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炒焦了股票
市面炒股买楼成风,局外之人安贫乐道之余,突然在葛兆光所着《考槃在涧》一书中看到郑振铎炒股票的故事,难免莞尔。那是一九四二年六月的事,日寇还没有投降,百物日日飞涨,郑振铎自言“可怕也,不知如何活下去”,只好痛下决心,“购股票若干,亦姑试为之耳”。郑先生为了这几手股票,此后的几十天里成天奔波於银行与股市之间,都快不像人样了。他在日记里频频说:“至市场,心里的变化如天气似的,忐忑不安,生平未曾有过如此之得失萦念过,且止於此吧”;“奔波甚苦,无非为利而已,瞬息万变,人声鼎沸,一上一落,心亦随之!可怕也”。最后当然是赔了钱了:“至市场,股票大跌,售去‘新光’,亏至十六万余,可谓破船更遇顶头风矣。”郑先生於是回家,“取善本书若干,以资欣赏,以涤尘心,当可有助於修养”。
葛兆光认为读书人受社会风气影响,想过好一点的日子,不免挽袖卷裤把脚往水中探它一探,那是天公地道的事,陆游《老学庵笔记》记一个老儒闻人茂德,学问极好,精於小学,兼当生意人,“充书籍行,开豆腐羹店”,就像郑振铎写了《中国俗文学史》,一边去试炒股票,都不算俗气。葛兆光说,问题是文人读书太多,呆气太重,搞不清市场上的游戏,最后往往碰得灰头鼠脸。
郑振铎其实并不呆,从他一生所做文人工作的成果以及待人接物的史料中看,甚至可以称得上精明圆滑。人生起起落落,十之八九决定在命中的有与无;这一辈子腰缠多少财富,说穿了也是注定的,不容强求。有人学究天人,一生潦倒;有人平平庸庸,一生富贵。有人命里有利无名,有人命里有名无利,更有人既有名又有利。收穫和耕耘未必都成正比。 《考槃在涧》里写吴宓先生女公子吴学昭所着《吴宓与陈寅恪》,陈述这两位大学者的一生际遇、半生淒清。葛兆光引吴宓《悲感》中的“飞扬颇恨人情薄,廖落终怜吾道孤”,说是有了这两句诗,读全书的感慨虽多,却彷彿无话可说了。吴学昭的书里引了陈寅恪的一则议论:“我侪虽事学问,而决不可倚学问以谋生,道德尤不济飢寒。要当於学问道德之外,另谋求生之地,经商最妙。”葛兆光认为这是说明陈先生觉得以学问教书或以学问当官便不能不“随人敷衍”;教书是误己误人,问心不安,做官是弄权窃柄,颠危社宗。与其如此,不如将谋生之“术”和追求的“道”分开,以经商维持生计,以学问维系精神。人生真有这样的命,当然上上大吉;陈寅恪这是说来泄一泄胸中的闷气而已。要他真去经商,一定大为不妙了。认命是好的。有人说:“我的运气真坏,连投资买一块墓地人家居然都不死了”(“My luck is so bad if I bought a cemetery, people would stop dying”)。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