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一
一干老友都很奇怪,你写过那么多的故事,为什么不好好写写大松?
你写了茶者成子写了大神铁成写了浪子路平写了铁血老兵,为什么从没认真写写大松?
他的谈吐那么销魂,他的经历那么动人,他的心态那么变态,他的为人那么富有争议……
他不也是你的结义兄弟吗?
你为什么总是不写?
偏不爱写!揍死我啊!
……我有苦衷,一言难尽那种。
大松的故事,“罄竹难书”。
大松兰州人,光头胖子,浓眉小眼大厚嘴唇,爱穿宽袍大袖,乍一看像个妖僧。
按理说西北人最靠谱,他是例外,教科书式的不着调,我认识他多少年就被他硌硬了多少年,无数次地急血攻心想把他打哭。
上次被他气疯是一星期前,他大早上6点把我吵醒,非要传照片给我看,说是他打算养的猪,黑的花的各种猪。
当我没睡醒的时候我的思维能力也没睡醒,我表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养猪。
他饱含深情地告诉我:这样才有家园的气息……
按照他的表述,这个家园不仅要有猪圈,还要有鸡窝,还应该散养几只大鹅看家护院。大鹅好啊大鹅好,他说,有贼来了照着下三路就鹐……
我说你打住,什么家园啊我的松?
搞了半天才听明白——他刚从北京东四环搬走,在京郊农村长租了个小破院子计划长住,那院子里的几间小瓦房他刚修葺完毕,其中一间带火炕的是给我留的。
这样将来我老了后可以去投奔他,大家一起组团养老,一起喂鸡啊喂猪。
他说他特意把那间小瓦房的门槛卸了,这样将来方便我的轮椅进出。
当我没睡醒的时候我的道德尺度也没睡醒,对于他勾画的美好未来我没有一丝感动:
凭什么我就必须坐轮椅?!
咱俩不定谁比谁先偏瘫先脑梗!
知道他是好心,操心我晚景凄凉老无所依,无儿无女无人问津,书也卖不动了没了收入……身为结义兄弟,他决定陪我共度余生。
但大家都才40岁左右,就那么确定我必将成为个老光棍子?有必要这么早就去未雨绸缪吗我的松?
还轮椅?还养猪?
这么早就开养,猪都不会愿意你信不信!
他不信,坚持说早点养可以早点培养感情……
他说,说不定会把猪训练得很出色,说不定能骑,说不定可以套上缰绳拉着我的轮椅去看小老太太们跳广场舞。
我脑补了一下那幅骑猪画面,默默挂断了电话。真的,与其那样,不如让我去安乐死……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只是经常会脑子不太好使。
快20年了,他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满腔晕了吧唧的热血,动不动就上头,动不动就晕乎。
那种晕很持久,只要不叫醒他,他就会一直晕下去那种。
有一年冬天,我带着一个叫大梦的高位截瘫的读者朋友去北极,邀大松做伴同行,他一听到北极二字就晕乎,答应得很爽快,上蹿下跳的,兴奋得像个开水壶。
身为一个鼓手他不忘本,说要背上手鼓去授课,争取让那位特殊的读者在这次旅行中多掌握一门谋生技能,然后他俩一起敲鼓给企鹅听……
我挠墙,企鹅?你确定?
他说是哦,最好是帝企鹅,帝企鹅多有灵性……
他的回答宛如智障,充满着对北极的美好向往,充满着对企鹅的无比真诚。
我向来的做人原则是发自己的光就好,别去吹灭别人的灯。
所以我没拦他,任他带,不去打击他那一片好心。
反正一路上我们体体面面地背着包,他吭哧吭哧扛着个快一米高的鼓。
那只手鼓后来发挥的最大作用是翻过来当了灶架。
我们顶着北极圈午夜的寒风,蹲在游轮边的雪岸上,给那个叫大梦的读者煮了一锅面条,西红柿鸡蛋卤……
大松后来把那只鼓送给了大梦,还在鼓面上画了漫画留念,说画的是帆船一艘,寓意美好的祝福。
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一只小企鹅坐在锅里头。
关于热血上头,另有公案一桩。
有一年秋天大松看电视,地理节目,热泪盈眶地爱上了天空之镜,非说是他灵魂的归处。
玻利维亚在地球另一面,太远去不了,他拖着我自驾去了茶卡盐湖。
上千公里的路说去就去了,真羡慕他有我这样的兄弟,我就没有。
时逢全民出动的长假,便秘一样地堵,期待中的水天一色并未得见,举目处密密麻麻的人头,我差点被挤进盐水池子里去,他一把把我捞上来,深情地远眺了一会儿后他告诉我……
他这会儿认为张掖的丹霞山才是他灵魂的归宿。
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我:相信我,绝对没错。
……没事,你说哪儿就是哪儿,你说是阴曹地府都行。
……谁让我上辈子缺德,这辈子因果报应有了你这样的朋友。
去张掖要翻祁连山,祁连山上他热血上头,晕晕乎乎地玩儿了一把好心。
当时夜色将临,路边有人拦车求助,说他们的越野车陷进旁边的湿地草甸子里去了,没等我开口盘问完那老兄放着大路不走去轧草甸子干吗,大松一个甩尾,也扎进了那草甸子里头。
我问他这是要做甚?
他豪情万丈地回了我一句:江湖救急,有人需要帮助。
我吼他:可咱们这辆小破吉普没绞盘啊!
他嘎地一脚刹车,我差点被安全带勒死,他说对啊咱们没绞盘怎么拖车……自己也会陷进去!
又说:相信我,绝对……大约好像没问题。
具体救援过程参见我2016年10月6号的微博。
关于此次救援我写了一篇小学生作文,叫《记有意义的一天》,此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