了深圳。都说这是一座造美梦的城市,但迎接我的基本都是噩梦。当我在上沙村里居住下来以后,身上的钱总共还剩102元。

生存能力是练出来的。拨通家里的电话,妈妈说爷爷这周要去做化疗,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又得五千多元。我默默地挂了电话,家里指望我呢。

当我的口袋里只剩十六元的时候,我当起了上沙村里某个小店的送煤气工人。劳动是可敬的,但偏偏我送的是传说中的“黑煤气”,价格比正规的煤气便宜十到十五元,瓶子的押金也能便宜二三十元,但不经过任何质检,也许会缺斤少两,煤气瓶的阀门也没有想象中的安全。

但我还能在意这个吗?生活将我逼到死角,只给我一条送煤气的绳索,让我往上爬,我还管这根绳子是黑是白?上大学的时候我爱看陈染,她说生活第一,永远第一。允许我做个小小的改编:生存第一,永远第一。

这对小姐妹的父母在附近的私人鞋厂里做劳务工,她们还不到上小学的年龄,就在家自己玩。她们住的楼房里,用的都是我们小店送的煤气,所以我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她们。她们嘴巴很甜,有时候我会给她们带两支棒棒糖。她们也会变得很高兴,在我跟前撒欢跑。

第二次送煤气到她们家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小一点的家伙在看历史书。是我们初中时学的历史书!我感到很有趣,就停下来问她:小妹妹,你又不认识字,怎么看这个啊?

她说,是隔壁的哥哥给我的,我看图!

我换完煤气,拿着空煤气瓶要走,她忽然又问我:大哥哥,你知道一个叫罗马的地方吗?

知道啊,怎么了?

小妹妹指了指古罗马的斗兽场,说:以后我长大了要带爸爸去这里。

我大吃一惊,她居然认识斗兽场!

于是我又问她: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带爸爸去这里呢?

前几天我们看电视的时候,我听爸爸对着电视说,他觉得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就是这里啦,今天我在书上看到了,爸爸说得没错哦!

我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走了。第二天去的时候,我给了她一本彩色的小册子,是介绍意大利的著名旅游景点的。在深圳,我没有朋友,没有老乡,也没有同学,我在心里已经把这对经常见面的小孩当成了朋友。

她再也到不了的古罗马斗兽场

继续说我的工作吧。每次我送完煤气,总是很快地离开站点,因为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不定时炸弹,安全性很低,工友们聚在一起赌博,烟头乱扔,隐患很大。我宁愿回去窝在我租来的农民房里,用那台飘着雪花的烂电视看看电影。我喜欢着坚持核心品位的罗马电影,所以才会收藏那本意大利旅游的小册子。生活毫无起色,忙累奔波,仅够温饱,我甚至逐渐放弃了去找一份体面工作的想法,自暴自弃地开始想象着老年的我送煤气的场景。

2006年4月的一天,灾难不经预约,突然袭击。我在外面送煤气的时候,听说有栋楼房里的液化气罐爆炸了,很多人受伤。

我赶紧往回赶,看到了小姐妹里的那个小不点,被推上了急救车,姐姐拉着担架,哭声凄厉。

围观的人啧啧叹息,听说这孩子最无辜,只是路过这里而已,没想到这么凑巧……

我重重地坐到了地上,头脑像灌了糨糊一样。那么多复杂的事与理,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我最后认定了一件事:黑煤气能让我生存,但它也能让很多人受伤,甚至将他们的梦想破灭,我不能做下去了。

在离开深圳以前,我去看望过小不点,重度烧伤,需要不停地进行植皮手术。那么小的孩子,带爸爸去罗马的愿望,竟这样早地落了空。即使是三年以后,每当我还在欣赏那些电影大师拍摄的悲剧、喜剧或正剧时,都会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以及她再也到不了的古罗马斗兽场。

陪我讲,陪我讲出我们最后何以生疏?如果沉默太沉重,别要轻轻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