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鹅回归记
序幕
一九八二年十月十四日,《明报》社评以《生金蛋的怪鹅》为题,说到“港式繁荣”是今日世界上资本主义最直接的形态,充满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罪恶与不合理,资本家为所欲为,工会没有多大权力,政府保持最低限度的干预,税率甚低,福利不足,大地产商拚命榨取可耻利润,抬高屋价,市民人人喘不过气来。社评说,有人认为,中国政府接管香港,在制度上有限度的做些变化和调整之后,基本上仍然可以维持港式繁荣。“这是理想主义,并不是务实派实事求是的观点。港式繁荣从港式自由中产生。”社评认为,“共产主义是全权主义,政府尽可能的控制一切;港式自由是放任主义,政府尽可能的一切不管。那是两种全然相反的思想和制度。”面对这样明明白白的现实,《明报》当时只好清清楚楚表示中国政府收回香港主权之后,必须容许港式自由不受干预:“香港是一只生金蛋的怪鹅,这只鹅并不美丽,旁人看牠都觉得不顺眼,但如拔去牠的丑毛,插上一些凤凰毛、孔雀毛、锦鸡毛,这只怪鹅就不生金蛋了。”
第一场
今天,这只怪鹅终於回到了凤凰、孔雀、锦鸡栖息的锦绣大地了。凤凰心想:“牠长得真丑!”孔雀暗自思量:“这副怪相怎么生得了那么许多金蛋?”锦鸡噘嘴道:“有什么了不起!”怪鹅活了这半辈子,从来没有跟这样一群美丽的傢伙周旋过,不禁有点腼腆,低着头说:“好多谢好多谢你地肯同我玩,it means a lot to me,you know。”
凤凰、孔雀、锦鸡面面相觑,不知牠说的是什么话。炎夏七月,风摇蕉扇,蝉鸣鸟语,垂花门外一弯池塘荷叶田田,清香醉人,怪鹅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心想:自己虽然对这亭台楼阁的文化不甚了了,回来之前确也费了心思浏览一些华夏国粹,记住了京剧《杨门女将》中穆桂英嘱咐焦孟二将的话,说是待会见了太君,“酒要少饮,话要少回”,免得佘太君年迈之人受不起刺激。岂料适才一番真心多谢,竟换来了一阵冷淡的神情,可见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此后岁月不知如何安顿!
第二场
怪鹅毫不容易退回池塘左边厢房,但见雕案绣榻之外,四壁尽是马列恩毛的各版著述,辉煌耀眼。牠顺手翻了几册,索然无味,赶紧放下,转身往另一个架子翻看。牠抽出一部厚厚的《资本论》,正想翻读,却见架子后面一本尘封的《新石头记》,署名我佛山人。怪鹅坐下一读,不禁兴味十足。这本书是套《红楼梦》人物写成的政治小说,所记为义和团运动之事。山人说宝玉在大荒青梗峰苦修以来,不知过了几世几朝,一日下山,与焙茗进城游玩,见中国人崇拜洋人洋枪,很是新奇。不久又遇见薛蟠,认识了维新党人吴伯惠。薛蟠早已加入神坛,要藉神力来杀洋人,宝玉大不同意,并谓神坛所云尽是子虚邪说。宝玉后来为避拳祸远走汉口,偶遇一个老少年,同游“文明境”,见到电器化的文明社会,心向往之,询问所以致此之道,文明境内的人道:“政治修明为科学发达之第一步也”。怪鹅看了会心微笑,偷偷把书藏回架子后面,用《资本论》遮住,徐徐踱回床上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