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五
这么多年,硌硬人的事儿他可真没少干。
一同去罗马时他一路把手塞进我衣兜里面,说是这样小偷就会知难而退,我的钱包比较安全。
一同去布拉格的时候,他趁我出门抽烟让服务生把我的五分熟嫩牛排回炉成了全熟,说不带血的吃了不拉肚子,我的肠胃比较安全。
他有照顾人的癖好,老爱把我当个小朋友。
几乎每个元旦我们都会在一起跨年,有一年是在东北松花湖,大家结伴去滑雪。
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东北有什么误解,棉靴棉袍狐皮帽子,穿成座山雕就来了,绺子上的一般。我当时从广东飞来,穿的毛料薄大衣修身款,很有台型,戴了一顶鸭舌帽,很帅。可他一见面就替我感到寒冷,坚持认为我衣衫单薄会冻毙在吉林,坚持要把他的长毛黑狐皮土匪帽子让给我戴。
穿着英伦大衣戴长毛土匪帽子?还是人造毛,手一摸刺啦啦的静电。
玩儿我呢?!太羞耻了,我打死也不戴,他轴劲上来,想方设法让我戴,路上走着呢,脑袋忽然一凉又一热,我头上变了天,他拿着我的帽子咔咔跑,远远地指着我脑袋上的土匪帽子喊:相信我,这个暖和!
隔着那么老远,我都能看清他说这话时鼻孔是放大的!
他的距离在雪球攻击弹道之外,我改用石头,当真急眼。
急眼了他也不怵,一而再,再而三地搞偷袭,和我换帽子戴。
他那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策反了小明,一起说土匪帽子契合我的气质,我戴非常好看。
小明是武汉人,我不可能和她翻脸,这是基本的求生知识,因为你永远别想通过吵架战胜一个武汉女孩。
但我也不可能就此屈服就此放弃了自己的基本审美,冷静地思考后我决定不出房门了,去他奶奶的滑雪,不滑了!
不出门就不用被逼着戴土匪帽子,就不会丢脸。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一天,看电视吃春饼,谁劝也不出来,效果卓越,傍晚时大松终于良心不安,颠颠跑来敲房门,我说滚,他说他来道歉。
他这个歉道得明显不诚恳!拉着小明给他站台!
当着小明的面儿,他给我出了道选择题,说如果实在不爱戴土匪帽,那就把秋裤穿上吧,这样也能起到保暖作用,不然冻出关节炎来老了以后可怎么办……
他把土匪帽子放在右边,又把那条秋裤抖开铺在左边,然后告诉我他这次来东北套了两层秋裤,外面这条可以匀给我穿。
那秋裤是紫红色的,中间开口的那种,复古而实用,尚且带着体温……我勃然大怒,但小明站在他那边,踹了我一脚后就说了一个字:选!
……其实长毛土匪帽子真的挺保暖。
我后来戴上了瘾,一到冬天就戴,那顶土匪帽子被我戴到了南极又戴到了北极,跟着我把地球走了一大圈,因为有那顶帽子的存在,在狂风暴雪的地方,伤风感冒总与我无缘。
……总之,我很庆幸当年没选秋裤。
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习惯了大松的硌硬。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挺硌硬人的。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一个流浪歌手,一个流浪鼓手,滇西北陌路相逢,借住在忠义市场旁同一家客栈同一个房间,每天结伴卖唱在街头,躲城管防警察,挣了钱一起买米买肉,偶尔生一堆篝火,喝点小酒。
他对人不设防,什么都和我说,关于曾经的美术老师生涯,关于离婚后的净身出户,关于乐队和手鼓,关于北漂和袜子……他说我听着,边听边在火里烧洋芋,烤地瓜。
我说:你说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轮到我也说说我自己了……
他说不着急不着急,他还没说完呢。
他捧着烤好的地瓜说:真的,和你聊天太有意思了!
屁,这叫聊天?光听你一个人嘚啵嘚了。
一穷二白的岁数容易交朋友,无关贫穷或富有,无关或高或低的社会属性,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说长不短,分别时却都酸了鼻子红了眼睛。
那时我们都觉得对方比自己穷,临行前我悄悄替他结清了房费又预付了房费,上了火车后无意中一翻包,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袜子,里面50的10块的都有,还有钢镚儿,应该是他那段时间所有的收入。
袜子下面是另一只袜子,里面裹着几个茶叶蛋。
剥好了的那种,特别有母爱。
没等我把电话打过去骂街,他先打过来了:我的天,干吗给我交房租?!他在电话那头哽咽:你我何日再相逢?此刻我有些惆怅,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思念之情……
能不能别随便用书面语?能不能!
硌硬死我了,我说你赶紧挂了吧挂了吧!
……你如果再不挂的话我跳火车回去找你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