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
70年2月4日 巴黎
想法从来都不(?)“沉重”——沉重的是随之而来的焦虑。
触摸/被触摸的渴望。我触摸某人时心怀感激——还有爱意等等。这个人让我证明了我有个身体——也证明了世界上有身体。
做个大吃货=一个强烈的愿望:证实我有个身体。将拒绝食物等同于拒绝身体。对不吃的人表示恼怒——甚至感到焦虑(就像一开始对卡[洛塔·德尔·佩佐][SS 这个时期的情人]那样)和厌恶(像对苏珊[·陶布斯]那样)。过去的5个月的教训:我不是非得吃很多。
70年2月10日 纽约
今天下午和斯蒂芬[·科赫]交谈了很长时间——帮助巨大。
我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有很多选择——事实上,只有两个:要么彻底断掉感情,让她[卡洛塔]见鬼去——要么jouer le jeu [“遵守游戏规则”]。
当然,会选第二个。天真时代结束了。
这不是故事的结束——只是第三阶段的开始。
第一阶段是7—8月:激情、希望、渴望。第二阶段从我9月2日回到纽约到上周在巴黎为止:强烈渴望、摆脱不了的念想、折磨、无法工作、不可思议的贞洁、天真(依旧),感觉被爱、耐心地等待我们开始共同生活时的开心。
现在是第三阶段。遵守游戏规则的时候。卡洛塔不可能是我生活的中心,只(可能)是包括工作、朋友和其他事情的多元中心的一部分。我必须允许:她想和我在一起,还是离开我,来去自由。我必须学会使用,并真正地享受这一情形给予我的自由。
我必须表现出坚强——这意味着我真的必须坚强。我千万不能对她表现出我在受折磨,我渴望她,以此作为我的爱的证明。我甚至都千万不能这么频繁地告诉她我爱她。我千万不能用语言说服她,让她相信和我在一起对她有好处。(那样会唤醒她对依赖的害怕。)我千万不能要求她让我放心,告诉我她爱我。我千万不能问她什么时候来纽约,只[说]我希望她会来。
尤其是,我千万不能表现出好像本周发生的事情是决定性的(要她让我放心这是决定性的)。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是决定性的。但如果我让她告诉我那不是的,她就会感觉被逼无奈了——就好像她在被要求作出一个承诺。
我必须表现出我对我的工作,对戴维和我的朋友感兴趣(从中得到愉悦)。如果我为了她而否认这些,那就是软弱的标志——她会感觉受到威胁。(对我而言,当然,它是力量的标志——也是我爱的见证。)
我必须坚强、宽容、不责备人,能够(不依赖她)找到快乐,能够处理好我自己的需要(但淡化我处理好她的需要的能力,或者意愿)。还记得日前她说发现我与我刚开始的样子(自律,“酷”)大相径庭吗?那是起初吸引她的人。她肯定仍然时不时地在我身上感觉到这一点。我永远不能把我所有的弱点展示给她看。我得限制我对坦率的渴望。
我不能用语言说服她,让她爱我,信任我,和我在一起。必须通过行动。她来到我身边必须是出于自愿。我必须做得好像我指望她那样做——但不说出来,尤其不去向她求证。我必须做得好像和她在一起10天就和10个月一样好。
我可以告诉她,因为过去的这一周,我感觉更坚强了(我自己,还有我对她的爱)——但不是“我们”更坚强了。否则,就已经是要求承诺了。
我千万不能要求她叫我等她、耐心点、怀抱希望。我必须就表明我事实上就在做着这些事情——没有焦虑,没有受太多的折磨。
和伊娃[·贝利纳]的交谈:
过去这一周卡洛塔“崩溃”的涵义:你知道,假如我能够,那我愿意,但我不能够。要这个行为有效(即自我赦免),崩溃必须是“彻底的”,这就排除了哪怕是一丁点安慰我或消除我疑虑的姿态的可能性。因为假如她能够做出这样一个姿态,那就意味着她还能关心我(能够有一种责任感),因此,这个“崩溃”并不彻底;如果不彻底,那不难理解,可以对她提要求等等。(这个,不是施虐狂——有意无意的——就解释了在过去的几天里她为什么根本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的安抚。)
我不得不克服的是一种理念,即爱的价值随着自我的减少而增加。卡洛塔不想要的——还有谁想要呢?——是我准备为她放弃(轻视)一切。我身上当初吸引她的地方是,我是一个兴趣广泛、成功和坚强的人。
我从艾琳那儿得到的惨痛教训,她真的要我为她放弃一切,真的根据我愿意放弃的程度来衡量我的爱的深浅。
上周卡洛塔的状态:她没有“我”。是“它”在让她做事。那是她的问题所在:没有一个真正的“我”。即恨她自己。即相信她是个杀手——她根本上对人是有害的。(所以说,对一个没有“我”的人讲“责任”是白搭。)但是,谁也给不了卡洛塔一个“我”。即使能给,她也会感觉可怕。一个人能给你一个“我”,那他也能把它拿走。
伊娃说:如果有哪个人愿意为我放弃一切,我会怕他的。
卡洛塔现在首先想要从我这里看到坚强的表现——以及安慰,即她摧毁不了我。此时此刻,这远比我仍然爱她这一安慰重要。
70年2月12日
和斯蒂芬[·科赫]交谈:
美国的 欧洲的
分析>>>内心的 直觉>>>行动
心理分析 占星术
自我操纵——自我超越的目标 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天性
肯定有比我的天性更好的东西 我不得不一人待着(一切都要适应——我明白我感觉的东西)
不停地讲 每个人终究是独自一人
(讲个透)
帮我
解释我那时做X,现在做Y的 话多是庸俗的(没必要,惹事);
原因的体系是什么 你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
我做这事儿是因为…… 别这么“合乎逻辑”
我想比现在的我更好 拿我最近说的话(做的事)来理解我——我以前说了些不同的话为何对你来讲就是个问题了呢?我那时感觉不同
美国的边界命题
(让我们向前进——为变化
而变化的价值)
你给我什么样的建议? 没人能给别人建议
(我该怎么办?)(危险;毫无意义)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爱=爱
(不同类别的爱)
独自一人是与众不同的 事情发生——我几乎无法控制
(不自然)
我必须为我所做的一切事情
负责; 强迫自己做他不想做的事这一想法毫无意义
我是我的生活的创作者
制订计划 问题的毫无意义:
我准备做什么?即我该做 我该做什么?
什么?
我是个“做决定的头儿”。我根据我的经验做出归纳。我自尊的主要来源是我能决定,并且即使在我不想做某事的时候也能采取行动(强迫我自己)。我“控制”自己。智慧的功能:战胜自我。
卡洛塔是个“偶因论者”——行为(陈述)之间几乎没有因果关系。她不觉得为她的“意图”所束缚。
一个月前,我对唐[·埃里克·莱文]说:你爱上了意味着愿意为对方毁掉自己。但不是现在!我在巴黎的时候,把爱定义为巨大的(彻底的)宽容。
我对我自己的生活有一种预见。
卡洛塔绝不会说她的行为是个“错误”,因为她不认为她自己是在深思熟虑后作出判断的基础上做的——她是凭感觉和能力来行事。感觉不可能是个错误。她做的某件事可能糟糕——或者不像话——但不是个错误。——我常说我做出的行为是错误的,因为我认为一种有意识的判断、评价(这是否有效?这样做有什么长远的后果?)的因素参与进我的决定性行为之中——这样也很恰当。
卡洛塔不像伊娃在大多数情况下那样,陷入矛盾当中。她做起事来就像个钟摆,剧烈地摇过来摆过去,但并非因为她,比如说,对比阿特丽斯的感情摇摆不定,结果让她走近我了,接下来对我又是摇摆不定,导致她回到比阿特丽斯身边,然后又想我,这样来来回回。她对我们俩的情感可都不含糊!
卡洛塔并不因为勇敢地戒掉了海洛因,就能获得高度的赞扬(在自尊方面获得适当的好处)。不是:我戒掉,所以……而是:我有可能戒掉。
比阿特丽斯很“中国化”,这让卡洛塔感到安全。我被人爱,但爱得程度不太深——表达得不太多,占有欲不太强,问长问短不太多。
对比阿特丽斯有利的最强的心理因素之一是:卡对她心怀感激,觉得受惠于她——因为在过去的4年间,她感觉比以前更“好”。她显然是这样。比阿特丽斯肯定真的是一直对她好。但是,比阿特丽斯微妙地(不那么微妙地?)鼓励——激发——卡洛塔身上的这种亏欠感也是实情。她8月1日在我们在那不勒斯圣卢西亚酒店举行的最高级会议上跟我说的话:“我把我生命中的4年时光给了卡洛塔”——“你知道她有多脆弱吗?”
有一次在米兰,我对卡说:“你难道不明白你是你的生活的创作者吗?”她回答说这不对。
70年2月15日
本周关于卡,我一直在和斯蒂芬、唐、伊娃、乔[·蔡金]、弗洛伦丝[·马尔罗]进行的研讨的作用:建立起一个理解的构架(相对的世界观、相对的意识)以超越痛苦、焦虑和虚幻的希望——谋划策略(拥有“现实可行的”希望,不犯错误)——(通过智慧的力量)来体验掌控,以对抗情感失败、无能感——拉近和我的朋友的距离,体验到他们聪明、敏感、有爱心,因此能让我支撑下去(那种即使被卡抛弃,我也并不孤单的体验)的那些方式
爱上(l'amour fou[“疯狂的爱”]),爱的一种病理学变体。爱上=瘾、痴迷、排他、对当前状态贪得无厌的要求、其他兴趣和活动瘫痪。一种爱的病,一种发烧(因此亢奋)。人“坠入”爱河。但是,如果一个人必须生这种病,那最好是经常生,而不是难得生。比起一辈子只爱两三次来,经常坠入爱河会少些疯狂(少看走眼一些,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精彩的人物)。或者,任何特定的时期,爱着几个人总是更好的。
让我感兴趣的品质(我爱的人必须至少具备两到三种):
1. 智慧
2. 美貌;优雅
3. Douceur[“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4. 魅力;名声
5. 力量
6. 活力;有性热情;快乐;魅力
7. 情感表现力、温柔(语言上,身体上),柔情
过去几年里的一大发现(令人尴尬)是:我对四个人作出热烈的反应——贾斯珀——甚至是狄克·古德温,沃伦·贝蒂——现在是卡。
智慧意味着具有一种(能清楚地表达的、能用语言表达的)感受力,哪怕不是真正的创新,至少有一种明确而鲜明的个人特色。一个人说的东西能让我感到非常兴奋。(菲利普有——艾琳——贾斯珀——伊娃)
魅力要求在人与先于他的形象(头衔)之间有个空间。“这是……(头衔)某某某——画家贾斯珀。公爵夫人卡洛塔。影星沃伦。”(但德语老师伊娃不算——这是个角色,而非形象。一个人与一个角色“之间”没有空间。)
关于和伊凡·伊利奇的交谈:
学校是生产孩子的一个机构。试比较[菲利普·]阿里耶斯[《儿童的世纪》的作者]
“学”由“被教”替代。现在,学生不是要求学,而是要求被教。
学校“现代的”、“西方的”概念背后的假设:
1)全世界的,而且,理想的,义务的
2)特定年龄的(为了“孩子”)
3)分级的课程表
4)考试>>>证书
5)教师的角色
学校教育变得像买彩票一样,在这一行事方式中,理论上讲,每人都有机会角逐诺贝尔奖。强化且体制化阶级社会、等级关系。
为何不援引第一修正案来反对学校(因为不应该有“确立的”宗教,不应该有其他分级课程);援引第五修正案(测试=自证其罪);以及反托拉斯法(希望确立统一的教育标准)?为何不在每个人出生时给他/她发一张教育卡,使他们有权至少上5年学,让他们选择随便什么时候需要就去兑换(使用)——有点儿利息,也许,如果他们想拖到“成人”年岁再上点学呢,而不是主张所有人都必须在“童年”就上学。
鲍勃·西尔维斯[《纽约书评》创刊编辑、SS的毕生好友]离开后,和伊凡聊:
我使德行、善和圣洁变为一个“偶像”。我贪求善而败坏我拥有的善。——我总认为我的偶像们是我意识的最佳部分!(我的偶像=我的道德志向;我私人的先贤祠——尼采、贝克特等;我为自己树立的“标准”。)
我忽略了(许多人)在渴望得到那种只能和另一个人(大多是语言的,有时也是身体的)对话的完整性的过程中的欢宴。
伊凡说,他在行动前就意识到犯错的可能性,但是,他绝不回顾他的行为。他意识到犯下过错——比如,冷漠、剥削别人、残忍。人能够被他冒犯过的人宽恕。但是,人不能宽恕他自己。你意识到犯错了怎么办?什么都别做。接受它。(得到宽恕并不能消除罪孽。)
垂死(sterben)的过程对死亡(todt)。垂死的过程=人以“自由落下”为目标。英语没有两个单词来表达关于死亡+垂死(如sterben/todt;nekros/thanatos),就像它没有两个词来表示“希望”(l'espoir/l'espérance)一样。
每次一个女人在一个大城市被强奸(被谋杀),那都是一次处私刑。妇女解放。这个隐喻多说明问题啊。原来是性的(即根据男权社会的看法是“私人的”)犯罪变成为一种政治的(即公开的/社会的)犯罪——植根于对女性的公众的、意识形态的征服。
有意识的与意识之间的辩证关系:
——语言的功能(语言提升意识/意识的一种增强不仅令人在哲学上衰弱(试比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笔记》、尼采),而且,更重要的是,令人在道德上衰弱)
“上学”前,所有传统社会里都有共同的训练意识的形式:仪式、朝圣、乞讨、沉默、礼拜。
伊凡:没有什么比《圣经》更厉害的讹误了
每次我体验不到我生命存在的完整时,就感觉堕落了(妥协了),这难道不是我精神上的傲慢吗?一种道德上的歇斯底里?([英格玛·伯格曼1966年的片子]《假面》里的问题——马丁有答案吗?)对人的现实的否认。
人不说语言,人(在任何特定时刻)说某一种具体的语言。人并不制作音乐,但在任何特定的时候,在某一特定的与音乐调性有关的系统中就会做。
孩子现在很容易死亡(todt——被杀死),而走向死亡作为一个(活生生的)过程,对他们来说,越来越没有意义。因此,说吸烟致癌,或者吸食海洛因成瘾最后是致命的,都没有道理,因为这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品尝世界末日的启示(被杀死)的滋味。至少,比如说,相对于被核弹大屠杀致死,吸毒是自愿的个人行为。
在沙漠里沉默不语3个月之后,说话是一种剧烈的身体行为。(会持续多久?)
伊凡在想着如何回答我说的某件事:“等一下……我能体验到它的味道了,但还找不到词儿来表达。”
我把我的道德意识变成一个偶像。我对善的追求为偶像崇拜之罪所败坏。
70年2月17日
我从我的流放(欧洲)中流放(美国)。
被抛弃了。挣扎着不去感觉被抛弃。
克莱斯特(傀儡戏):如果你不掌控自己的重力中心,你就让它旁落他处(在另一个人那里?),这就产生扭曲的无限可能性。卡洛塔的矛盾心理——(不像伊娃)她并不把重力中心投射到别人身上(她太温和,太慈爱,本质上对别人也太不挑剔),但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却最矛盾。和别人相处,她感觉自己是个依赖性很强的人,并因此而鄙视自己。
关于她的电报:“巴黎似乎那么遥远。”
——我必须这样理解:在卡眼里,巴黎没有一样东西是积极的体验。它对我而言是:不管多么痛苦,我和她在一起。
对卡而言“有教养的”概念的重要。有教养意味着有自控,在你感觉绝望时依然能够开开心心、对人友好。在个人极其痛苦时还能和熟人打电话时发出笑声,对她来讲,这样的能力是“有教养的”——在我看来,这是人格分裂的、产生焦虑的。[有教养]意味着对事情分别看待——与人在一起的不同状态,自我表现和自我展示的不同状态——以别人和你待在一起感到愉快为标准。
卡洛塔认为她自己“堕落”。陷得有多深?是不是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堕落?她不认为她自己要么“妥协”(“自我妥协”),要么“堕落”——这些词语我也许倒可以用在我自己身上(尽管我绝不会说自己堕落)。
今天随着卡的电报,我们又回到了起点。她会——什么时候——振作精神,跨出另一步吗?
卡已成为自我的河内之行以来(这过去的一周)首要的费脑子的大事。且[使我的]意识受到质疑。正如我的河内之行迫使我重估我的身份、我的意识的形式、我的文化的心理形式、“真诚”的意义、语言、道德判断、心理表现力等等,因此巴黎之行——痛苦、失落、抛弃、心理上极度的苦痛+不安全感的来袭——已经使我重估有关我的思考和感觉形式几乎所有的元素。一支箭刺进我的意识——越来越深(在我和唐、斯蒂芬、伊娃——特别是唐——谈论的时候)——“研讨会”。我感觉大长智慧,理解力也增强了——如果说不是情感更成熟的话。过去的8天相当于和戴安娜在一起一年。在某些方面,比心理分析对话更有效、更丰富——这种和朋友们在家里的分析——因为我能分析我的意识的文化的(犹太的、美国的和心理分析的等等)形式了,而不仅仅是分析我个人的心理传记中它们的来源。
在被抛弃而产生的所有的极度的苦痛中,我感觉到一种掌控。一次像这样的理解力的突破——感觉不仅用语言表达出来,而且发展为一种长长的、寻根究底的和开放的话语——使我懂得我活着而且在成长。这庶几是能量的一大来源——切实地感觉到我身上的生命感——就像在恋爱那样。我又一次感觉到我不在忙于死——我仍然在忙于生,为此我欢呼雀跃。
再一次美国对欧洲:
卡认为她自己不是她个人经历的产物,而是她的本性的传播媒介。对我而言,我是我个人经历的产物。这是我的“本性”发展而成的一切——因为我明白我的个人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是多么无常——其结果,也就是我的本性,从逻辑上讲,似乎是可以改变、可以超越的。
心理分析思想令人对自我的有条件特性变得敏感——作为有条件的个人经历的产物,而不是一种赋予的天性的表达。它让我们相信,如果我们只是接受我们自己,那么,我们就是“被动的”……因此才有这一文化的本质上的乐观。心理分析在此扎下根来,而它在欧洲任何地方都没有,因为它支持“追求幸福”的可行性。
对爱、人际关系、幸福的可能性,卡洛塔极其悲观。从根本上讲,我不悲观——不管我多忧郁、多绝望。我认为,(通过优雅、好运、智慧、警惕、激情、艺术和活力——不管是什么),成功、突破、绕开陷阱是可能的。
最大的危险是她会抛弃我。
我爱卡,就和以前一样爱,但我的爱不再天真——永远都不会了。这让我非常伤心——仅这一点,我就感到巨大的失落,更别说想到最后会失去她我会产生的焦虑了。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我想;到头来,也许更好。卡洛塔若没惹出那些状况,使得我对她的感情不再天真,那她要有多么异乎寻常地完美、心智健全啊。这对她要求太高了——对任何人都太高。
我和戴维分开前一年,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这不是偶然。在过去的6年里,他对我一直太重要了,所以,我无法把我自己给任何人。他一直是安全、庇护;墙;被需要、被爱,以及字面上和道义上都有必要的那种安全感。不需要任何证明的一种关系——自我证明的,完全能发挥功能的,有限制的。但是,我爱上一个激发我发挥我身上的母性才能的人,同样不是偶然的事情;现在,(随着戴维长大成人)我失去了这些才能发挥的对象。和卡洛塔“在一起”即使只是一段时间——我无法再想象一直和她在一起,我想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些我还能对付(这样可能对我更好些,而不仅仅对她是这样)——依然会对我无私地、慷慨地和要求不高地给予的能力提出很高的要求——去发现我取悦她的愉悦、令她幸福的幸福——宽容、坚强。卡和任何情人在一起时扮演的都是一个孩子的角色,这意味着你指望不了她给你什么,她也不会支持你、宽慰你。她主动展示其(不可靠的)风采——她的美貌、她的魅力;她的活力;她的哀婉动人;她的聪明才智。但是,她不作出任何许诺(忠心、忠诚、可靠、实际帮助),这一点,她倒是极其严格认真且坦诚。是别人,那些爱她的人,对她作出许诺。(每个爱过卡洛塔的人肯定至少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她对他们说,如果他们不能遵守诺言(或者改变主意了),她不会感到惊讶的,也不会责备他们。她总认为他们许诺得太多了——她并不值得他们奉献出自我,他们最终会、肯定会对她感到失望。
很罕见,卡洛塔从来不发脾气,不生气,不怨恨,对人不怀敌意。她是个极为温和的人。我爱她身上的这一点。(它让我想起我自己。)不过,这肯定是她极度自我毁灭的人生经历的一个原因。她不太知道怎样保护自己,除了退让(不理会,逃开)。她怎么居然没有培养出一种正常的对人怀有敌意的能力呢?这只能通过她童年时代的事情来解释。太多的不安全感了,都无法生气。但是,假如人没有生过气,就会感觉极为脆弱——焦虑便积聚到无法容忍的程度。这样,都已经18岁了,她还不得不极度地依赖海洛因来克服焦虑。(正如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她如果不吸食海洛因,就已经自杀了。)
我记得,8月份,[卡洛塔的一个朋友]罗贝蒂诺对我说:“一个人爱上卡洛塔要放弃好多东西。”她平静地回应我们俩:“可是我也放弃掉好多东西。”这时候,我是多么惊讶,也是多么感动啊!
我能否不占有地、宽容地爱——一方面不抽身撤退,准备好我自己的防卫和战略撤退,另一方面不减爱的量与强度?我愿意和卡洛塔试试。不只是因为我全身心地爱她,所以我别无选择,只好尝试任何可能的事——尽管确实如此。但还因为这样做也许对我很有益。我有着十分强烈的倾向,去把我自己交给我爱的人——想要放弃一切,整个地占有的同时也整个地被占有。我所想象的和卡洛塔在一起的情景也许可能是我过去那些相依关系、连体双胞胎式婚姻状态的否定。我可能学会了充分地爱(我还从未真的这样爱过),与此同时,又依然独立自主,能够独自一人而不感到痛苦。真要这样的话,会是一个巨大的胜利,会是卡所谓的我的“天性”的一次巨变(但是,我固执地认为不会到这种程度)。
告诉伊娃(和弗洛伦丝)讲太多的法语使我的英语水平下降——我说:“从根本上讲,我好像只容得下一门语言。”——她大笑着说:“还有个例子:你只能体验一夫一妻制。”
我在一个聚会上感觉不真实:新教徒犹太教徒对不懈的“严肃”的要求。参加派对是一种“低俗的”活动——真我妥协了,变成碎片了——人在那里扮演“角色”。除了角色扮演,你不是百分之百地在场。你不(不能)全讲真话,这就意味着你在说谎,即使你没有真正在说谎。
卡洛塔没有这种(典型的清教徒)意识。欢宴有其价值和适合它自身的出席标准。达到这些标准,就意味着一个人是“有教养的”。在这样一个聚会上她没有内疚感,不像我。也许相反,不善社交、不爱交际倒会感觉有些内疚。社交中需要的谎话,部分的实话,是礼貌的一部分。在天主教文化里,没有对完全真实的内在要求。
我的清教徒言行是二流的、删节版的。聚会让我情绪低落(我感觉降低身份了),而我如果去看一部糟糕的电影或戏,一般并不感到情绪低落、堕落或者降低了身份。只要我是个看客,一个窥探者(不管我心里有怎样的反应),本质上,我都没有违背自己,也没有降低自己的身份。我在参与和窥探之间划定了界限。我只去那些,且在那里感到清醒(通常不感觉情绪低落)的聚会,是我在那里像个看客——聚会成了一场电影——和同去的人或者那儿我已经认识的人对它进行讨论;认为结识新人是对我重要活动的侵扰。要不,我就把聚会当做布景、背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私下与同来的人待在一起(就像我以前和艾琳去参加聚会,或者和保罗[·特克]去聚会去跳舞那样)。
假如我是个翅膀硬了的清教徒,那么,那些场面也会让我担心自己会堕落的。但我不是。
我并不为不善社交而感到内疚,尽管有时候也觉得遗憾,因为我的孤独是痛苦的。但是,当我走进社交圈,就感觉道德沦丧——像在妓院招妓。更有甚者,我还有点把我不善社交当成我的“严肃”的一个证明;我认为严肃对我作为一个有道德之人的存在是必要的。我现在把这套想法和卡洛塔一比较,发现它们有多奇怪啊。卡洛塔从来都不向她自己或别人证明她是“严肃的”。的确,这个概念对她几乎就没有意义。我告诉她——上帝啊,我老是告诉她——我对她的爱是“严肃的”,我是个“严肃的”人的时候,她总是觉得有点儿搞笑(而且,我猜想还有点惊慌)。现在我懂了,第一次懂了,这在她看来要有多滑稽哦。
卡认为情感——行动——摆在那里呢。它们的品质和持续的时间是不证自明的。没必要事先证明它们是“严肃的”,也没必要事后评估。在她眼里,这肯定是某种虚伪的、无意义的说辞。
情感与行动之间的鸿沟对卡比对我更大。我经常运用“意志”——道德责任——来跨越。如果你没有架设那种桥(并逼迫自己跨过去)的想法,那么,肯定更容易优柔寡断。新教徒+犹太教徒远比天主教徒钟情意志+“责任”。这一点在她身上肯定体现得极为明显——比她的双子座性格、神经质模式等更加明显。
卡洛塔——南欧人、天主教文化背景——用欢宴(聚会、饭局等)来摆脱。新教犹太文化则靠工作。一个人在工作中——在完成一个行当、一个职业和一种工作的过程中——被允许不理睬完整的、真正的个人自我,因为工作本身就是个道德职责:既满足自律的要求,又满足与他人共同合作的必要。工作被体验为一种纪律——其背景是苦行——纵然它也产生愉悦。工作中人获许变成“失去个性”、忘我(与它的最亲密的感情和需求切断联系)——的确,假如一个人要全身心投入工作的话,所有这些都是必要的。聚会和其他形式的欢宴当然根本不是苦行——正相反。失去个性是享乐主义的、非功利主义的,不是说教的。
卡洛塔从不自问她的行为举止是否“本真”表现,从不自省自己的行为是否真正与她的感情相一致,绝不丧失了解她“真正的”情感的希望。在她的体验中,她的问题不是了解她真实的感情是什么,而是如何接受——并且不为此而神伤心碎——她的(矛盾的)情感。
北欧,美国:
新教文化提出将自我视为自我之谜。因此,新教国家里才有内省的兴起,记日记,缄默。(试比较瑞典,尤其是看后者。)天主教文化并不认为自我在心理上是神秘的,而仅仅认为是复杂的,矛盾的,有罪的。在卡洛塔的体验中,她的自我并不疏远(躲避)她自己,相反,它是矛盾到几乎无法忍受的地步。这是个如何与她没有了解清楚的自我共存(和平共存)的问题,不是与她自己保持联系的问题,而后者我感觉恰恰是我的问题(和任务)。
我把生活视为一系列计划/任务。卡不。这让我做决定容易许多,或者至少是下结论说必须做出一个决定(然后逼迫自己接受一个决定——即使我不得不编造一个)。显然,我的心理定向与这个世界做事情的条件更为一致。众所周知,新教国家比天主教国家完成的工作要多得多。这种情况在天主教国家的妇女身上显然变本加厉——因为每个女孩身上都有强烈的正压,这些压力阻碍了产生工作能力的心理定势。智力技能,除了那些涉及感受力发展的以外,不鼓励在女孩身上培养。行政或管理人员被贬为“争强好胜”、令人丧失活力、不体面、不适于女性。女性不仅在天主教国家,而且在任何地方,都只被鼓励去做些她们在其中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工作——或者完成完全是日复一日的任务(如做家务)。女性表现出创造性,或者管理一个企业,按照文化定义来看,就是争强好胜的。因为女性发挥出自主、独立、做决定的作用,按照文化定义来看,就不像女人了——即使这个文化允许,甚至吹捧少数挑战这样的禁令并且我行我素的杰出女性。所以,卡洛塔在意志、行动和做决定方面的心理定势,不仅由她的文化培养灌输,而且因为她是个女人这一事实而被弄得越发复杂。
在任何一个国家,传统上,妇女都被体现为“南方的”价值观,而男人则是北方价值观。妇女更从容,更柔弱,脾气更好,要负的责任更小,不如男人聪明,对待工作没有男人认真,更天真率直,更感官(尽管并不更多地追求性爱——做爱仍然是男性的意志、力量、决定、主动、控制、期待的行为的领域的一部分)。
简单(太简单?)的命题:计划的负担本身让人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的感情上——最终把自己与感情切断,加快分离。我把我的生活设想为一个接一个的系列规划。计划,意志的行使,判断技巧和做决定的良好的本能使我能够沿着我生活的轨道前行,从一个规划走向另一个规划。在做这一切的过程中,感情——不过,在我的情况里(即使在我过去的、非常黑暗的日子里),在每个规划的选择和实施过程中一种强大的、让你产生动力的力量——可能有点关注不够,这就不足为奇了。
卡洛塔从来都没有把她的生活设想为一系列规划——生活不是一条线,也不是一条公路——生活本质上是一组独立事件。这些事件本质上是可以分开讨论的。它们可以相互比较,每个事件都可被理解为她所有参与其中的某件事情的一种反映(至少部分方面)——理解为它们的支撑——她的“天性”。她的行为全都说明她的天性。她通过她的行为来发现她的天性。的确,她用她的行为来发现她的天性——她的行为,以及她实施某个具体行为的能力。于是,她——根据她不能离开巴黎和我回纽约——来发现她对去纽约的感觉——她的恐慌、怕我、对比阿特丽斯的内疚等等的程度。但是,没有关于一个“关键的”行为的概念,认为这个行为比其他行为(甚至是一组关键行为)更重要、更表露自己。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一个行为是不可逆转的——或者不可逆转地自我定义的。所以,她并不因为戒海洛因的行为就认为自己勇敢。她不因为她抛弃了我们(我们的计划)、不遵守来纽约的诺言就认为我们的关系断了(而这是我最大的希望之源)。
她不根据她的行为——笼统地——下结论,尽管它们当然让她明白某一特定时刻的特定感情和能力的状态。这使得她相信未来的开放性(和不可预测性)。
我知道未来是开放和不可预测的。当然,我的风格是想要封闭它——使它可以预测——至少是最近的将来(3个月、6个月、1年),或者涉及我最亲密的人的更长的将来。一个完全开放、不可预测的未来让我感到极其焦虑。我无法想象我还怎么工作(因为我想,有效的、创造性的——不是浮躁的——工作需要制订计划)。当然,即使我面前的事情不确定,我照样还是能以某种方式运作,这点自信我还有——不过是在较低的层面上了。但我现在意识到,我从未真正想过,这绝不是讨厌的(在爱情的例子中,特别痛苦和具有毁灭性的)局限。它就好比我要穿过森林却不允许我自己知道森林里是否四处都有狼出没。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会穿过森林——但是,明知这个信息可获取却不被允许事先让自己知道,这似乎真蠢,真是个无谓的冒险行为。
[这个句子边上空白处划了两条竖线。]我到现在才明白我的人生观的局限——我是多么谨小慎微地限制惊讶、冒险、出乎意料的变化来源啊。
事实上,工作的事情,我一直以来都是非常自由自在,愿意冒险的——在大多数人那里似乎都会产生无法容忍的焦虑和不安全感的工作情形里,我却能够容忍,而且相对而言不感到焦虑。但是,我在爱情方面,却始终他妈的小心翼翼、自我保护、毫无创造性,还会焦虑,需要别人来帮我消除疑虑。我在工作中要比在爱情里镇定、自在和勇于冒险得多。也更有创造性。非常容易地相信假如“这个”搞不定,会有另外的办法——相信总有“更多的”办法。可轮到与人——不管是朋友,还是情人——打交道,我就没这种感觉了。
[在页边空白处:]“爱的匮乏经济。”
我把我的行为相互联系起来。(我现在就在这么做。)我根据我的行为得出结论,不仅仅是回顾性的,而且就在我做出这些行为的时候。我很容易根据它们下结论。当然,我也常常改变我的想法——修正我的结论——但是,那种思考方式在我这里一直是习惯了(我不会说是“天生如此”)。
卡洛塔倾向于细论。她的归纳无力而模糊(就是“无力”、“颓废”、“依赖人”),并不真正依据她的行为——或者仔细考虑后对它们进行判断的结果。她做的归纳与其说是真正的思考,还不如说是用作感情状态的象征的抽象词语。抽象词语显然几乎都是责备她自己的话。(它们是她感觉不“舒服”的症状。)当她的情感状态发生变化时——她的感觉说变就变——词语的使用及其背后的(说服力)也发生变化,逐渐消失。
我一直在实施一个无意识的目标,即努力把我的感觉藏起来。驱逐或克服坏感觉、提升好感觉的目标——良好的感觉一旦安营扎寨——我就能够指望它们一直在那里,我(我的意志)任何时候需要在一次行为中使用就能用上。我让卡放心我对她的爱是“认真的”,这时,我指的就是这样一种意思——爱已经藏妥,它不会变(我向我自己保证)。怪不得她的反应是不解之外还有不安。对她来讲,这样做八成是疯了。
我想对我自己“许诺”。一个原因是焦虑(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港湾,克服那令人虚弱的被人抛弃的恐惧)。
[在页边空白处:]童年的残余
这是神经质方面的原因。另一个,健康的原因是我的(无意识的、一辈子的)想法,即各种规划、多层次的活动的一生。如果某事——最好是我至关重要的私人关系——铁板钉钉了,是可靠的,那么,我就能从容地把注意力转向其他事情:主要是工作,但也包括朋友。假如我在最深的关系方面没有安全感,那我也无法真正地关注其他事。我老是要回过头去,焦虑地看看那个人是否还在那里。
卡洛塔不想给她自己什么许诺。想到要许诺就让她想到和另一个人困在一起,变得依赖人、失去自由。当然,她在某种程度上也想要安全感。但是,她能接受的只能是这样一种情形下的安全,即她和某人在一起时,她能够考验它,挑战它,拒绝它。卡的问题是,她无法想象安全感能帮助人摆脱束缚,令人变得强大。我认为安全感是这样——至少对我而言如此——我对不对呢?
和某个心爱的人安安心心地在一起是为了可以(没有焦虑、没有爱饥渴而)更加自由地去专心做其他事情,去完成一个人的规划,这种概念卡没有。(我敢肯定这一点比阿特丽斯知道。)又要说了,她没规划。没有任何公共性质的活动——也许除了注重她的个人外表:穿衣打扮等——这方便她感觉自己如鱼得水,乃至想象她以特有的、自我放纵的和不负责任的方式变得能干。她太缺少自爱和自尊了,所以,她能胜任的活动,她很可能都不会认为有价值——而且,当然,这也阻碍她在她真正喜欢的活动中努力有责任感地得以胜任。
回到早些时候的观点:对于卡洛塔来说,知道她自己的感觉,在任何特定时刻,都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不过,如果你要叫她用语言来讲一下她的感觉,那会成为一个问题的——在某种意义上,确定无疑——她感觉她谈起自己的感受时,分明是在亵渎自己,因为长篇大论地谈论或者描述她的感觉总带有一概而论的玷污或引诱。谈论感情本身就把感情给封死了(至少看起来如此)。她的问题不是对她的感情的认同——或者联系,而是如何处理它们——她该做出它们引发的几个行为中的哪一个。一般来说,她看到行为的几种可能性,因为在她的体验中,她的感情是多样的、分离的。只有当行为被当作一个外在于她的私人生活的一个要求——肯[时装设计师肯·司各特,卡洛塔间断性地为其工作]希望她1月20日走秀——或者,来自于她的私人生活领域的要求,在她已然将责任置于感情之上时——她母亲要她8月份来伊斯基亚岛住10天——问题解决起来才更容易些。
既然问题是为了采取一个行动而在几种情感中作出选择,那么,她做出的每个行动本质上就都是迟疑的。她经常在做之前犹豫不决——而在做的时候,她会一阵又一阵地怀疑这样做对不对,或者,她能不能做下去(结果加剧了她以为自己弱、心理上脆弱、容易受伤这一感觉)。行动不容易看上去是真的——至少要等她做了很长时间才是。这就是为什么,正如她告诉我的那样,她一直要等到和某个人(以某种方式)“在一起”至少过了一年以后——才会真正爱上此人——才会完全相信恋爱关系的真实性。通过她所做的一切事情的这种迟疑性、可逆性、偶然性和随意性,她使得她的行为举止不真实——由于事情只有过了很长时间对她才算真实(或许永远都不会完全真实),因此,她有空间——可以说是不完全投入的空间——来做出毁坏、不可靠、不规律、自我放纵、不负责任的行为。
[在页边空白处:]以下都不是她的话
因此,她将她自己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行为或情形的投入进行测试——如果测试通过,那它就值得发展下去(适者生存);否则,便不合适。但她也因此增加了她的自我憎恨的负担,因为她终究还是有点知道,她的行为是在毁她爱的人。
肯定部分因为这一自我责备和自我谴责的负担太重了,她这才把她生活中的事情大多看成是“独立的”。在她看来,事情之间的因果关系非常稀疏。她尽可能地将这一关系降到最低程度。假如看到在她做的事情之间有许多联系——就像她现在这样——她很可能会感到无法忍受。忍受整体(她能够把自己理解成一个整体吗——直觉地,或者通过发挥推理能力)——她自己作为她的部分的总和——比起把她随口说出的毁谤的话汇集在一起,加上她那些另外的部分来忍受,要更加痛苦。
要卡洛塔“忍受”自己,根本就是有问题的。所以,她才在一定程度的误差上有所投入——就像用她的话讲,她在“夸大”——她的感受(比如,“我走投无路了”,“我希望我能消失”)。还有一项能力的大投入:不理睬——欢宴、放荡,甚至是比阿特丽斯那种小心回避所有真实的感情问题的喋喋不休带给她的愉悦。(七八月份一天两次纵情逸乐打到米兰的那些电话。)夸大其词——不准确——遮蔽了自我负担的确切轮廓。寻欢作乐使她暂时忘记了这一负担。
和我的做法多么不同啊!我已经找到明晰——和精准,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提供给我我所知道的与我的情感有一些联系的唯一可能性。卡的夸大总让我感到不安,也让我迷惑。我搞不懂她为何在话题很重要(“严肃!”)的时候,却要说些不完全真实的话。她发现我缺少幽默感,我没有想象力。她这个观点我同意——不过,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或者至少情况要复杂得多。当然,解释是,她和我谈的是不同的问题——不同的焦虑。她和我不同,并不着迷于把谈话谈成一次创造性对话。
[在页边空白处:]描述她的感受并不能帮她更好地了解它们。和我相比,这件事对她更加是一种纯粹的人的社交活动。(对我来说,它是我获得拯救的主要手段!)
另一个做法——找到消遣的方式,不管旁人怎么看——我也陌生。当然,有时候我也能这样,也真这么做,但没有一次不感觉违心。如果我的健康有赖于我知道——体验——我完全的、个人的自我,那么,逃进一个“社交的”自我感觉简直糟糕。我想要的不是不管旁人的看法,因为我开始于其中的糟糕情况已经感觉是不合调了。
我在追我自己(追了多年了)。现在,我也在追卡洛塔。她在不想正视她自己。她在逃离自己。——这当然是我能够概括这一情况的最令人沮丧的方式。实际比这个沮丧得多。
70年2月18日
我已经告诉卡,她能帮我——和她交往让我成长,让我更有活力。过去几天我写的这4页就是具体的证明。我希望她能看看。但那可能是自我放纵,是我一厢情愿:我把她当成——根据这一愿望——像我这样的人了。好像她需要语言、思考、分析、对话。这种形式她接受不了。
我想给她看我已经写的东西,是因为我认为这会对她有好处(帮她培养更好的自我感觉),还是因为我想把我爱她的颇丰的成果和(对我的)价值的证明强加于她呀。当然两者都是。但主要是后者——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对这一愿望极其怀疑。它是利己的:我想象,假如她知道我从爱她当中学到多少,那她会更爱她自己。当然,我希望这样。但终究,难道我不希望她能爱她自己多于爱我吗?
我写的许多批评我对美德怀有强烈欲望的东西——我对我搞偶像崇拜、将善变为一种偶像的发现——有仍然陷于偶像崇拜逻辑之嫌。我对我的道德意识进行了道德批评。元偶像崇拜。
卡洛塔和我之间的比较的意识,我对此的想法也可能易受责难。我感觉好像我发现了自己非自然的、受意志驱动的、渴望做决定的、预期的、线性的和依靠话语的感觉和行动风格的限制。我妄称看到了卡洛塔意识的(精神的、心理的和实际的)优势和合理性。(克服了它的神经质动机和自毁所产生的强烈反应,她的意识提供一种同样完整的理解事物、在世界上发挥作用的途径。)我扬言发现了我自身的理智的灾难。但是,难道我不是在运用理智,掌控我对一个更有机、问题更少、不那么充满意识的世界观所持有的模糊感觉吗?我试探出来的卡洛塔的世界观元素写在这几页里,仅以用我的理智包装的方式存在。听上去好像我不单单是又为我自己提出了一个计划。
这则日记似乎是要致力于自我批评——我是说,关于元自我批评。
我不想使我的智慧变成一个产品,包装好了给我自己使用,给我爱的那些人使用。但是,我该如何挣脱,放手呢?
我知道我怕被动(和依赖)。用我的脑子,会有事情让我感觉积极主动(独立自主)。这不错啊。
我要从活动中挣脱的是我的自我操纵的过程。我要停止“瞄准”我自己,只是瞄准。([20世纪德国哲学家和作家欧根·]赫里格尔写的关于箭术的禅书里一定有许多这方面的内容。)但我还不能这样做。我太害怕。[最后两句话边上空白处划了道竖线。]
我想,我肯定有点害怕自发性——比我现在更多地听从我的感情的支配——至少在我这里,会导致被动性。不能这样,但只有等我体验后,才会真正知道。
这完全就是一个我内心世界真正感受的问题,所以,我并不总是担心我该走出去,探究,敦促。我得放弃行动中的有效(效能)标准。没必要一个行为必须带来人们所理解的一个“结果”。假如我更注重内心情感——整个范围的情感,不仅仅是我对卡洛塔的爱——不管怎么说,我就不会对结果那么感兴趣了。我不会有这个心灵感应的空间,至少没这么多。我会以一种更加强制的方式来体验我的情感,而听从这些情感的指引来满足它们就会是一种更大的、更令人满足的体验——那样,我就不会想这么多“以后(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有,假如后来的结果真的让我感觉到不快或者沮丧,我甚至都不会那么在意了。
我就会更忠实于我自己,少忠实于我的“生活”。我就会不再把我的生活视如一个容器,它的尺寸大小已经确定(或是可以确定),而往里面装满珍馐美馔是我的责任。
70年2月20日
和伊娃的交谈:
所有的痛苦都令人暴怒。我为什么没有注意我的愤怒?我什么感觉?消沉。但是,那意味着我是在“压抑”另一种情感。于是,绝望。但绝望是人们从一种痛苦的经历中得出的结论(又在发生了)。
任何人,只要是有过不幸的童年,都会愤怒。我起先(早年)肯定愤怒过。于是,我“干了”点什么事情来处理它。把它转变为——什么?自我仇恨>怕(我自己的愤怒、别人的报复)。绝望。做到公正与公平的能力——以及分离的能力。
伊娃说,我谈起愤怒来,就像个从未接受过精神分析疗法治疗的人那样。
伊娃愤怒吗?当然,她肯定有过一个可怕的童年——尽管在她的意识里,她根本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否则,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18岁就开始吸食海洛因等等。她给我的唯一线索是她说“我感觉我母亲好像是我女儿”的时候——每个情人的孩子的她!怪不得她害怕和她母亲分开——需要常常去看她(尽管只是短暂探访):这是唯一她在其中感觉更像成年人的关系。(在一个更小的程度上,她感觉比焦瓦内拉[·赞诺尼,一个电影制片人,卡洛塔和SS的朋友]+罗贝蒂诺成熟——喜欢他们身上的孩子气特征,而且对此极为敏感。)
70年2月21日
摘自惠特克·钱伯斯写给小威廉·F·巴克利的一封信——说的是被无谓地谋杀掉的一个人:“这个现实像一道伤口一样划过我的脑子,伤口的边缘渴望愈合,却不能。所以,大罪孽之一,也许就是大罪孽,是说:它会愈合,它已经愈合,没有伤口,有比这个伤口更重要的事。”
……
70年2月22日
我儿童时代就早早下定决心:“上帝作证,他们抓不到我!”(活下去、绝对活下去的决心,不上当受骗),主要[这个词的边上的空白处写了:“不??”]是根据我的才能来执行的;通过做事,通过对其他事感兴趣,我能够做到情感分离,在情感使我不高兴或糊涂得难以忍受之前就将它们转移。世上不只有我,还有很多其他存在物等等。这样,我身上最健康的东西之一——我“接受它”、活下去、受挫后恢复过来、去做、去成功的本事——是与我最大的神经质倾向——我与我的感情剥离的能力——紧密相连的。怎样在减轻第二种感觉的同时维持第一种?这个很难。是冒险。戴安娜知道吗?
小时候,我感觉被抛弃了,没人爱我。我对此所作出的反应是要做得非常好。(如果我非常好,他们就会爱我了。)我本来也可以有截然不同的反应方式的,比如自我仇恨、少年犯罪(报复别人,引起对自己的关注),认同反叛者批评者歹徒罪犯角色,就像伊娃那样。相反,我说过,我想要做得非常非常好——配得上(吸引)爱——而且寻求责任、权威、控制、名声、权力。
我离开前,卡在奥利[巴黎机场]说“你一直是个天使”的时候,那不全是恭维话。我想过——我的旧想法——我凭借非凡的“优秀”(慷慨、耐心、充满爱意、绝不生气)会赢得卡的芳心。但是,把她吸引到我身边来的部分原因是我强硬、独立——不是我像天使一样;像天使肯定(无意识地)向她表明我幼稚、孩子气、天真——因此,不是她需要的那种真正强大。
我不能害怕对卡表露出怒火——怕我会把她赶跑;向她表明我不爱她;显示我不“好”。(当然,我的确认为这不是美德的一部分——这是一种堕落,是卑鄙的,有失尊严。)
……
我能够对卡提要求,但不以需要她为基础。那会吓倒她
……
一篇随笔:维特根斯坦:论他对当代艺术的影响
……
[对维特根斯坦而言]伦理学与美学是同一个东西(《逻辑哲学论》)
……
70年2月22日
……[卡洛塔]担心需要是持续不断的、无法满足的——她会深陷其中。而且,她不相信她能够满足任何人的需要——她太弱,太不足道,她就是一坨狗屎,等等。
继续表明一点很重要:她确实满足我的需要(用科莱特的话说,她不仅仅是“尤物至尊”)——因为这是真的,这样说让我很开心,也因为这增强她的自尊(她需要得一塌糊涂的东西)。但是,我千万不能求她满足我的需要——只指出事实上她的确如此。
70年2月23日
我能不能过几个星期给卡写信,说“我非常恼火,我受伤害了,我生气。我不会让你对我这样”?
泄愤(对我爱的人泄愤的时候)的困难在于,它与我怎么配得上爱:——表现好——这一理念直接矛盾。当然,对我不认识的人,我不太熟悉的,对我不十分爱的人发火没有问题。
表现好!“我表现太好了,所以受伤”!
我的偶像崇拜:我一直贪求好。现在在这里就想要,绝对地,越来越强烈地想要。所以,才有对过去工作固有的轻视。它好,但不够好……总有更多的(更多的好,更多的爱)。我现在觉得,对好的贪求,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做的事。
70年3月2日
关于和焦瓦内拉的交谈:罗马(及南方)社会的犬儒主义——对理想主义的怀疑;担心自己荒谬可笑;要求人轻松,有“幽默感”。说伤害人的事情的游戏(不被伤害到,那你就赢了)。强迫性群聚——团队旅行。
……
70年3月5日
我认为,我准备好了学习如何写作。用语言,而非用思想思考。
……
70年3月7日
[路易斯·]布努埃尔的《银河》,我昨天第二次看,是一部“矫饰主义”电影。(试比较[20世纪德国艺术史家古斯塔夫·勒内·]霍克论矫饰主义的书《作为迷宫的世界》,尤其是关于阿尔钦博托的那章,第154—164页)。矫饰主义艺术:有魔法的小矮人、梦幻、巨人族、连体婴儿、镜子、魔法机器。变形:有生命的< >无生命的,人< >动物;普通的< >神奇的。
对戏剧性的强调:服装,舞台布置。
……
70年3月10日
[在页边空白处:]“人口普查”:古罗马人用来表示人生一个个时期或阶段的为期5年的周期
看威廉·戈德温的早期无政府主义小说《卡列布·威廉斯》。
“L'homme qui médite est un animal dépravé.”[“一个思考着的人必定是一种痛苦的动物。”]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D·H·劳伦斯等。
……
70年4月26日
关于一个医生的长篇小说——试图治愈……
指南=手册,或生存指南
……
戴维在我生命中巨大的价值:
——一个我能够无条件地、信赖地去爱的人——因为我知道这个关系靠得住(社会保证这个关系+我创造了这个关系)——因为我选择了他,因为他爱我(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我对爱、对慷慨、对关心唯一的全心全意的体验
——我的成人状态的保证:——即使在我表现出孩子气的时候,我也知道我是个成年人,因为我是个母亲。(当老师,当作家等从未明确地带给我这一认识)
——条理,一种安排,对任何自毁倾向的一个限制。
——有他相伴无比快乐——有一个伴儿,一个朋友,一个兄弟。(不好的一面:一个陪伴监督人,一块抵挡世界的盾牌)
——他所教给我的东西,因为他哲学上洞察力敏锐,而且非常了解我
——平息我是男孩的种种幻想。我认为我和戴维是一样的,他是那个我曾想做的男孩——因为他的存在,我就无需成为男孩了。(这一糟糕的后果:要是他成为同性恋者,我会感到不安。我相信他不会。但是,我不应该无意识地禁止这种事情发生。)
……
70年5月25日
艺术是一切事物的终极状态。
……
格罗托夫斯基:“生活的第一要义是如何武装自己;艺术则是如何卸除武装。”
不真实,但有益。
……
看了看[艾德温·]登比的长篇[《W太太最后的三明治》]。不怎么样。我越来越着迷于[杰克·伦敦的长篇小说]《铁蹄》了。我需要一部美国片。这是一部适当的(革命性的科幻片),会很便宜——戈达尔式的,等等。我先前有的两个想法——[梅尔维尔的]《骗子》+[达希尔·哈米特的]《戴恩家的祸祟》——投资会更多+更难拍。(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合拍《戴恩家的祸祟》?)
一场哲学对话:“存在的理由”。因为苏珊[·陶布斯]之死而引发的对自杀的思考:
——选择
——人们如何让自己的生活可以忍受?
——变化,流动性
——……的意志(+限制)
——悲观的人生观
——月色下的视角(保罗[·特克])
——胃口(挑剔)
——扩展自我的计划
[在页边空白处:]我是我自己的财产吗
……
70年6月22日 那不勒斯
甚于以往——又一次——在我的体验里,生活是一个精力层次的问题。这过去的11天里,我一直萎靡不振、无精打采,因为那意想不到的性/爱的剥夺。我找不到另一个活力源泉——在我身上,因为这几个星期,我一直指望通过和卡的联系找到它。我没找到,让我心情沉重、了无生趣,一肚子气。我嚷嚷着要求对方消除我的疑虑,这让我自己蒙羞,也让卡更加情绪低落。我什么时候才学得会不要她消除我的疑虑啊?
哦,摆脱我关于事情“应该”怎样的僵化想法——
我所要的:活力,活力,活力。不再要高贵、安详、智慧——你这个白痴!
这不是巴黎,但是我的反应似乎是——至少最初的几天是。我感觉遭人抛弃,我变得极度绝望,等等。现在好些了,但我还是在希望冲破障碍,到卡身边。因为假如我处在她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像她那样对我做出那样的反应。但是,她不同,因为我尊重她,我必须停止(偷偷摸摸地,在一定程度上是不知不觉地)努力要她像我那样行事。
70年7月8日 那不勒斯
我忠实于我的感情。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我有过一种我喜欢的感情,那么,我会努力继续拥有它吗?什么废话!卡听从她的感情,但她不忠于这些感情。
(今天下午我在卡家里的相册里看到的)她小时候的脸:那么愤怒和好斗的样子。时刻准备着斗,准备着反驳。我在同样年龄的照片里看上去那么脆弱、敏感、顺服。然而,我们俩真正谁更强硬、更反叛?照片里卡的男孩子气意味着她有权去争斗,去进行身体上的交战。我小女孩时候的男孩子气则意味着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我绝不打架,也不想打;我想要挣脱的权利,逃离的权利。我不想叫他们滚开(我肯定早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我只想掉过身去不理睬他们,走开。
70年7月9日
卡说她吃饭后总觉得懊悔——即使吃得很开心——这个我懂;我现在也有这种感觉。但是还有,她做爱后也总有点忧伤的感觉。她觉得她丢了什么,杀死了什么(欲望),她现在更弱,也更少了。这我就不懂了。我做爱后总感觉开心——除非是和我并不真正喜欢的人做(这种情况下,我感到伤心,因为做爱像是假装玩一个爱的游戏,而我真正喜欢和想要的是爱)。但是,即便这样,感觉到自己有活力,更有活力,就像我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那样,我还是很高兴的。谁触摸我,我就爱谁——至少有些许爱。不管谁触摸我,就在那一瞬间给我某种东西:我的身体。
我千万别跟卡说:你怎么能认为我能那样做、那样想?她也许认为我不那么投入、认真、真诚等等,我因此感觉受伤,受到侮辱。不言而喻地以为我们拥有同样的标准——天哪,我们并不是。我总是保护她,不让她受到我潜在的指责,即她浅薄,或毫无条理或感觉迟钝,我把这一潜在的指责给她,把它变成对我的一种(无法解释的、不公平的)指责。我不应该。相反,我必须说:你真的愿意做这个吗?这是你愿意感觉的方式吗?多奇怪啊!我不会这样,我不能这样。就是这样!
※该电影的另一个片名:《卡尔兄弟》[这成为SS第二部电影的片名,1970年摄于瑞典。]
70年7月11日
一部片子的参数
[1]镜头的长度
[2]镜头的合成
[3]摄影机移动/静止
[4]镜头变化
一部影片的节奏主要决定于(4)的品质。任何镜头变化都应该有不止一个的正当理由:对位功能,影片的“双重话语”(连续< >中断)
大多数人认为(1)是节奏的关键,但不是这样的。镜头的持续时间太主观——依赖于一个镜头的讲解和可读性。如果接着一张持续10秒钟的固定脸部特写后,来一张持续10秒钟繁忙的街道的固定长景,那么,大多数人会以为第一个镜头持续了20秒,第二个持续5秒。
至于(2),注意不对称的价值。摄影师通常会自动地以人物为镜头中心。除非这是你想要的,否则,别让他们这么干。
※宽银幕电影的优势:所有外加的空间——提出了必须解决的形式上的问题!这部片子里要用吗?(200美元的特殊镜头——同样的原材料;黑白宽银幕电影是罕有的。试比较布努埃尔《女仆日记》)
诺埃尔[·伯奇]说《DFC》[SS 的第一部电影《食人者二重奏》]里镜头变化太多。不用400个镜头,约200个就够了。大多数镜头,他说,不起作用。我使用镜头变化只有两个想法:a)演技层面的,或者,b)增强某种失去空间定位的感觉
a)=现在!b)=我们在哪儿?
戈达尔的大多数镜头变化都是切换镜头,不是直接切换(对同一物体的不同镜头)。
布列松除了50[mm]的镜头,几乎什么都不用。
《波坦金》(每英尺)的镜头多于爱森斯坦拍的其他任何一部电影。每个情节都切碎了——镜头马赛克。[匈牙利导演米克洛什·]扬乔和[法国导演让马里·]斯特劳布恰恰相反——所有连续的镜头(为什么要剪辑?)比如《亚洲风暴》最后连续镜头的切碎。
电影[周围加了框]
那不勒斯:
[文森特·谢尔曼,]《费城青年》(1959)——
保罗·纽曼,芭芭拉·拉什
马里奥·巴瓦,《蜜月屠刀》(1970)——劳拉·贝蒂
巴黎 7月9日>:
希区柯克,《历劫佳人》(1949)——英格丽·褒曼,约瑟夫·科藤,迈克尔·怀尔丁,玛格丽特·莱顿
让·尤斯塔奇,《猪》(1970)
米歇尔·法诺,《另外的领域》(1970)
斯德哥尔摩 7月13日>9月27日
●※特伦斯·扬,《诺博士》(1962)
●埃利奥特·西尔弗斯坦,《太阳盟》(1970)
●迈克尔·沃德利,《伍德斯托克》(1970)
●※马伊·塞特林,《女孩》(1968)
●※※伯格曼,《沉默》(1963)
●罗曼·波兰斯基,《吸血鬼》(1967)
●勒内·克莱芒,《雨中的乘客》(1970)——
查尔斯·布朗森,玛莲妮·儒贝尔
●罗伊·安德森,《瑞典爱情故事》(1970)
●※迈克尔·柯蒂兹+威廉·基思利《罗宾汉》(1938)——埃罗尔·弗林,奥丽维亚·德哈维兰,巴兹尔·拉思伯恩,克洛德·雷恩斯
●托尼·理查森,《凯利帮》(1970)
●阿尔夫·斯约堡,《巴拉巴》(1953)——乌尔夫·帕尔梅
●克洛德·沙布罗尔,《去往科林斯的路》(1967)
……
罗马 9月27日—10月9日
布努埃尔,《特丽丝塔娜》(1970)——[凯瑟琳·]德纳芙
[乔治·西顿,]《国际机场》(1970)——[伯特·]兰开斯特,迪安·马丁
纽约 10月9日—25日
麦克·尼科尔斯,《第二十二条军规》(1970)
[鲍勃·拉菲尔森],《五支歌》(1970)
[唐纳德·卡梅尔和尼古拉斯·罗格,]《表演》
我在《食人者二重奏》连续镜头之间所做的,我必须在这部片子每个镜头之间也做。《食人者二重奏》中最佳镜头是“进攻的镜头”和接下来的那一个镜头——即每个连续镜头中的头两个镜头。“进攻的镜头”常常提出空间的或演技层面定位的问题,第二个镜头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连续镜头结束。
镜头越长,镜头变化就越重要(越特别)——越要说明你需要它的理由。
……
每个镜头变化必须要么制造紧张,要么消除紧张。
诺埃尔说我像[法国默片导演路易·]德吕克、伯格曼、贝洛基奥。
……
(靠镜头变化)使该片的空间路线复杂化。
……
俄国人集中在镜头变化上——实际上不用摄影机运动。
[7月中旬,SS去斯德哥尔摩,启动《卡尔兄弟》。]
70年7月16日
……我又在整剧本。我删掉了一些东西,但我也增加了东西。每改一处,似乎都确实更好,但还是太长太长。恐怕我要拍一部片长3小时、没法剪的电影了。有时,我感觉它太雄心勃勃了,也太过复杂了。它讲的是受难、圣洁、道德堕落、神经紧张、健康、爱、施虐狂、受虐狂——总之,包罗万象。人物他妈的太复杂了。我在想是否值得。我希望我能够拍成道德童话,像[意大利电影人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那样。
从[伊曼纽·]斯威登堡到扎拉·莱安德,从[奥古斯特·]斯特林堡到贡纳尔·默达尔。不管怎么说,[瑞典是]一个具有强大而顽强品格的国家。
老城[斯德哥尔摩的老镇;SS拍摄《卡尔兄弟》期间住在这里的一个公寓里]:一个工匠的世界(弯曲的线条、风化的材料和粗糙的表面)是人的世界。
70年7月26日
……绝望的种种习惯
70年10月3日
结束了——就像它开始得那么突然、不可思议、肆意、不可预见一样。
我一直大哭——我的胸口、喉咙、眼睛、我脸上的皮肤都沾满了泪水,我有哮喘:我要氧气,我要空气来滋养我——而它不。
我还没有感觉到巨大的痛苦,它在我星期五(9日)离开时将会来到。现在,我痛恨我自己软弱。我无法相信我在这个情形中显得如此彻底的无能。我挣扎着和卡取得一些联系——教她或引诱她和我有一些爱的联系——可一切都是白搭。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只会让她更加痛苦,或者更加茫然,或者疏远,或者不友好,或者不依不饶,或者整个儿粗鲁不堪。
这不像巴黎,在巴黎,我感觉她受尽折磨——即使无法钟情于我。现在,我感觉到某种更糟糕、更可怕的东西——她内心的残酷坚硬,一种感觉和爱的无能,一种难以置信的自私。几天前,她说也许她从未爱过任何人。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但是,她只能间断性地去爱倒也许是真的——正如她只能间断性地“存在”一样。
她不想要我对她产生的那种爱。她要D.D.的间断性的爱。
上帝帮我——帮帮我——让我不再爱她,如果她不再爱我的话。
我一定不能因为我爱她甚于我一生中爱过的任何人,就死缠下去。我现在仍然有那种胜利感——平生第一次真正地去爱——即使以失败而告终。
这是虽败犹荣。我第一次冒险豁出去——我给出了我拥有的一切。假如我天真到认为,因为我的感情的强烈且明确,我们之间一定能成,那么,这也是一种荣耀的天真,根本没什么可感到羞耻的。
从中恢复过来会费时费力。我必须放弃我的爱,我必须放弃我的梦——而不再竖起一堵墙妨碍我,让我遇见了卡才感觉完整。
[在页边空白处:]我不想从这次爱的失败中吸取任何教训。
(我所能学到的是变得愤世嫉俗,或者谨小慎微,或者甚至比我以前更怕去爱。)我不想学任何东西。我不想下任何结论。
让我继续感情裸露。让它受伤。但是,让我幸存下去。
70年10月15日
卡:被施了催眠术(?),竟然相信她不能改变(“病了”,“糊涂了”)
不能在情感上慷慨——她散发出她那金子般的光芒,但是,小心翼翼地、明确无误地不做任何许诺
在我们的关系中,时间的选择和安排一直都是她说了算。
碧丝是个圣人,一个庇护所;要求不高到某种程度(我),因为她是中国人,性欲不强,不自信,缺乏激情等等。我是个危险隐患。你提要求,我许诺——我自己,是个变化的奇迹。我的慷慨分量重而有压迫感。碧丝的轻。
乔[·蔡金]的幻想:有个男子有只野兽,谁都不知道(提到)——把它带进地窖+想杀死它,但它不死——只是流血不止——变得更加虚弱——再也不认男子。男子不得不定期回到地窖,重新揭开旧伤
长篇小说第9部?):《突变体》
卡什帕·豪泽——被关在笼子里到17岁,没有距离感;看到星星一阵激动
超人
女猪娃
其他星球来客
德拉库拉
突变体的一个惯例(漫威漫画公司)
70年10月17日
影片画面渐渐叠化。暗淡了——视线转向别处。最后的画面:光着的双腿,穿着到小腿肚长的淡紫色短袜。
70年10月19日
我漂浮在痛苦的海洋里。不是漂浮——而是游,拙劣地——没有式样。但不下沉。
像被卡车撞倒。躺在街上。没人来。
我活在一种深深的痛苦之中。
困在一个小小的黑匣子里——匣子无处安放。
一次流产。刮净。剧痛——一片血污。
站在一个风洞口。我感觉头昏眼花。我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让我自己站稳——不被吹倒。
……
70年11月19日 斯德哥尔摩
新生活[周围划了框]
又一次(多少次?)un petit effort [“一点点努力”]
《幻想曲》——法西斯主义美学完美的例子
世界分为:
善——恶
光明——黑暗
快——慢 运动的类型:“飞行”“舞蹈”“跑动”
轻——重
大——小
优雅——笨拙
主人 < >“小”人
[利奥波德·]斯托科夫斯基小仙子
制造风暴的上帝 幼小的动物
穆索尔斯基作品中的魔鬼 米老鼠
保罗·杜卡的魔法师
灯光里显现指挥家(斯托科夫斯基)形象的轮廓——站在指挥台上,舞动着指挥棒,指挥管弦乐队演奏乐曲
音乐:完美的主人引领理想的仆人的一件事
所有的存在都是老套,模式
男性< >女性(女性扑闪睫毛——男性向前冲)
主人< >仆人(试比较贝多芬的田园曲中的黑人仆人/微型女性半人半马)
人人都该各就各位(或者很快重归其位;世界秩序井然)
《幻想曲》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一种道德,一种美学,一种宇宙进化论([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一种神学(《荒山之夜》中的魔鬼被《圣母颂》征服[《荒山之夜》是19世纪俄国作曲家莫杰斯特·穆索尔斯基作品的一个版本,由斯托科夫斯基改编成管弦乐,被迪斯尼用在《幻想曲》中])
框架:直观的声音的理念:
声轨——无首席的即席演奏
管弦乐队(一边等斯托科夫斯基,一边演奏着摇摆乐——令人放松,显得顽皮)
指挥的到来——音乐家们排列整齐
贝多芬的田园曲
关于性(求爱)、游戏,自然,(“照亮”世界),家庭生活(珀加索斯——母亲——学着飞的黑人小孩[——]风暴>和平)
[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组曲》——其他种族,他们的喜剧性
作为中国舞曲的“蘑菇舞”
70年11月30日
摘自[索尔·]贝娄的《萨姆勒先生的行星》,第136页——“努力以一颗平常心生活”
奥拉夫·斯特普尔顿
维克多·雨果的座右铭:“风格简明,思想精确,生活果敢”
70年12月18日 巴黎
关于圣特蕾莎的电影
贝尔尼尼塑像
萨德在罗马时参观过
?黑与白
……
读H·G·威尔斯的《黔驴技穷》
威廉·詹姆斯在《宗教经验之种种》里讨论“病了的灵魂”的一章
……
“写作不过是生活的一个替换[原文如此]。”——弗洛伦丝·南丁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