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哦,还是叫风暴角吧

当地人说,好望角带给非洲人的并不是好运气。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还是叫风暴角符合这里的实际情况,也更有气势。

好望角是写入中国学生地理课本中的一个词。它是非洲大陆的最南端,为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分界点。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阳光正好出现,像一条带刺的小虫,慢慢在我的课桌上爬。我靠着窗户,阳光会在晴天下午上第二堂课的时候,蠕上我的脸。通常是数学课,我会有片刻看不清老师在黑板上书写的公式。但那一天,是上地理课,每星期只有一次,它作为副科,难得地占据了这个时间段。上这种课主要是听老师说,看不看黑板,晃不晃眼,并不太要紧。但少年的记忆就是这样古怪,我的脑海中留下了这一抹稍微带夕阳味道的下午阳光,顺便记住了好望角。

这天课上所讲的几个地名,都那样生疏。非洲大陆啊,印度洋和大西洋啊,遥远到像在另外的星球。我相信,年轻的女地理老师并没有到过非洲——这一点是肯定的,也没有好好找寻相关资料——这一点是我成年后的推测,不敢肯定。女地理老师说,为什么那里叫好望角呢?就是有利于瞭望的意思。那个角很高。

为了完善那混合着一缕毛茸茸阳光的记忆,在完全老迈之前,我决定去看看好望角。

旅行为什么会发生?有时,和景色的名声无关,和文化的传承无关,甚至和其他人的宣介与鼓动也无关,只与自己那未完成的心结有关。就像很多年后我们还猛然忆起的旅游片段,和金钱无关,和国度无关,甚至和旅途中碰到的人和事儿也无关,只与心在某一瞬的感动有关。

旅游之发轫,并不是身体的蠢蠢欲动,而是心的涟漪激荡。

我终于知道了,“好望角”的意思是“美好希望的海角”。它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

1486年,葡萄牙著名探险家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奉葡萄牙国王若奥二世之命,率探险队沿非洲西岸向南航行,以寻找绕过非洲通往东方的航路。

我曾和一位对烹饪史有研究的“两把盐”进行过如下谈话,地点是在一棵花椒树下。他50多岁,头发花白。对饮食文化很有研究,有理论也有实践,外号叫“两把盐”。说的是他善于烹制中用盐。第一次用完盐后,尝一尝,再用第二把盐,打造出简单而恰到好处的佳肴。我问过,为什么不一次到位?他回答,用盐如用兵。打仗不能一次把所有的兵都派出去,要有余地。

惭愧地想到自己用盐,要么是一次,要么是多次,乱撒。

初秋傍晚,花椒树红色的果实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清香。没有蚊虫干扰我们,蚊虫受不了花椒树的味道。

欧洲人为什么对东方感兴趣?我问。

欧洲人对东方的物品有需求。两把盐答。

欧洲人想要东方的什么东西?我问。

主要是香料和黄金。两把盐答。

黄金可以理解,但是,香料有这么重要?我说,我对香料一言九鼎的地位始终不解。没有香料,又会怎样?还不是照样吃饭行走,烹饪时少些滋味,好歹不影响大局。香料算不上生活必需品吧?

两把盐说,香料是一种奇怪的存在,要知道人的嗅觉非常古老,对神秘且遥远的气息有天然的崇拜。香料不仅能让我们在迷幻中,以为它是勾连天堂和现实间的蜿蜒小径,也有非常现实的美化食品的作用。它能让粗粝牛肉变成人间美味,也能让木乃伊停止腐朽以进入来世,它还有某些对抗疾病的能力,加之让人莫名其妙地兴奋不止……所有这些,都让香料披上了圣彩。再加上它很稀少,需要长途贩运,英语中的“香料”这个词来源于拉丁语,意思就是贵重而量小的物品。这又让它成了上层贵族标榜身份、炫耀财富的载体。

我说,可是说到底,香料不过是一些植物的叶子和果实,比如咱们头顶上的花椒树。何以变得如此高贵?

两把盐说,你说得很对,中国人对香料没有那么迷信,因为我们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比如,没有胡椒我们有花椒,没有迷迭香我们有薄荷叶。

说到这里,我们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缀满枝头的花椒。花椒身世古老,早在《诗经》当中就留下了名号。《诗经》收载的是西周时期的民间诗歌,证明中国人在2000多年前就已知利用花椒,还发现花椒的香气可以避邪。宫廷里会用花椒渗入涂料,用来糊墙,就有了著名的后宫“椒房”之说。我想这椒墙之说,一来证明花椒的使用在中国历史悠久,二来证明当时的花椒产量已经很大,并不算太稀罕。只是被浓郁的花椒香气成天熏着,美丽的后妃,轻盈走动的时候,会不会有红烧肉的味道?

行家就是行家,不似我这般不着调,紧扣主题说,中国人擅长替代和改良,没有香茅就用九里香。再说中国人向来不把香料当成生活必需品。我们以素食为主,植物长在地里,可以随时收取,植物的种子收获下来,也很容易保存。中国人很早就解决了菜肴的味道问题。再者,像胡椒、肉桂、丁香、豆蔻、檀香这些西方人奉为至宝的香料,绝大部分中国本土就可生产。就算少许品种缺乏,东南亚出产香料的那些岛屿,距离中国都不远,很容易就能找得到这些东西。欧洲可就惨了,因为纬度高,寒冷季节十分漫长,要大量摄入动物性蛋白质,才能维持生命之必需。打猎的动物和畜养的牲畜一旦宰杀,吃不完就很难保存。在有冰箱之前,温暖的季节你如何办?牲畜在冬季会变得瘦弱,所以要在冬天来临之前集中宰杀,那你怎么让它们很长时间味道依旧可口?欧洲人找到的法子就是大量使用香料。具有强烈挥发性芳香油的香料,有很好的防腐作用,并且还兼调味。在那个时代,可以说谁掌握了香料,就等于掌握了整个欧洲“冰箱”的开关。从古埃及神奇的木乃伊制作,到后世欧洲一日三餐的烹饪,须臾都离不开香料。

哦,原来地理位置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已知感恩太阳感恩四季,从今后还要特别感谢纬度。

两把盐接着说,香料如何获得呢?香料的主产地在热带,在东方。早先香料是走陆路到欧洲,大体和丝绸之路差不多。商人们赶着骆驼驮着香料走了千百年,大家相安无事。不料到了1453年,东罗马帝国首府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今天的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被奥斯曼土耳其人攻陷,东西方贸易的通道也落入其掌控之中。精明的土耳其人不会放过这条能带来滚滚财源的神奇之路。他们依仗扼守欧亚非三大洲要地之便,层层设置税卡,对来往的商品进行盘剥,香料是其中的重头戏。今天,人们已无法想象那时香料的昂贵程度,它当时成了黄金的等价物。15世纪时,如果采购香料的成本为3000英镑,到达英国市场后会卖到36000英镑,是成本的十余倍。1499年,如果是满载香料的船队从印度返回葡萄牙,所获纯利竟达到航行费用的60倍。

麦哲伦那次悲惨的环球航行,历时3年多,出发时265人,归来时你猜剩了多少人?

我摇摇头,记得死伤大半。具体是多少,记不清了。

两把盐说,只剩了31个人!出发时五条船,回到西班牙时只有一条船了。但就是这一条船,由于装满了香料,出售香料后得到的钱,除偿还远航的全部费用外,还有结余。

因为陆路靡贵,欧洲人开始寻找海上通道。说句半开玩笑的话,香料其实是大航海时代娩出的产婆。

说到这里,行家稍稍停歇了一下,补充道,除了烹饪防腐所需,还有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说法,就是欧洲人的体味特别重。因为毛发旺盛,加之食肉较多,还有遗传因素,欧洲人患有狐臭的比例相当高,需要猛烈的外来香味遮盖。

我说,味道这个东西,闻久了也就习惯了,按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驱动力吧。比如咱们刚开始坐在花椒树下,觉得异香扑鼻,现在时间一长,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两把盐说,人是高等动物。凡是动物,都有利用体味寻找配偶的天性。如果气味不投,彼此就没有吸引力。这本是自然法则,但到了人类的贵族那里,就不能简单地听凭这种纯粹生理上来自基因方面的好恶左右婚配了。姻亲这件事,更多的是家族的强强联手,是由政治和经济还有军事的综合考量来决定。那么,遮挡气味也就有了更深一层的谋略隐藏其内。所以,欧洲的香水制造业特别发达,对香料的需求也非常旺盛。可以这样说,在某种意义上,香料充当了媒婆。

我说,又是媒婆又是产婆的,您这番高论可有多少真理的颗粒在内?

两把盐从树上摘下一小把花椒,说,你看,这花椒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圆,它有两个小耳朵呢!

是吗?我基本上算是多年的家庭厨娘,花椒怕也用过成千上万颗了。一向以为花椒是滚圆或椭圆的,接过来仔细看,果然,花椒上有两个小凸起。

两把盐说,你知道这两个耳朵是怎么来的吗?

我说,就是这个品种呗。

两把盐说,说个故事。当年诸葛亮军务繁忙夜不能寐,半夜起来在花椒林中散步,突然看到一群小孩子在花椒树下玩耍,十分可爱。诸葛亮抱起一个,发现这娃娃没有耳朵。诸葛亮就用面捏了一对耳朵,粘在娃娃头上。第二天,人们发现花椒树上的每一粒花椒都有了耳朵。原来那群孩子是花椒的精灵。我的理论和这个故事差不多。

乍一听,我不大懂,分开之后反复想了想,方明白两把盐的深意。欧洲人给香料捏上了耳朵,从争夺香料出发的动机,让欧洲人得以重塑世界。

马可·波罗是意大利传奇人物,以他在中国17年的经历写成了闻名世界的《马可·波罗游记》。现在有人质疑马可·波罗并未真正到过中国,此书不过是他把很多到过中国的波斯商人的故事捏合而成。甚至有人声称,马可·波罗不过是把别人的游记集录而成。不管成书的过程如何,这本书一问世,就对欧洲人产生了极大的诱惑力。天哪!在遥远的东方,有天堂一样的富饶国度,有性格非常温顺的人民和巨多的财产,还有无数香料。好战并且对财富具有无限攫取欲的欧洲人的遐想被熊熊点燃。如何抵达那个神秘世界,成了中世纪欧洲人永不疲倦的话题,野心和梦想比翼齐飞。

1487年8月,葡萄牙航海家迪亚士率领船队,沿着以往航海家们走过的航路到了加纳,后经过刚果河口和克罗斯角,约于1488年1月间抵达现属纳米比亚的卢得瑞次。在那里,船队遇到了大风暴,他乘坐的三桅帆船在惊涛骇浪中几乎沉没。被风暴和疾病肆意摧残的船员们不愿继续冒险前行,强烈请求返航。迪亚士坚持南行,在茫茫大海中被风暴裹挟着漂泊了13个昼夜。风暴停息后,对具体方位辨认不清的迪亚士命令船队继续向东航行,以便靠近非洲西海岸。船队航行了数日,却茫然不见大陆。迪亚士突然醒悟到船队可能已经绕过了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岬角,他便下令折向北方行驶。本想继续沿海岸线东行,无奈疲惫不堪的船员们归心似箭,拒不服从,迪亚士只好下令返航。

返航途中,再次经过非洲最南端时,今非昔比了。此地风和日丽,风平浪静。船员们惊异地凝望着这个壮美的岬角,感慨万千。迪亚士想起上次路过时九死一生的险境,将其命名为“风暴角”。1488年12月,迪亚士回到里斯本后,向国王陈述“风暴角”的见闻。国王认为这个名字有点不祥,会挫伤以后航海家探险的锐气。而一旦绕过这个海角,就有希望到达梦寐以求的印度,希望就在前面。因此将“风暴角”改名为“好望角”。

从此,好望角的名字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典故流传世界。

好望角的发现开通了欧洲至亚洲的航道。英国、法国、西班牙、荷兰等国的船队纷至沓来,经过好望角前往印度、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和中国。1652年,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掠取了好望角的主权,在开普敦建立居民点,专为本国和其他国家过往的船队提供淡水、蔬菜和船舶检修服务。19世纪初,已攫取大量殖民地的英国人染指好望角的制海权,侵入南非将荷兰人取而代之。此后300多年的时间,好望角航路成为欧洲人前往东方的唯一海上通道。1869年苏伊士运河开通后,这条航路的作用虽有所减弱,但仍然是欧亚之间不可或缺的重要通道,一些巨轮太宽,无法穿越运河,必须从好望角通行。现在每年仍有三四万艘巨轮通过好望角。西欧进口石油的三分之二、战略原料的百分之七十、粮食的四分之一都要经好望角运输。

终于,来到了好望角,在我60多岁的时候。

千万不要以为好望角只是一块凸起的礁石,如今的好望角地区有7750公顷大,属于南非国家自然保护区。除了观光汽车外,其他任何汽车都不得入内。车辆沿着蜿蜒山路行进,周围和迪亚士当年所见似乎并无二致。四处仙人掌林立,灌木丛生。不知名的野花烂漫绽放,大狒狒背着小狒狒,一蹿一跳越过公路,把红屁股隐没在萋萋绿草中。据说,这里生存长着上千种植物和200多种动物,是羚羊、鹿、斑马、猫鼬、鸵鸟的乐园。

当地人告诉我们,这片位于非洲大陆最南端的陆地,有一个形象的名字,叫作“非洲之尖”。

非洲之尖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其中名气最大的要数好望角。风景最好、地势最高的是开普角,最靠南的是厄加勒斯角。

说起来,这个厄加勒斯角比好望角还要向南探出100多千米,纬度相差28分多。所以严格算下来,好望角是不能被称为非洲大陆“最南端”的。不过,在如此辽阔的大陆上,百十千米在地图上比一根头发丝宽不了多少。谁让好望角名气大呢,这个“最南”名头就让它占了吧。

先说说雄伟的开普角。

开普角是一座可眺望印度洋和大西洋千里海域的悬崖险峰,它并不算太高,只有200多米。不过由于是在零海拔的洋面上拔地而起,四周空旷,就显出凌空一霸、傲视天地的姿态。

山的最高处是全部用石块铺就的观海平台,用前面咱们说过的那位葡萄牙航海家的名字命名,叫迪亚士角。山顶的平台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大灯塔。它的体积着实不小,比人们常常想象中的孤零零的小灯塔要魁伟得多。它可谓劳动模范,150多年以来,锲而不舍地在高山之巅指点两大洋的过往船只,被水手们尊称为“避开死神的灯塔”。

不过,由于大灯塔在山上的位置太高了,海上起大雾的时候,近海的船只反而看不到它的灯光。人们又在老灯塔前面的山腰间,海拔87米处修建了一座小灯塔。别看这座灯塔小,但灯光的穿透性非常强,据说要比大灯塔亮10倍,是全非洲海岸最明亮的灯塔。

灯塔前有一根里程柱,有许多指向不同方向的箭头。通常这种里程柱上的标牌,都是指往自己国家的城市。但这根里程柱比较胸怀世界,箭头指向全世界的各大重要城市。我有一点儿紧张地寻找中国的标志。虽说相信一定是有的,但看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考生看榜的感觉。最上面的两个箭头中,有一个写着“BEIJING-12933KM”,也就是北京到这里的直线距离是12900多千米。纽约是12541千米、伦敦是9623千米、悉尼是11642千米……我有点儿意外,原以为同在南半球,悉尼应该不太远,不想沧海茫茫,着实不近。接着感叹此地离北京的距离真远,来一趟就相当于两万五千里长征了。

站在海岬之上,看底下的海浪卷起,像蓝色的头发怒发冲冠。居高临下,高度让浪花产生了一种飞翔般的不真实感。我乘坐过邮轮周游世界,看过很多海浪并遭遇飓风,按说对大风大浪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好望角的海浪依然以其不可一世的猖狂震撼了我。它们从大洋深处涌来,像是一条条手拉手的白色巨链,向海岸抽打过来。巨风在礁石上轻而易举地把海浪砸裂成无数银片,让它们如同锋利匕首般四处迸溅。

当地人告诉我,好望角的浪高天下闻名,今天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呢。倘若天气恶劣,巨浪可达十几二十米高。

我问,好望角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浪?

当地人说,水文气象学家也很好奇,琢磨了多年,总算搞明白了。原来好望角正处在西风带上,风力很强,11级风是家常便饭。西风带有个外号,叫作“咆哮西风带”,从这名字里,它的脾气你便可略知一二。其次,因为南半球和北半球不同,水域占了巨大比例,素有“水半球”之称。好望角接近南纬40度,而南纬40度至南极圈,是围绕地球一周的大水环,海流在宽广水域恣肆汪洋地周而复始,好不逍遥。来自印度洋温暖的莫桑比克厄加勒斯洋流和来自南极洲水域的本格拉洋流在此交锋,正打得不亦乐乎,突然遇到好望角陆地的侧向阻挡,两大洋流便不可抑止地怒火中烧,爆起巨浪和漩涡以示抗议。好望角因此被称为航线上的“鬼门关”,不知颠覆沉没过多少满载的商船。

看,那就是印度洋和大西洋两洋交汇处。当地人指了指我们面前的大片海域。

哦,这个我是知道的,来自童年时那个阳光夕照的下午。

混水区。印度洋的水是浅黄色的暖洋,而大西洋的水是深蓝色的冷洋。我本以为这两大洋的动态交融,会像亚马孙河的上游一样,出现明显的界限。但是我错了,岂能用河水来想象海水?虽然那是举世闻名的长河,但这更是声名盖世的汪洋。浩渺的海水一望无际,海天一色,天下海水是一家啊。

好了,我们再来说说大名鼎鼎的好望角。

从开普角向西南方向驱车大约十分钟,有一片岩石区,它就是海拔约200米的好望角。在好望角的海边上竖一块牌子,标示此地的经纬度:东经18°28′26″,南纬34°21′25″。

我原本不大稀罕那种到此一游式的留影,但当地人督促我说,赶紧照相啊。不然中国人马上就来了。

我一搭眼,看到不远处有几辆大巴车正在缓缓泊车,已经可以分辨出亚洲面孔。

我说,也许是日本人或韩国人。

当地人说,不是。是中国人。

我说隔着这么远,你怎么就能分辨出?连我都还没敢肯定一定是同胞。

当地人说,我看到了他们背着的大相机,是日本造的。

我说,这不正说明他们是日本人吗?

当地人说,真正的日本旅行者并不背长焦距的大相机,他们多半只带小小的相机。中国人爱这种装备。

这时,我已经能听清同胞们的汉语了,佩服当地人观察入微。

当地人指着标牌附近一块伸入大西洋海水中的岩石,说,在这里照张相吧。这就是真正的好望角。

好望角的海水是清澈的,但里面有众多的漂浮物绿色的海草和腐朽的枯木。它们粘在岩石上,让岩石有点儿像一只史前巨兽探向大海深处的爪。

站在岸边,任海风扑打,遥想万千。

15世纪末,欧洲向南通往东方的海上通道被葡萄牙人打通,16-19世纪,英、法、葡、荷、意等欧洲殖民者大量进入非洲,并纷纷建立起了各自的殖民地。300多年来,它们争夺地盘,经常发生争执。到了19世纪中叶,欧洲殖民主义国家认为有必要举行一个会议,协商解决所占非洲领土的纠纷。1884年11月—1885年2月,德国首相奥托·冯·俾斯麦召集了15个国家(德意志帝国、大英帝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俄罗斯帝国、奥匈帝国、美利坚合众国、意大利王国、西班牙帝国、葡萄牙帝国、奥斯曼帝国、荷兰殖民帝国、比利时王国、瑞典王国、丹麦王国和挪威王国),在柏林主持召开了没有任何非洲国家代表参加的、旨在瓜分非洲的“柏林会议”。

会议签署了《柏林会议总协议》,就各自在非洲的殖民地划界达成国与国之间的协议。到1912年,欧洲列强瓜分并占据了非洲96%的土地。这次会议奠定了今天为人们所熟悉的非洲地缘政治版图的基础。这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非洲国界,常常是横平竖直的线条。

当地人抱着双肘,看着海水发呆。这种姿势,在世界各国的文化象征中都代表拒绝。此时此刻,他在拒绝什么呢?拒绝风浪?

他站的位置临海,浪花拍湿了他的双腿。我说,风浪很大,您若一不小心掉到海里,被巨风冲向印度还是南极,要看您的运气。

当地人说,每一次我到达这里,都会想同一个问题。

我说什么问题?

他说,我不喜欢好望角这个名字。

我问,为什么呢?

当地人说,好望角带给非洲人的并不是好运气。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还是叫风暴角符合这里的实际情况,也更有气势。好望角,多小气啊,不能概括这片伟大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