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兰德尔·弗雷克斯

我第一次遇见詹姆斯·卡梅隆是在1972年,那时我俩都是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奥兰治县的富勒顿学院的学生。我当时在修戏剧课程,他则在学习物理学、心理学和神话的本源。但对科幻共同的强烈爱好在我俩之间建立起了终身的友谊,我们都喜欢那些大师的作品,比如罗伯特·A.海因莱因、乔·霍尔德曼、阿瑟·C.克拉克、阿尔弗雷德·贝斯特、斯塔尼斯拉夫·莱姆、拉里·尼文,还有两位现代科幻的奠基人——H.G.威尔斯和儒勒·凡尔纳。

吉姆和我都是阅读“老饕”——也可以比作是吸血鬼,不过吸食的不是鲜血而是文字。(吉姆每天都读一本书。)科幻天地里的广阔视野和壮丽奇景,以及那些伟大思想所带来的不羁的想象和它们所展现的无限可能性,把我俩都给迷住了。我们当然也不会放过科幻电视剧。我们会一起嘲笑那些有悖常理的剧集,对那些大胆而有创意的电视剧则大加赞美。《迷离档案》(1963—1965)是我俩最喜欢的电视剧之一,这是一部充满了各种奇特创意的系列剧,在它的激励下,许多科幻迷都转而成为了科幻故事的讲述者。

吉姆十几岁时,就受所看过故事的启发开始创作他自己的科幻。他的才华和雄心人们不难看出,但你很少会看到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为了自己想要讲的故事,竟有着那样毫不妥协的远见。吉姆有一个工程师父亲和一个艺术家母亲,而他看世界的方式是先将它分解,审视它的各个组成部分,然后把它们重新拼装成迷人的、超现实的虚构作品。电影、小说或电视剧中的创意往往会使他兴奋不已,在原创作者的基础之上,他会将这些创意运用得更大胆,发挥得更臻极致,所用的方法极富远见,不仅令人叹服,而且总能让人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吉姆的东西我最早读过的是《史前坟场》(Necropolis)的前面五章,这本后启示录小说是他用铅笔写在一个拍纸簿上的。他的行文语言平实近人,仿佛是受到本能的驱使在进行写作,那充满活力的创意随着紧张的戏剧情节跃出了纸面。虽然我是坐在他那间位于偏远郊区的小出租屋里,但人似乎已被传送到了一个鲜活的不同时空里,之前从未遇到过的大量的新奇概念疯狂涌来。

早些时候,吉姆曾告诉过我,大部分的科幻小说和电影都是与受众脱节的,因为这些小说和电影把精力都放在了创作技巧上,而在打动人心、引发情感共鸣方面却往往做得不够。吉姆一边学习神话,一边阅读J.G.弗雷泽(James George Frazer)的《金枝》(The Golden Bough, 1890)和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的《千面英雄》(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1949);他有一个使命,找出能承载他科幻理念的普世故事,某种能与所有观众心有灵犀的东西。由于深受克拉克和莱姆等一些作家所推广的那种硬科幻的影响,吉姆想让那些烧脑的概念既能被普通大众理解,同时又能保持它们原有的力量和冲击力。


詹姆斯·卡梅隆为兰德尔·弗雷克斯绘制的肖像。

吉姆还能够把个人生活中的一些元素融入他的科幻作品中去,使这些故事有了更广泛的人性基础。当他80年代早期写《终结者》剧本的时候,他的室友是一位做女招待的姑娘。听这位姑娘每天讲她的工作经历,吉姆把从她身上观察到、感受到的东西写入了他的剧本。这个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萨拉·康纳于是便成了一位女招待,一个让人可信的“平凡人”,当她发现自己被人造的杀人机器追杀时,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所带来的反应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终结者系列电影中有一个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设定:对科技的滥用把人类带到了核战末日的边缘——换句话说,就是制造出了如今众所周知的邪恶人工智能“天网”(Skynet)。尽管这个系列的电影对未来似乎持有一种黑暗的视角,吉姆却总会把一些希望的光芒铺洒到他的这些科幻故事中去。在他于1991年拍摄的续集《终结者2:审判日》(Terminator 2: Judgment Day)中,萨拉·康纳决定炸掉天网诞生的公司,通过此举来改变历史进程,进而毁灭天网,而这个策略又恰恰是她从那个邪恶的人工智能那里借鉴来的。在吉姆的世界里,尽管人类制造出了麻烦,但人类也能通过利用科学、战略思考和纯粹的胆识解决这个麻烦。因此,吉姆在尖锐地鞭笞人性中的邪恶面的同时,也不忘褒扬人性中光明的一面。尤其要说的是,他给他的角色赋予了这样一种理念,同时也把它传递给了观众:如果难题是我们制造出来的,那我们就一定能解决掉它。他的科幻故事把人们往正确的方向引导,号召人们承担起对自己周围世界的责任,鼓励大家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去探索世界,而不是去榨取它;去奉献,而不是索取。


扮演蕾普莉的西格妮·韦弗在《异形2》中操纵的就是这个最终版本的工程机器人。
Aliens © Twentieth Century Fox Film Corporation.

吉姆一直都相信这样一个观点,观众拥有对科幻主题回应的潜力,这些主题会激励人类现实生活的发展。雷德利·斯科特的影片《异形》(1979)是吉姆最喜欢的电影之一,随着由他自己执导的该电影的续集《异形2》(1986)的问世,他切身体验了这个观点是多么的正确。为设计女主角蕾普莉在片中操控的,与巨大的反派异形女王搏斗的装卸机器人,卡梅隆投入了大量精力,影片上映后,吉姆接到一家从事液压机生产的大型企业打来的电话,这家公司正在在计划制造一款商业版工程机器人,他们并没意识到那个工程机器人只是电影中精心制作的特效。吉姆在影片中成功地虚构了一些看起来可能存在或者现实中本该存在的东西,直到今天,机器人专家仍在继续研究类似的机器人外骨骼,以作为一种人为提高人类能力的手段。

吉姆的另一部电影:深海背景下的科幻史诗剧《深渊》(The Abyss, 1989),又一次将他想象中的世界渗透进了现实生活中。吉姆不仅为这部电影制造出真实的潜水装置和全功能的水下遥控机器人(ROVs)——这些创造又构成了“机器人”的基础——后来他会用这些“机器人”来勘查泰坦尼克号——而且他在这部影片中所设想出的科幻元素,实际上又将电影技术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在影片中,吉姆想要表现深海外星文明是能够利用海水来作为交流工具的,但传统的视觉特效方法却无法实现。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吉姆与工业光魔(Industrial Light & Magic)视觉效果公司合作,一起创造出了“水触手”。在1989年,这种数码生成的栩栩如生的生物效果对观众来说还是全新的,可谓前所未见。直到两年后,在影片《终结者2》中,吉姆在他的角色液体金属T-1000机器人的身上将此技术提升至全新的水平,观众才有所了解。吉姆对科幻电影贡献的一个持久的关键点是,为了展现自己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能突破现实世界中可能存在的极限,这种品质既愉悦了他的观众,也让整个电影工业受益无穷。一旦他把心思投入一个项目中,其最终结果一定会拓宽我们的视野,并驱使技术实现巨大飞跃。


詹姆斯·卡梅隆早期为《异形2》中的工程机器人绘制的一幅草图。卡梅隆把操控机械臂的控制装置设想成类似手握垒球棒那样的装置,他画出的这幅草图使他向《异形2》剧组的工作人员简明地展示了自己的创意。

吉姆在新技术方面的投资,包括新的拍摄方法和3D摄像系统,对于创作《阿凡达》来说是必要的。《阿凡达》是一部史诗级的科幻电影,详尽描绘了一个十分逼真的外星世界——对于一个从小对星际旅行和与异世界种族接触故事耳濡目染的科幻迷来说,这就是终极的梦想。潘多拉(Pandora),一个类地卫星,它将是一个生态平衡、物种繁茂的世界。吉姆为它上面的所有生物、它的技术和生物圈打造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科学基础,没有任何违反物理学定律的东西,潘多拉成为一个真的可以存在于宇宙某处的地方。记得在某一天深夜,我去拍摄《阿凡达》数字部分的动作捕捉舞台找吉姆。除了吉姆,其他人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在宽大的舞台中间,吉姆就坐在一柱明亮的灯光笼罩着的凳子上,正摆弄着虚拟摄像机的控制装置。他给我展示了他是如何操控场景中的数字图像的,镜头中,影片的男主角杰克·萨利触碰了一株像蘑菇一样的植物,这株植物突然像伞一样合拢了,露出后面一头正打算向他进攻的锤头雷兽。吉姆正在调整这株植物合拢的速度,为的是让它看起来既像是真实的物理现象,同时又具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冲击效果。他已经把技术推进到了可以实时拍摄虚拟世界的地步,演员的动作捕捉表演能即刻在数字设备上变成外星纳美人角色的表演预览画面。在这个虚拟的潘多拉世界里,他能控制取景框和光线的方向,甚至能操控植物和其他元素。


《阿凡达》中闪雷兽的最后造型。
Avatar © Twentieth Century Fox Film Corporation. Image courtesy of Photofest.


詹姆斯·卡梅隆为影片《阿凡达》中的闪雷兽(Thanator)绘制的一幅概念草图。

在《阿凡达》中,吉姆构想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他利用数字技术将这个世界生动演绎出来,小到最微小的细节都按照他那套严谨的规范来操控处理。我回想起与他初次会面时的情景,当时他正在那本拍纸簿上飞快地写着《阿凡达》的故事……现在想来,他经历了一段多么不可思议的旅程。他有勇气构想出一个个奇幻又美妙的世界,并把它们变成真实的画面,而这一切激励着所有人去冲破艺术和技术上那看似难以逾越的边界,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