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的小世界 为《蔡萱的缘》作序
弟弟蔡萱在新加坡《联合早报》副刊的专栏,将结集成书,由天地出版社出版,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也得把写序的工作抢过来做。
想起来像昨天的事,妈妈生下大姐蔡亮、大哥蔡丹和我,之后就一直想要一个女的,所以小时常让蔡萱穿女孩子衣服,好在他长大后没有同性恋倾向。
记得最清楚的是蔡萱小时消化系统有点毛病,像一只动物,本能地找些硬东西吞入肠胃来磨食物,所以常坐在泥地上找碎石来吃。
长大一点,懂得到米缸旁边,左挑右选找到未剥谷的米粒就吞进肚子。硬东西愈吃愈疯狂,有一天把一个硬币,像当今港币的五毫铜板那么大,也一口吞掉。母亲一看大惊失色,即刻把他抓去看医生,西医开了泻药,超过四十八小时才排出来,用筷子挟起,拼命冲水,洗得干干净净做个纪念。我们做姐姐哥哥的也好奇一看,银币变成了黑色,可能是受了胃酸腐蚀之故。
南洋人有用抱枕的习惯,蔡萱小时已懂得把绑住封套的布结撕成羽毛状,轻轻地扫着自己的鼻子能容易入眠,这也许是另一种方式的“安全被单”吧?
在还没有学会走路之前,蔡萱由我们三人轮流抱着,最疼他的是我们的奶妈廖蜜女士,她从大陆跟我们一家到南洋,四个孩子都在她的照顾下长大。当年我们家住在一个游乐场中,叫“大世界”,模仿着上海的娱乐场,有戏院、舞台、商店和舞厅,夜夜笙歌,是当地人夜游之地。晚饭过后,奶妈就抱弟弟到游乐场中走一圈,看着红红绿绿的灯,他疲倦睡去,带回家休息到半夜,忽然醒来,用手指着游乐场,咿咿哎哎,非去不可,但是已经打烊了,怎么解释,他当然听不懂,继续咿哎。闹得没办法,只好再抱出门,他看到一片黑暗,才肯罢休。家父笑说这个不甘寂寞的孩子,长大了适合做娱乐事业。
念书时,蔡萱最乖,不像我那样整天和野孩子们嬉戏。他一有空,就看书,最初不懂运用文字,说一个瓜从山上骨碌骨碌掉下来,爸爸说那叫滚瓜烂熟。从此他对成语很感兴趣,经常背诵,出口成章,都是四个字的。
小学四五年级,蔡萱已学会写作了,我们那辈子的孩子都是看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长大,但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去写。蔡萱不同,用了一本很薄的账簿,将小说写在页后空白之处,写完了一本又一本,洋洋数十万字,把我们全家人都吓倒;不知道那些杰作有没有留下,现在看起来,一定很有趣。
姐姐常说蔡萱是一个读书读得最长久的人:幼稚园两年,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毕业后又去日本念电视专业三年,加加起来,一共念了二十一年的书。
家父随着邵氏兄弟由大陆到南洋,任职宣传及电影发行数十年,退休后工作由大哥蔡丹接任,也做了几十年。我自己一出道就替邵氏打工,也已够了吧?一家人之中有一个不干电影的也好,但最后也给爸爸言中,蔡萱加入了电视行业,也算是娱乐工作了。
新加坡电视台最初制作的节目,多数是请港人过去担任,他们把中国香港那一套搬过去,全拍些港式连续剧。弟弟刚入行,被认为本地姜不辣,没有进取的机会,后来他写了新加坡人生活的剧本,大受欢迎,带本地色彩的连续剧拍完了一集又一集,站稳了他当监制的地位。
可能是母亲的遗传,我们四名做子女的,都能喝酒,蔡萱尤其喜欢喝酒,几乎天天喝。没有一个大肚腩,是拜赐了一套内丹功,他每天练,身体保养得很好,一点也不胖。
在留学时认识了一个日本女子,就和她结婚了,可见对爱情很专一,生下一子蔡晔,一女蔡珊。
和他太太两个,都是爱猫之人,最初买了两只波斯猫,一公一母,以为会生小猫来卖钱,但是那只雄的不喜欢交配,雌的只有红杏出墙;后来家里养的那三十只,都是混得不清不楚的,但他们两人照样爱护不已。
闲时,弟弟爱打打小麻将,他是台湾牌的爱好者,与我一样。我一年回去一两次,就和他及几位老朋友搓个不亦乐乎,看谁赢了,就请大家到附近的面档吃吃消夜,喝喝啤酒。在新加坡,日子过得快。
蔡晔和蔡珊都已结婚,蔡珊还生了一个儿子,蔡萱做了公公,电视的舞台也闭幕,过优哉游哉的日子,无聊了重新拿起笔来写散文,所见所闻所思,可读性极高。
大姐大哥有他们家庭要打理,我又一直在海外生活。家父去世之后,妈妈的起居就一直由蔡萱照顾;她老人家已行动不便,但不做点运动是不行的。早上由蔡萱推着轮椅,到老家对面的加东公园散步,是蔡萱每天要做的事。
自认不孝,但好在有这位乖弟弟,才放心。
我一直衷心地感谢他,不知道怎么报答,为他出书时作这一小篇序,感情的债,还是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