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读书杂录先生
《读书》杂志有顾学颉《说古道今话“先生”》一文,其中一段说“先生”也可简化只称“生”(含有尊敬义)或“先”(普通用法)。他说,简称“生”的,如庄子,简称“庄生”,李商隐诗“庄生晓梦迷蝴蠂”是也。董仲舒简称“董生”,司马迁说“吾闻之董生”,韩愈说“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於有司”,则指董郡南。香港人称呼人家也多用单一个“生”字:李生、陈生、张生,我起初觉得不好,有点不尊敬,顾学颉这样一考核,竟是含有尊敬之意。河南人口语化称“先生”常简为“先”,经“儿”化,变成“先儿”,如称洪先儿、白先儿等。普通话也有这样说的。
(一)贰臣
袁世凯聘王湘绮为国史馆馆长,郑孝胥讽刺他应聘是“湘水才人老失身”,他说:“余未仕前清,登西山不用采薇”,表明虽食周粟而不算失节。周武王灭商朝之后,伯荑、叔齐不食周粟,避到首阳山採野菜而食,饿死前做《采薇歌》。“薇”即野菜。继王湘绮当国史馆馆长的是赵尔巽,做过东三省总督。赵尔巽自称“我是清朝人,我修清朝史,我吃清朝饭,我做清朝事。”实则馆长薪水都是民国给的。黎泽济在《王湘绮逸闻》中说,赵尔巽这番冠冕堂皇的遮羞话,比湘绮翁直言不讳的自白来,就乏味多了。宣统的老师陈宝琛说:“像赵尔巽这样的人应列入清史贰臣传。”
(二)造假
早年得过舒湮先生文稿,写明末四公子之事甚详。近日读其《冒辟疆的如臬故居》,趣味知识兼备。他说地方上为博取经济效益而制造假古董,破坏真文物。江苏如水绘园是冒辟疆别业,当局重修,地方官为扩大宣传,竟说秦淮名姬董小宛曾经居住过,并将不属该园范围之两香庵也划归水绘园,指某棵树是小宛手植。舒湮先生说,最可笑的是将他嫂嫂陪嫁的红木香妃榻,说成是董小宛使用过的卧具。查冒辟疆於顺治九年才购入水绘园,距小宛逝世已经周年有余,芳未尝一履是园也。古宅园林之历史价值一向是考古专家、建筑师、文史学者的事情。寻常百姓只对前朝香塚艳巢发翩翩之遐想。董小宛所居的艳月楼听说还在,园中松树、桧树、海棠多三百年前故物。
(三)语言
读到萧乾先生一九九四年五月十四日写给丁亚平的信,说到他开始明白何以一些他同时期的作家(如钱锺书)四九年后就搁笔了。他说他当时早已丧失驾驭文字的能力了,提笔不敢用自己的语言,说是自己要向下爬——爬到工农兵中去,连语言也向他们靠拢。萧乾说他四九年之前是努力用“形象”说话,四九年之后连比喻语言也不敢用了。他还说到当时其实也不必完全沉默,还可以钻入学术,如钱锺书钻入宋诗,沈从文抓住刺绣古玩。萧先生说,许多写西方文学的人把大批大批藏书都卖掉,甚至丢下原来的语言,改学俄语。“朱光潜就是一位。他学了一个月就译起俄文来了!”政治意识谋杀语言、歪曲语言威力如洪水猛兽。近日香港以普通话教学之某校,在董建华莅临参观之际,指引小学生练习书法,大书“听董爷爷的话,做特区的好娃娃”。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