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辑 我们都是幸存者 保存大地震的真实历史——在央视《铭记》研讨会上的发言

李仑让我来参加这个会,我很犹豫。对于电视,我不但不是专家,连普通观众也不是,基本不看电视。《铭记》系列节目,我只看了送来的这张盘,四十七个节目里只看了五个。想上网补课,好像因为缺一个软件,视频打不开。李仑很有绅士风度,请我参加活动,我能感到他非常希望我来,同时又不给我丝毫压力,来不来完全随我。以前已经有过一次,我想,这次我再不来,我就太没有绅士风度了,于是硬着头皮来了。当然,鉴于这种情况,我肯定不是作为专家来参加研讨会,而只是作为一个不合格的观众来发表一点感想。

汶川大地震期间,央视的出色表现有目共睹,在国内外赢得了广泛赞扬和高度评价。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对灾情和抗震救灾实况进行快速、持续、具体、形象的报道,正是通过这些报道,国人与灾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了,普遍产生了也如同亲临现场一样的切身感受。这次震灾中,国人之所以会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人性关怀和救助热情,央视功不可没。

如果说报道灾情是央视为大地震做的一件大好事,那么,我认为,现在通过这个《铭记》系列片来保存历史,便是央视为大地震做的另一件大好事。汶川大地震正在成为历史,它是我们民族历史上的一个极其重大的事件,值得好好保存。保存历史有两种方式。一是历史学家的方式,理性的方式,就是各种数据、实物的搜集、保护和研究,目前这是政府部门和有关专家的工作。另一是艺术家的方式,感性的方式,《铭记》属于这种方式。历史是民族的记忆,而民族的记忆是由无数个人的记忆组成的。只有宏观的数据和资料,没有个体记忆,历史就成了空洞的东西,实际上并不能复原历史的真实面貌。但是,记忆是非常靠不住的东西,容易淡化、遗失和走样,必须及时抢救。《铭记》做的就是抢救记忆的工作,而且做得非常及时,在震灾发生不到一个月就开始播出节目了,表明了央视对于历史的高度责任心。这次震灾有许多亲历者,包括政府官员、记者、志愿者、遇难者家属和广大灾区民众,而由于数码器材的普及,许多非专业人士都留下了图像记录,这是一个有利条件。困难在于,如何把这些分散的记忆和资料汇集起来,从中整理出一部部有不同个性和视角的有价值的口述历史。

作为媒体,央视做这个工作当然是要讲究传播价值的,问题是如何把传播价值与历史价值统一起来。我本人认为,这两者并不矛盾,完全可以统一,统一的基础就是真实性。传播要求当下能够打动人,吸引观众,而真实是最能够打动人的。历史的最低要求和最高要求都是真实,不真实就不是历史,迟早会被推翻,不可能长久保存。所以,我认为,做这个节目,最重要的是真实。真实,包括事件的真实和人性的真实。我的建议是,为了做到真实,在这两方面都不要有意识形态的预设、价值观的预设,应该采取价值中立的立场。比如说,在事件方面,在选择题材时不要只寻找感人的、光明的事例。在这一点上,我不赞同刚才那位专家说的要“淡化伤痛,留住美好”。大地震毕竟是一个灾难、一个悲剧,许多人的遭遇只是悲惨,无光明可言,这是最基本的事实。如果漏掉了那些在震灾中彻底消失了的村庄和家庭,那些成片倒塌的乡村学校和大批遇难的孩子,反映出的就不是大地震的真实情况,就是对历史的不忠实。有些案例也许不宜播出,但不妨拍摄完成,作为内参版保存。又比如说,在人性方面,一定要让被采访者讲自己当时最真实的经历、想法和感受,不但不要进行意识形态的诱导,诸如爱国主义之类,而且要化解他们可能有的顾虑或意识形态语言定式。在我看到的几个节目中,我觉得在这方面做得相当好。

开头我说,我基本不看电视。但是,大地震期间是例外,我也是天天守在电视机前。现在,我要再加上一个例外,以后争取每期《铭记》都看。我欣赏你们的事业,祝你们成功。

20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