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我翰墨惟汝功”

(一)

去年我在坊间偶得一块清工雕磨的端砚,殷云楼殷树柏遗物,张廷济题铭,张受之刻字。当时正好四川的《董桥文录》编成,我於是写了一篇《砚边笺注》代序,既谈到我家一块乾隆精制的“榴开百子砚”,也谈到这块太璞砚。我说:“案前相对,忽然记起清代雕砚名家顾二娘的一句话:砚系一石琢成,必圆活而肥润,方见镌琢之妙,若呆板瘦硬,乃石之本来面目,琢磨何为?然则文章也是文字琢成,若乾涩无光,那是字之堆砌,不成篇章,写来做什么?最紧要是琢字成章,是方是圆都不露镌琢之痕,却显见镌琢之妙,既可榴开百子,也能太璞自全;最后若然浮出那么一丝古艳,想必更妙!”

(二)

安徽省博物馆主编的《文房珍品》最近出版了,王世襄先生写序,说纸、说墨、说笔、说砚、说文房器用,要点悉在,详而不冗,正是王老笔下一贯的风格。主编朱世力的长文是《前言》,分溯四宝源起,既有安徽的发展,也涉外地的概况,最后提到中国文人重视书房的佈置,红木、紫檀等名贵木料制作书案、书橱、书架、座椅、茶几、花台,配以琴棋书画,茶具盆景,精心营造窗明几净的写读环境,笔砚精良,书香墨魂荡漾其间,是读书习文、构思运笔、发挥才华的理想天地云云。香港地方小,谋生难,这样精緻的排场要讲财力、讲缘份,我们寻常百姓之家不宜奢求。但是,这样的古色,这样的气氛,也许真的可以薰陶心智,让人感染到书香的魅力,从而学着理解精緻文化的内涵。几十年来,我於是不断留意文房珍品,不论是书籍中的文字和图片,还是古玩街的摆件和器物,我都好奇想多知道一些底细。

(三)

台湾蔡家的“寒舍”刚出了一部介绍紫檀木器的专书,推介了不少稀世的珍玩。我当初受明式家具影响,格外喜欢黄花梨木头的色泽和木纹,写过一篇《纹木本色》记我“惊艳”的过程,说我不爱名贵的紫檀。后来专书读得多了,实物看得多了,渐渐也非常醉心紫檀,所藏旧砚只要是原装紫檀匣,我都偏心加意摩挲。包浆佳者,真是又光又润,像浓密乌亮的秀发。《紫檀》一书里的文房小品有些我都有。紫檀如意嵌象牙、嵌螺钿,远不如素身好;古琴形的紫檀小盒,头尾各设抽屉,琴面以象牙嵌出琴弦和琴徽,我玩了几年都不厌。“寒舍”有些印泥盒极精,想是宫里的珍藏;笔筒也好。我早年收得两件紫檀笔筒,其一是明末雕岁寒三友,另一个也是整挖,雕玉兰花,现在都碰不到了。我有一次在杂货摊上检到一个小小的紫檀笔筒,有徐三庚刻的铭:“不作生花之梦,不为寄诗之筒,佐我翰墨惟汝功”,字刻得出神入化,全器雕工典雅清贵。这些小珍品也许真可“佐我翰墨”。天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