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二

若干年来,我和大松同行过不知多少次,祁连山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若干年来,每当他鼻孔放大,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相信我,绝对没问题……

我立马心口疼,屡试不爽啊,接下来的问题绝对大了去了,即将步入莫测的人生。

有一年夏天我们结伴在泰北旅行,租了一辆右舵车去拜县,车开了俩小时我才发觉没有导航也没有地图,他的回答是几年前曾经走过这条路。

在他鼻孔放大的同时,我和他同时说出了那句话:相信我,绝对没问题。

说完后我自觉放平座椅,开始脱鞋换睡裤。

后排的小明不解,问这是做甚?

我苦笑,睡吧,不睡的话会抓狂,我用命担保接下来你将经历永生难忘的漫漫长路。

小明不屑,嫌我不信任自己兄弟,认为不管大松怎么开,晚饭前总能抵达……

我一觉醒来时已是黎明,车正穿行在野林小路中,耳畔哗啦哗啦的树叶子声,后排咯吱咯吱的咬牙声。

大松友好地向我道了早安,告诉我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迷途,每个迷路的人都在找寻自己的出口……又告诉我很快就能到拜县了,就快找到出口了,他确定只需要再翻过两三个山头。

曙光中我看了看他那放大的鼻孔,又看看窗外的原始丛林……

枯枝败叶剐蹭着车身,不时有鸟屎落在风挡玻璃上头……

没事,翻呗,你翻你的,我接着再睡个回笼觉,午饭时把我叫醒就行。

我劝慰小明:你大松哥再怎么说也是好心,如果我猜得没错,昨天晚上他一定是和你达成了共识,想带你去小小感受一下丛林夜景,结果再也没摸回大路对不?

我安抚小明:你大松哥再怎么说也是条小生命,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咱就不打他了吧,打哭了他也没啥用。

大松扭头插话道:大冰,听到你这么懂我,我很感动。

他表示他一定会深刻检讨认真反省,并承诺绝不再犯。

我跟小明说:这些话你就不要相信了……你就当是个屁,闻闻就行。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会认真地致歉,诚恳地承认是他的错,转过头来继续诚恳地重蹈覆辙,诚诚恳恳地不长记性。

令人悲愤的是,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越不羁放纵爱搞事情,主观上还认为自己是好心。

这么多年来,因为他这种不着调的好心,我追着打过他三次。

客观点说,打死他也没什么用。

第三次是几年前去医院探病。

时逢舌头乐队重组,吴俊德老兄勤于排练,走路时恍惚了一下不小心摔进沟里摔肿了重要部位。大松买了两个大号哈密瓜拖我去探病,出了医院大门我追着他踢:

明知道人家摔肿的是那里,你还送这个!刚才还非要当场切开给人家吃……你是不是想搞事情!

他倒是蛮委屈,很严肃地解释说自己是好心,想以形补形。

打你个以形补形!

第二次是十来年前在北京莫斯科餐厅。

那日一碗红菜汤喝美了他,这家伙为了表达对大厨的认可,拍着肚皮当鼓,深情地来了一首《喀秋莎》,用的还是美声。

那天的客人少,只两桌,诧异之余都跑来找他合影,以为他是餐厅的驻店歌手。

你见过一边合影一边唱歌的没?

我见过,尴尬死我了,给我个带拉链儿的地洞,这个人我不熟。

餐厅服务员后来过来制止:先生先生停一停,我们这儿一会儿有专门的歌舞演出……

大松这个二货说:那太好了,我很擅长帮人和声。

一个小时后我追着他满停车场打:你不会看人脸色的吗!唱了一首又一首!

他边跑边委屈,说他真的以为是邀请。

第一次追着打他是因为老木。

大松的儿子叫老木,那也是我儿子,从小看着长大。

老木小时候常来云南过暑假,带着厚厚的暑假作业,暑假才刚开始,大松硬逼着人家开始写作业,自己却跑去教人敲鼓了。我见不得小家伙大好的光阴被桎梏,唰唰唰帮他写了大半本,孩子爱死我了,差点也喊我爹,坚定地认为我比他亲爹亲多了。

转过天来看见大松帮助儿子成长——追着老木满街打,边跑边谴责:

孙梓毅!你看看你那一笔烂字,屎壳郎子爬查出来的吗!是人写的吗!

又骂:你字烂成这样,将来怎么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大松后来被我追着满街打。

那本暑假作业厚厚的,老木递给我的,卷起来就是个棒子,挺顺手。

一直到老木上了小学四年级我才没再帮他写暑假作业,写不了了,太难了。

四年级之前大松屡屡满街打孩子,理由总是字烂,我反杀他时永远用暑假作业卷儿,他永远一头雾水,一边逃窜一边严肃地回头看……

话说按他的智力水平,估计一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真实缘由。

话说按照他的评判标准,他自己也未必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老木目前18岁,牛高马大一米八五,现在在绵阳师范学院上大一,读的是环境美术设计专业,2018级,这孩子谨言慎行谋定而后动,远比他亲爹成熟。

……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