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 喵星来的孩子/水阡墨
水阡墨,双鱼座,
梦想是做咖啡店的店长大人,养猫,
喜欢兔子和熊,爱犯花痴。
代表作:《再不相爱就老了》《宇宙第一初恋》
倒霉兔子与18世纪英国贵妇
2010年是虎年,我二十四岁的本命年。
年初的时候我去买了根红腰带,扎在腰里像村里唱大戏的土得掉渣。可是我迷信得很,指望这点红色为我驱走霉气,逢人便说自己走的是中国乡村六十年代复古风。
三月中旬,闺蜜从山东来长沙找我厮混,我们一拍即合去了衡山烧香,在并不宽敞的面包车里我被绕来绕去的山路,和司机大叔横扫千军的车技颠得晕头转向。当时我们的身后坐了一对从台湾来的老夫妻来还愿,看见我的𪨊样儿,老太太给了我山楂味道的怪味台湾小零食吃。在销魂的眩晕中我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起了上帝拿着地球仪思考如何让世界和平也没办法让中国国足出线的笑话。
为难啊,神也会为难的,我想我的霉气连衡山顶上的祝融哥都束手无策。
那一年我都磕磕绊绊,祝融哥压根儿没瞥我半眼。
闺蜜们离开是四月初,作为一个超级宅女夜猫子作者,她们离开后,我顿时陷入了狂欢后的孤独。每天醒来后天是黑的,睡觉时窗外初露晨光,日夜颠倒,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孤独症发作的墨小兔同学是很可怕的,神经质,无比暴躁,像只发疯的兔子一样在屋子里蹦来蹦去,拉完便便对着马桶大吼:吃屎去吧你!
当然有时候也会哭,因为我又一次养死了花店小姐推荐的生命力最顽强的芦荟小朋友。
看吧,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讨厌鬼,连地球上的植物都无法忍受我。在黑夜里我站在窗户边儿看被城市灯光和大气污染成橘红色的夜空悲观地想,我一定是外星人丢在地球上的孩子,太格格不入了,真正的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答案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有。
可是无论如何日子都要过,美食要照吃,电影要照看。听说王府井影城后街的宠物市场要搬家了。电影开场之前还有一小时的时间,我像往常一样去宠物市场溜弯儿调戏小奶狗们,当然王小熊同学是异常鄙视我这个不要脸的行为的,因为宠物市场的气味那叫一个黯然销魂。
于是那个喧嚣到令人烦躁的午后我和Loki的妈妈丫头不期而遇了。
那是一只非常忧郁的猫,静静地蹲在玻璃后面,金黄色的圆眼睛,浅鱼骨纹的美丽皮毛。与周围那些或玩猫爪板或睡觉打滚的猫们相比,她好像沦为阶下囚的18世纪英国美丽贵妇。她有完美高贵的出身也曾嫁给达官显贵,命运作弄她沦落至此,却拒绝任何人的垂怜。
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我想她的孩子一定也会像她那样有一双美丽的忧郁的金黄色眼睛。
店主是个叫小琪的漂亮姑娘,宠物市场里唯一的猫店。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我的心在那瞬间沦陷在她忧郁的双眸里,已经开始幻想她孩子乖巧娇嫩的模样。于是我打仗似的交了订金。一公一母两只,算是娃娃亲。
我才不要让他们隔绝了同类丧失了爱情孤独地生活着。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平淡如水倒霉悲催的平凡人生会变得惊慌失措鸡飞狗跳。
新手上路的兔子妈妈与最爱小熊爸爸的小老虎萨提
五月时,太阳的温度已经十分炙热,我不出门,躲在家里长蘑菇。
店主小琪打电话给我说,有只小折耳已经满一个半月了,可以来看看了。小折耳是小姑娘,妈妈是只蓝猫,爸爸是只黑色的英短,店主姑娘家的镇店之宝。小朋友却跟父母的颜色都不同,而是一只漂亮棕虎斑,跟外婆的毛色相同——在一窝小蓝猫中间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可是她实在太小了,在同一窝小猫之中她显然太文静,一个多月大的小朋友瘦瘦的小骨架只有巴掌大,四肢还长了毛癣——那时的萨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可怜儿。
店主姑娘说:你最好等满两个月打了疫苗再抱回去,这么小你不好养的。
我指着那只瘦得像小鸟儿一样的小朋友问:我能养活她吧?
店主姑娘很保守地说:理论上是可以的,注意不要让她感冒,家里要注意消毒,毛癣要喷药,满两个月打疫苗——总之除了不用换尿布,照顾一只小奶猫的工程比照顾一个人类婴儿简单不到哪里去。
幾米的漫画里将我们的城市形容为钢铁森林,在这样冷漠冰凉的世界里,有时我会感知不到任何的安全感和归属感。在所有的工作和购物都可以通过一台机器来完成,与朋友之间的交流都依靠键盘屏幕和文字的传输的世界里,慢慢地,突然有一日发现自己所有的末梢神经都已经坏死。
当一个巴掌大的小东西的一生如宿命般依附在你的生命里,人的心脏究竟能柔软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我已经融化了。我握着她柔软的小爪子轻轻地说:约定好了,我照顾你一辈子哦。
于是萨提小姑娘就这样正式进驻我的生活。
在希腊神话里森林之神的名字叫萨提尔,在我的眼中这个来到新家后就只会好奇地到处跑的小家伙,就像个在森林里探险的英勇的小老虎。于是王小熊先生对着这小小的一团外星生物表现出了极大的恐惧,走路怕踩到她,怕她掉进厕所里被冲走,怕她被邻居传说中的猫一样大的老鼠吃掉。
对于萨提来说,王小熊爸爸的确是一团庞然大物,站在他的脚边时仰着头就像瞭望珠穆朗玛峰。可是男人和小猫咪的组合却是那么和谐友爱,相比可爱的小兔妈妈她更喜欢大块头的小熊爸爸,傻乎乎地趴在他胸前打着小呼噜睡觉,在他的身上跑来跑去。好几次王小熊先生不厚道地张大嘴试图把她的小脑袋咬进嘴巴里,我在一边看着几乎能被雷成霹雳焦娃。
萨提小姑娘刚来的几天我内心的阴郁几乎一扫而光,因为她太小,睡觉都搂着,又怕压到她,小心翼翼地醒来就能在臂弯里找到她翻着小肚皮睡觉的小猫脸。
不过有句妇幼保健院的广告语说得好:幸福中往往伴随着意外发生,×医院四百八帮您解决意外烦恼。
虽然广告语让人忍不住在内心默默骂句“三字经”,可是套在萨提小姑娘身上却是无比的融洽——由于长沙这小孩儿脸似的天气,她孱弱的小身躯终于扛不过一场初夏的雨,华丽丽地感冒了。
那时我正在赶一部小说,我的编辑鸡腿儿同学隔两天就发出:HAIHAI,我把任务排到七月了,你抓紧啊。
身为闯荡小说界好几年的老油条作者,我总结出几条铁血规律。编辑呢,是分为不同类型的。当然不同类型要不同对待。最没水准的就是那种连环夺命每天催的编辑,累个半死,其实什么都拿不到,因为作者隐身不回话就能噎死你。
最狠的是兵不血刃型的编辑,就比如鸡腿儿这种,轻飘飘的一句:我已经申请好书号了,出版日期定好了。意思就是说,丫可以不交稿,但是丫不交稿丫就会受到道德和法律的双重折磨,丫有权保持沉默,可是丫的每一句保证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在如此可怕的编辑的摧残下,工作和萨提哪个更重?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初为猫妈的工作小狂墨小兔放下了工作,着急到食不下咽的地步。
生病的小奶猫很虚弱,吐食拉稀打喷嚏,趴着不动,看起来一副随时翘尾巴的姿态。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店主姑娘之前所说的理论上可以养活的意思,我急得快精神分裂了,按照兽医的电话遥控满大街地去买针筒。一般药房里是不卖针筒的,估计是怕违规操作。
我一口气在小区附近跑了七八个药房,终于在崩溃之前在小诊所听到天籁般的疑问:姑娘,你买针筒干吗呀?
我说:我家猫感冒了,用针筒喂药。
医生来回打量我几次,默默不语,不知道在深沉个什么劲儿。
王小熊在旁边淡定地加了一句:不要针头。
医生立刻点头,我们规定是不卖的,既然这样就给你两个吧。
我拿着针筒出门的时候,觉得满脑门儿都是大问号:有针头和没针头有区别吗?
王小熊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人家要确定你不是买针筒去注射毒品啊。
我差点儿暴走了:我这么热爱生活的孩子看起来像是吸毒分子吗?
王小熊先生指着旁边银行的茶色大玻璃说:不像,你像精神病院停电跑出来的。
茶色玻璃里的我跑得面色通红狼狈不堪顿时整个人委靡成霜打的茄子。要知道,我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爱美了,出门时一定要小打扮一下。哪能是这副滞销存货一样的臭德行?
那段时间萨提小姑娘每天都要御用的饮品叫抗病毒口服液,王小熊抓紧她的四肢,我捏开下巴,要是被动物保护者拍到这一幕估计第二天的博客上的大标题就是:愤怒!快来人肉这一对虐猫的无耻狗男女!
后来我才明白,人心能有多冰冷,就能有多柔软。
萨提感冒好了以后,以每天一两肉的速度在生长着。偶尔她出现打喷嚏之类的症状,我已经可以像兽医院里牛×哄哄的女医生一样,淡定又熟练地单手喂药,往长癣的位置喷药,根据猫砂里的粪便来判断她的身体状况。
有些技能都是在不知不觉中磨炼出来的,当然习惯也是。
在萨提满两个多月时,她已经很能适应家庭生活了,我工作她就亲密地趴在我的腿上睡觉,我做饭,她就屁颠屁颠儿跟在我身后,会卖萌会撒娇,也会捣乱会搞破坏。
有一天我从蒙眬中醒过来,萨提蹲在我的枕边半睁半闭着眼看着我,那眼神又专注又深情,那一秒我突然觉得,或许我的生活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整整十年的时光在一起度过,漫长的却伸出手就可以丈量的时光。
地盘争夺战和Loki的变态成长史
六月初,萨提小姑娘来到新家的两周后,她的独生女生涯宣布结束。我与王小熊把萨提的娃娃亲小男朋友Loki接回了家。
Loki,神话中的火与恶之神,是传说中的邪神。我们中国人的俗话说是祸害遗千年,这样的名字应该能保佑他健康长大。
他是英国小贵妇的第三个孩子,继承了母亲那双金黄色的忧郁眼睛和浅鱼骨纹的皮毛。我抱着他开门时,萨提小姑娘欢快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迎接,我把Loki放在她面前天真地指望他们能够一见钟情。
事实上把他们放在一起的瞬间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原来萨提比Loki高小半个头,俨然已经开始有姐姐的架势了。她闻了闻胆小地往后躲的Loki,顿了顿,突然喵呜大叫一声扑上去狠狠咬住Loki的颈毛。
那时刚满一个半月的Loki根本不是大他半头的萨提的对手,土匪去占别人老窝都要抢钱抢粮抢娘们儿,在萨提的眼中Loki是个无可饶恕的入侵者。
我跟王小熊对看一眼,我一把抄起Loki,他一把抄起愤怒小战士般的萨提,几乎同时吼:不许欺负新来的!
可是社会规律就是如此,在公司里的新人总是要对早来的前辈稍微谦虚一点,等到你混成了老资格再去对比你更新的指手画脚。新来的Loki显然也懂得“我进入了别人的家”这样的道理,于是就抱着客人的谦卑姿态小心翼翼地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下来。
在猫的世界里,他们的领域观念非常强烈,感受到家园被入侵后的愤怒和攻击性可想而知。最初的日子,Loki的日子非常地难过,他小心翼翼地用着萨提的猫砂盆,吃着萨提的猫粮,边吃边回头观察小熊爸爸有没有把那个发疯的小母夜叉抓紧。在我和王小熊的努力撮合下,萨提小姑娘像个小疯子一样无时无刻不找机会对Loki发动战争。
小客人Loki则无条件地抱头投降,或许他的心里会默默地在问,我为什么在别人家里?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呢?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
不知为什么,我确定Loki最初是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家的。
俩孩子无法和平共处,最痛苦的却是我,好好的一个高等智慧生物却白痴一样趴在地上劝架,而且丝毫不起作用是一件多么令人绞手绢默默流泪的事啊。
我跟店主姑娘打求助热线:小琪,萨提总是打Loki,你们家那一群猫是怎么相处的啊?
小琪姑娘无比自豪地说:小猫就是打来打去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好吧,于是我天真地指望他们能不打不相识,最好再打出青梅竹马的感情来,从此“你是风儿我是傻,缠缠绵绵逛天涯”——可是这种天真的想法在我某天早上起床看见Loki血迹斑斑的耳朵时轰然破碎爆炸。
我气得快疯了,大叫:王小熊,你女儿把我儿子咬伤啦!
王小熊也抱住萨提大叫:你这个小浑蛋!
从那天早上开始,萨提和Loki开始了长达两个多月的在同一个家却隔离饭盆、猫砂盆和房间的生活。
Loki生活的房间是我的工作间,萨提小姑娘活动的空间是他的四倍,可是萨提用她尖利的小嫩指甲边号叫边挠门,一副要把这小男狐狸精抽筋扒皮的架势。而Loki则乖巧地趴在我的腿上盯着门,高度警惕那可怕的小母夜叉突然冲进来。
我想Loki对我的依赖和信任就是在那时建立的,每天喂食,梳毛,抱着他睡觉,幼年时的Loki有双忧郁安静的眼睛,在工作到筋疲力尽或者烦躁不安时,一低头看见他静静注视的目光,心里就能神奇地安定下来。
那年的夏天我的脑袋里已经完全忘记了倒霉不倒霉这回事,一睁眼就看见几只硕大的关键词:写稿。赚钱。买猫粮。买妙鲜包。买猫砂。买未来猫宝宝的猫粮。买未来猫宝宝的妙鲜包。买未来猫宝宝的猫砂。
我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打了鸡血一样,欢乐地写小说,炫耀我的这对宝贝,整天美滋滋的,生活都有了奔头似的。以往一个人在家时沉默的屋子开始爆发出我的高分贝的威胁声:萨提!谁叫你进来的!不准打架!
Loki!不准把猫砂扒出来!不准和萨提打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为小男生的Loki已经长得和萨提一样大了。他也开始英勇地主动去找萨提的碴儿,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啊。解放区的天是人民的天啊,这也是老子的家啊,拼啦!
即使我在睡梦中也能听见噼里啪啦喵呜喵呜,猫语翻译过来应该是“×你妹”“滚出老子的窝”“谁准你睡我的女人了”“那个人类女人是我的老保姆”之类的争吵声。
俩孩子势均力敌,能从屋内打到屋外,再从屋外打进屋内。
我当没看见心中默默念大慈大悲咒,打死一个少养一个都是浮云啊浮云!
变成石头的兔子和只活在记忆里的外婆
夏天过去就是秋天,与夏天不同的是,它又不声不响地过了几个月。
这几个月里,萨提和Loki已经有大猫的架势了。
萨提小姑娘从央视九套的《亚马孙丛林》纪录片中学会了豹子姐的高贵和冷艳,开始对于卖萌撤娇一类的动作不屑一顾。而Loki很雷人地从忧郁的小爷们儿变成了爱撒娇黏人的卖萌货,他深爱着我,每时每刻都要待在我的身边。
甚至我睡梦中喘不过气,一睁眼就能看见一副硕大的猫脸在我眼前正愉快地打呼噜。幼时Loki喜欢以我的肚子做跳板,从地上跳到我的肚子上再跳到沙发上完成轻巧伶俐的三连跳——终于有一天Loki玩三连跳的时候一腿蹬得我差点吐出血来。
原来他们都有六七斤重了,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如果他会说话的话,会不会说我一直在等你,我很想你?
猫的童年短暂得好似握不住似的。
二十四岁的噩梦就在我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突如其来,中秋节前夕的早上,我熬了整夜工作刚睡下不久,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
我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倩倩,你姥姥好几天不吃不喝了,你快点回来吧。
我“哦”了一声,茫然地挂了电话,在电话机前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而后平静地查最近一班长沙飞往济南的机票,是售完。半小时后,我拎着匆忙收拾好的行李坐上了计程车。
早上八点从长沙出发,转北京,再飞济南几经兜兜转转,从晨光初露到了外婆的病床前已经是大半夜。
我丝毫不记得那一天是怎么过的,脑子里是空白的。
外婆是我最亲的人,“文化大革命”的时代她怀着母亲,跟出轨的丈夫离婚后,嫁给了外公生下母亲,外公对母亲视如己出。她养育着外公亡妻的儿子,而后又生育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母亲二十岁那年跟父亲订婚不过十八天后,外公从隔壁村庄看唱戏回来突发疾病去世,外婆从四十几岁开始守寡,最小的孩子是我的三舅,当时只有九岁。
在农村死了丈夫的寡妇是很受欺负的,人人都看不起,她却能给两个儿子都盖上新房娶上媳妇儿,给两个女儿准备齐全的嫁妆。可是最终她老了,眼睛不好了,儿媳对她刻薄冷漠,儿子对她厌恶,因为她的“没用”把每年仅仅十块钱的花销扔在地上。
我在她的床头,看见破旧的屋子里,十几年前后院却从没给她端过一碗热汤的继子夫妇在屋子里说三道四,三舅和三舅母侮恨不已的哭声,二姨还在哭着抱怨年轻时她出力最多嫁妆最少,二舅母因为亲戚拎来的鸡蛋没送去她家只给连水都快咽不下去的外婆端来一碗没有一丝油星和鸡蛋穗子的白面汤。
外婆的这一生就是中国旧社会妇女坎坷又悲剧的缩影。
于是我在不会说不会动的外婆耳边说:姥姥,你放心我,你快走吧。
外婆咽气时是中秋节当日,从头到尾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也不难过,我盼望她去另一个世界,这里太苦。
从山东回到长沙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Loki并没有忘记我,他在我的腿边蹭,冲着我叫,对着我撒娇,用嘴巴蹭我。萨提也一反常态地过来趴在我的腿上睡觉。以前觉得非常有趣和快乐的时光却让我完全无法提起兴趣。
我觉得烦,厌恶,看见他们在打闹都觉得非常碍眼。
我觉得自己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外婆走了,我的一部分情感也死掉了。
白昼和黑夜交替,太阳东升西落,世界周而复始。
我按部就班地生活,与朋友聚餐时大笑,逛街时对漂亮的衣服爱不释手,在网上跟编辑因为交稿时间讨价还价,与闺蜜一起抱怨物价上涨太快八卦某明星的坊间传闻。
可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时,看见萨提和Loki这对越长越漂亮,油光水滑的皮毛除了睡觉就是玩闹的家伙内心充满了冷淡和疑问。
我心里在问自己,不公平,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做猫要比做人幸福那么多?
已经不会大哭也不会大闹,我坐在客厅里意兴阑珊地看着电视,俩孩子靠着我睡觉,我听见自己骨头缝隙里冷得发抖的抽气声,胸腔里装的不过是块跳动的石头。
王小熊先生整个冬天都小心翼翼待我,给我温暖和温柔。
除了他,Loki是最爱我的人,无论我如何推开他不理他凶他,他都会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小步小步地蹭过来。光滑的皮毛,圆滚滚的身体偎依在身边,很暖——可是皮肤上温度如何才能能专达到心里呢?
一个人的心能多柔软,就可以坚硬到什么程度。
二十四岁,真是倒霉透了。
不想死去的小兔妈妈和很想很想你的Loki
刚失去了外婆的兔年,母亲决定全家来长沙过年,一个是让祖父母了解下我生活的地方,另一个是让刚失去母亲的母亲换个环境散下心。
家里一下子来了好多人,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类的孩子们吓得东躲西藏,每天都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当然我丝毫不同情他们,我麻木不仁,我冷漠地躲在自己制造的茧中轻言欢笑,把这个年景过得无比热闹。
看见他们犹如被遗弃的孩子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我心里有种平衡感,是的,每个人无论是谁终将因为时间会被遗弃,老了没用了,就会被遗弃。
我的内心有种微妙的痛恨感,而这种痛恨如跗骨之蛆让人恶心却又神奇地得到一点点的救赎。
人心有多冰冷就能有多柔软
除夕夜时小区里到处都有放鞭炮的,我在工作间里拉开窗纱往外看。北方习惯守岁,全家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时,我突然听见Loki在工作间里怪里怪气地叫。
我走进工作间才发现Loki趴在窗户边上,天,我竟然忘记关窗纱,Loki在那里叫可是却看不见萨提——糟了,肯定掉下去了!
这是八楼,即使是有九条命的猫我也不认为她可以幸运地活下来。
那一瞬间“再也见不到萨提”的恐慌让我的脑袋里成为真空状态,时间和空间感都消失了。死亡这件事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重要的人的生命在眼前逝去,前一秒还是温热的后一秒就再无气息,永远地,再不会回来了。
几乎是立刻,我跌跌撞撞往楼下跑,跑到一楼窗下的空地很怕自己看见满眼的血肉模糊。太幸运了。什么都没有。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心里的庆幸越放越大,这时我听母亲在八楼喊我:没掉下去,钻衣柜里去了!
真冷啊,南方的冬天好似吸满了水的海绵,手脚都迅速凉透。可是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了,滚烫的血液流经全身动脉经脉直达心脏,突如其来的复苏让我感觉到久违的疼痛。
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我大口地喘气,眼泪汹涌地往外流。
在心房里酝酿了太久的眼泪流出来以后,人突然活了过来——或许人类就是一次次地死去再复苏的动物。
只要内心深处那粒种子还在,总有灵魂会拉着手静静地用微弱的爱来为它汲取温暖,只要还在呼吸,总有一天,它会醒来。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抱歉,萨提和Loki只有我,我要拿走他们的幸福或者生命轻而易举。而他们——或许不懂如何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可是他们只是单纯地想待在我身边,一直,最好到死。
在最初将他们带回家的时候,我只是太寂寞了,养只团子似的宠物在身边陪伴而已。得给他们一个家,直到死,我才能放手——这才是猫孩子们将生命交托与你时,你该有的坚定的觉悟。
当“陪伴宠物”的概念在相处中点滴成为“我的孩子们”这样的概念,你会因为工作调动就把自己的孩子送走吗?
你会因为孩子在家里打破花瓶在地毯上拉屎而将他们扔出家门吗?
你会因为他做错事而从此厌恶你的孩子吗?
你会——遗弃他吗?
时间是2011年3月,温度开始复苏的春天,我重新理解了“生命的意义”,彻底走出了那片阴霾——有些思念我也只能将它遗留在记忆里了。
春暖花开的日子,我与朋友去了云南旅行。走过丽江看过雪山,晒了不要钱的阳光。在生病时有陌生的客栈老板娘做软软的粥给我吃,也有网友的朋友来探病,人与人之间不再有隔阂,在大研的客栈院子里对着一树樱桃花东拉西扯大声地笑。
而后去看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在风花雪月里吹着洱海边的风坐在花树下看苍山日落。
那样美丽的日暮,眨眼间好似这一生都融化在这深蓝浅紫的晚霞里。
在旅行的途中我不止一次地在想那俩孩子会不会寂寞,或者干脆忘记我。作为记忆力很差的喵星人,遗忘也是可以原谅的——可是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忐忑间,回家时我打开门叫了声:Loki!
在沙发上睡觉的俩孩子抬起头,Loki顿了顿,喵呜大叫一声冲过来。
我顿时受宠若惊了,不仅没有遗忘,还有,我很想念你吗?他也懂得思念之情了吗?
如果他会说话的话,会不会说,我一直在等你,我很想你?
Loki的恋人癖和时间是把杀猫刀
上面的话题真是沉重,王小熊先生总是说他养的兔子是个哲学家,应该开堂授课,广施善缘,拯救世界的责任就交给超人、蜘蛛侠、L、旋涡鸣人、路飞,还有你了。
我瞬间又被他雷成霹雳焦娃,问:我是不是还要开坛作法,顺便捉个妖驱个邪什么的?
不记得什么时候了,王小熊先生有天问我:你是想做一个快乐的小傻子呢,还是做一个痛苦的哲学家?
在我们家快乐的小傻子就是Loki小朋友,痛苦的哲学家就是我,而快乐的哲学家是萨提。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觉萨提开始习惯性地稳健地趴在极远的地方观察一家的生活。在Loki成年后在欢脱路线上杀出一条血路,越来越不像一只公猫以后,处在求偶年龄的萨提姑娘就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即使如此完全脱离了“忧郁”“猫美少年”“小乖乖”这些萌系词汇的Loki也完全没有成年男猫的觉悟,对萨提这样冷艳的美女丝毫不感冒,而是每天跟着我的脚跟孜孜不倦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只要我叫一声“Loki酱”,他就立刻兴奋地回应一声“喵呜”跑过来站着抱小腿求爱抚。有时我在厨房里做饭,孩子干脆抱着我的小腿不撒手,我只能“囧囧有神”地像残障患者那样拖着一条腿走来走去——不知道他的英国贵妇妈看见他这副脑残的样子会不会后悔把它生下来。
偶尔王小熊也会疑问:他是不是小时候缺爱现在恋母?
这个事情很严重,马上被列为我们家S级的观察任务,因为俩孩子一岁多了,按照猫界的年纪已经是要谈恋爱生小奶猫的年纪。那边一堆觊觎小奶猫的闺蜜们虎视眈眈,你就按照你们的规矩大意地结合就好了,玩儿什么恋母?
可是很坏菜的是,萨提是绝对不喜欢Loki的。女孩子眼中的王子应该是身体强壮有着洁白或者纯黑的光滑皮毛,能从一楼矫捷地攀爬到八楼,有着深情邪魅的眼神和王者般的“霸气侧漏”,它们来去如风,很酷地敲开玻璃,为心爱的猫姑娘送上限量版的鱼子酱妙鲜包!
而更坏菜的是Loki才不在乎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因为他更喜欢的是人类。比如家里这只巨型的墨小兔姑娘有75D的柔软胸部可以揩油,还能蹲在她的脚下看她的内裤穿的是性感的黑还是卖萌的粉,更鼻血的是巨型墨小兔还会跟他一起洗鸳鸯浴,搂着小兔的脖子洗澡才是猫生最低调的奢华——不过老子最讨厌的就是电吹风了!简直吓死爹了!
面对这一对不合拍的孩子我不止一次地开始怀疑我失败的家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多么美好的词汇,我甚至有段时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猫宝宝。那娇弱的小身躯稚嫩的叫声闭着眼在萨提的肚皮下拱来拱去地吃奶。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开始怀念他们小时候的样子了。
听说作为母亲的心态就是如此,一边希望孩子快点长大,等孩子长大离开身边后才会奢侈地怀念他幼年的依赖。
——算了,说不定现在这样最好,不会有孩子来分走小兔妈妈的爱。
可以丈量的时光和最终的约定
2011年的平安夜,我烤着火箱吃着零食与王小熊先生看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家里的两盆芦荟长势妖娆,盆栽九里香和非洲茉莉叶色浓稠,王小熊送给我的小雏菊在水中静静地绽放着。
而我的两个猫孩子则静静地依偎在沙发上打呼噜,那甜蜜的,相依为命的模样。姿态与我和我的王小熊先生如此相似。
他们会打架咬破对方的耳朵,为了一包妙鲜包而争得你死我活,还会因为小兔妈妈抱了其中一个所以另一个躲得远远的表示抗议。
可是他们也会一起扒翻垃圾篓,一起玩同一块鸡蛋壳,也会一起搞破坏把沙发当猫爪板在我愤怒的大叫声中掩护对方逃窜。有很多次我看见他们一起蹲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小区里笑着叫着的小孩子。
他们或许永远都无法学会和平相处,也无法懂得什么叫相爱,可是他们更离不开彼此。
请无论如何不要忘记,我一直爱看你。
还有四个月他们就要满两岁了。
蓝鲸可以活一百岁。大象可以活七十五岁。马可以活五十五岁。长颈鹿可以活三十岁。海豹可以活二十岁。大熊猫可以活二十岁。
猫的平均寿命是十二岁。
人类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八岁。
整整十年的时光在一起度过,漫长的却伸出手就可以丈量的时光。
曾经很红的日本电影《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里,第十个约定是: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请你目送我离去,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幸福地去天堂旅行。所以,无论如何请不要忘记,我一直爱着你。
这部电影是当代猫奴狗奴们的必看教材,我们很难去相信身边的人,隔着网络相处,互不相识的邻居,把人类消磨得太荒芜太冷漠。
这群从其他星球来的孩子,他们说不定是命运派来的使者。
我的来自喵星的孩子们,很高兴你们能来到地球,来到我的世界里,陪我在陌生又寂寞的人生旅行中走过长长的一段路。你们不用陪我到最后,无论如何人类这种单独的个体都要独自学会长大和坚强,学会填补内心的空洞和梦想。
也许前路坎坷,但我会好好走下去。
若到了你们远去的那天,请安心地离去,无论你的灵魂要去哪里,请你不要忘记,谢谢你,我一直从内心里深深地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