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爱情还能够留下什么 欢迎你回来,失恋的兄弟

江湖夜鱼

我承认,我确实有点失落

在我首次目睹老四得意扬扬的笑容的时候,我很有风度地没有使用暴力手段制止他继续笑下去。假如你看过电影《英雄》,我想你就能理解我当时的境界。秦始皇看着“剑”这个字,神奇地悟到了“和平”二字的真谛;我看着老四欠扁的脸蛋,也福至心灵地领会到了“忍”字真诀。

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同寝室七个人,只到了老四和我。那时候他还不叫老四,我也不叫老幺。那个9月反常的闷热,我们脱得只剩一条裤衩,以袒露的身姿对抗高温。虽然身处蚊虫密布的“蒸笼”,老四依旧保持着得意和满足的神情,光看他的脸,你绝对会误以为他身着巴黎坊间全手工制作的全球限量版服饰。

蚊子叮得满身是包的时候,我终于按捺不住地问他:“喂,你有女朋友吗?”

我没正式谈过恋爱,老四讳莫如深地笑了,不过那些事情我都尝试过了。

作为一个生理和心理同步发育成熟的男生,我当然领悟到了老四话中的玄机,马上流露出一个混杂着失望、嫉妒和感伤的干笑,这种落寞的笑容更将老四的笑脸映衬得活色生香。是的,我承认,我确实有点失落。不过这种失落情有可原,要知道,在男性的话语圈里,男孩与男人比起来是一种多么丢人现眼的生物。更何况,我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

我决定知耻后勇,在大学里挽回虚度的时光,缩短和老四的差距。

女一号姗姗来迟

大二第二学期,我的女一号姗姗来迟。

只是在大学里谈恋爱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情,除了密切留意随时可能蹦出来的第三者外,还得以悲喜交集的心态,接受兄弟或闺密对对方的评头论足。我编造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她骗到宿舍,让严阵以待的兄弟们开了一个鉴定会。

等我把女一号送走,兄弟们已经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鉴定报告。其他人或恭维,或平淡,独独老四签署的意见含义深邃、意境幽远,他说:“饥不择食再度被证明是最真实和最惨烈的基本人性。”

面对这样的结论,我悲愤交加,提笔在“事主心得”一栏写道:“解决需求是推动人类繁衍和社会进步的原动力。”

我承认,这句话只是悲愤之词。事实上,对待初恋,我和任何人一样,满怀着激情和憧憬,任何流言蜚语只会让我越挫越勇。饥不择食?饥不择食又怎么了,不管吃饭还是恋爱,挑食都不是好习惯。吃饭挑食会影响发育,恋爱挑食会耽误青春。老四本人就是个典型的反例,吹嘘泡妞实战能力超强,可至今每个周末都窝在床上琢磨下一封情书该写给谁。我觉得,老四毫无疑问是嫉妒我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一个比老四还要得意十倍的笑容。可惜尽管我努力将笑容保持得更久一点,老四似乎视若无睹,我只好悻悻地端着脸盆去了水房。

更没想到的是,女一号没过多久竟跟我提出分手。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太不成熟。站在空旷的球场中央,我大脑一片空白,接下来要怎么办?

按照偶像剧和青春散文的手法,我知道应该做足以下全套动作:疯狂喝酒、疯狂唱K、疯狂旷课、疯狂不刮胡子一星期,只有那样疯狂的发泄才能证明我真的痛苦。可是半杯啤酒我就能醉一天,这样失恋是不是太窝囊了?

我于是陷入了比失恋更深沉的绝望中。

任何傻事都可以归结到失恋身上

我以一个标准的初次失恋者的颓败形象,有气无力地爬上三楼。在打开寝室门的一刹那,我惊奇地发现门上贴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大字报,题曰:“欢迎你归来,失恋的兄弟!”

我的眼眶不禁有点湿润,看到这样义气的兄弟情怀难免感动。更让我吃惊的是,挥就这幅字的,居然是扬扬得意的老四。我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笑容,他笑嘻嘻地说:“快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跟着老四在食堂吃过饭,他一把就把我拽出了校门,扬手打了辆车。我问老四,去哪里?他说,别管,跟着我去就是了。夜晚的市区霓虹闪烁,空气里仿佛有股隐约的躁动气息。车在市中心一家大型迪吧门前停下,老四先下车,对我滑稽地一鞠躬,请。

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没带多少钱。”

他哈哈大笑,径自拖着我进入大堂。我顿时踏实了,估计他身上不少于一百块钱。

迪吧里空气很热。幽暗的绿色红色橙色灯光不时滑到我身上,我有些冒汗。舞池里男男女女沉醉地扭动着身体,我仿佛是从农村进了城,又羞涩又眩晕。刚准备找个凳子坐下,老四已经轻车熟路地滑入舞池,随着强劲的音乐疯狂地扭动起来,还招手让我一起。

我生硬地模仿着他,手脚并用,汗越出越多,竟然慢慢有了一种放纵的快感。老四突然一把搂住身边一个女孩,女孩也不抗拒,反而双手环上老四的腰,两人跟着音乐节奏扭得更加起劲。我吓得慌忙去扶眼镜,这才发现眼镜根本没戴。

我边学着旁人的动作,边不断扭头看老四和那个女孩贴得到底有多紧。老四看到我,挤挤眼示意我顶替他的位置,正慌张犹豫,身边一个女孩主动搂住了我。我只用了三分之一秒钟的时间就伸手反抱住了那女孩。

音乐声震耳欲聋。我仿佛完全变成了一个躯壳,身体的狂热摆动让我暂时忘了失恋的难过。只是一闭眼,脑子里反反复复还是我失恋了啊。我正在为失恋而消沉、堕落、放纵。

但是,我失恋了。我做什么不可以呢。

半个啤酒瓶的伤

“咣”的一声脆响从身边传来,我吓得慌忙松开环在女孩腰上的手,老四头上已经开了花。他身后一个光头青年手提半个酒瓶,怒气冲天地瞪着他。我一阵恍惚,眼前的一切熟悉又俗套,仿佛正置身于某个香港黑帮电影的场景中,心想这下完了。

可是周围一切依旧。音乐鼓点隆隆,迷离的人群舞动依旧,没人关心发生了什么。

老四开始不停地向光头比画着,光头手上的瓶子又“咣”的一声不客气地砸到老四头上:“妈的敢抱着我老婆!”

几乎于同一时间,老四和我迅速意识到了情况的糟糕。老四不顾头上的鲜血,当即掉头往外跑,我想都没想就顶到了他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当老四冲出舞池的时候,我刚好能让场面再次恢复靡靡混乱的太平交融。老四回头冲我喊:“老幺,快走!”

那光头明白过来我们是一伙的,毫不客气地第三次抡起了酒瓶,冲我头上砸来。我慌忙往前闪,酒瓶的断裂部位扎到了我的后背上。我痛得大叫,想还手却依稀看到光头身后还站着几个眼神凶恶的男人,连扑带爬地也往门口狂奔。

我们两人发了疯似的不知道跑了多久。马路上车流如织,后背钻心地痛。停下来之后,我看着老四,血已经流了一脸。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打破了沉默,对我说:“记得,以后没事不要失恋了。”

我连忙点头,说再不吃这种亏了。老四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今天跳了这么长时间的舞,还抱了两个女人,居然没用一分钱。”

话刚说完,他脑袋一歪,昏倒在地上。

离别之前他变得忧伤

所幸老四头上的伤并没有太大危险。他包着一头绷带回寝室,跟别人说,在外面小摊吃坏了东西,跟老板动手伤的。我低着头,也跟着说是。

接下来两年,我循规蹈矩地去图书馆上自习,到篮球场打球,和女生刻意保持距离。而老四依然是老样子,嘴里跑火车一样照旧胡说八道,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换过。只是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再不提那句——女孩嘛,就那么回事。有次他坐在床上出神地发呆,我问,老四,想谁呢?他眼神变得忧伤起来,你小子好好做人,别听我瞎吹。

大学毕业离校的前夜,我和老四卖完旧书,一起往操场看台走。

“说实话,大二那年我昏倒的时候,你怕不怕?”

我盯着他额头上那道青色的疤痕,想到即将到来的别离,眼睛陡然进了沙子。用力擂了他的肩膀一拳,大声回答道:

“怕!我真的好怕,因为那天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骑白马的未必是王子,他可能是唐僧;带翅膀的也不一定是天使,他可能是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