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禽兽 - 2

通常总是赤松鼠(学名Sciurus Hudsonius)在黎明中把我叫醒的,它在屋脊上奔窜,又在屋子的四侧攀上爬下,好像它们出森林来,就为了这个目的。冬天里,我抛出了大约有半蒲式耳的都是没有熟的玉米穗,抛在门口的积雪之上,然后观察那些给勾引来的各种动物的姿态,这使我发生极大兴趣。黄昏与黑夜中,兔干经常跑来,饱餐一顿。整天里,赤松鼠来来去去,它们的灵活尤其娱悦了我。有一只赤松鼠开始谨慎地穿过矮橡树丛,跑跑停停地在雪地奔驰,像一张叶子给风的溜溜地吹了过来;一忽儿它向这个方向跑了几步,速度惊人,精力也消耗得过了份,它用“跑步”的姿态急跑,快得不可想象,似乎它是来作孤注一掷的,一忽儿它向那个方向也跑那么几步,但每一次总不超出半杆之遥;于是突然间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停了步,无缘无故地翻一个觔斗,仿佛全宇宙的眼睛都在看着它,——因为一只松鼠的行动,即使在森林最深最寂寞的地方,也好像舞女一样,似乎总是有观众在场的,——它在拖宕,兜圈子中,浪费了更多的时间,如果直线进行,早毕全程,——我却从没有看见过一只松鼠能泰然步行过,——然后,突然,刹那之间,它已经在一个小苍松的顶上,开足了它的发条,责骂一切假想中的观众,又像是在独白,同时又像是在向全宇宙说话,一我丝毫猜不出这是什么理由,我想,它自己也未必说得出理由来。最后,它终于到了玉米旁,拣定一个玉米穗,还是用那不规则三角形的路线跳来跳去,跳到了我窗前堆起的那一堆木料的最高峰上,在那里它从正面看着我,而且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时不时地找来新的玉米穗,起先它贪食着,把半裸的穗轴抛掉;后来它变得更加精灵了,拿了它的食物来玩耍,只吃一粒粒的玉米,而它用一只前掌擎起的玉米穗忽然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它便做出一副不肯定的滑稽的表情来,低头看着玉米穗,好像在怀疑那玉米穗是否是活的,决不定要去拣起来呢,还是该另外去拿一个过来,或者干脆走开;它一忽儿想看玉米穗,一忽儿又听听风里有什么声音。就是这样,这个唐突的家伙一个上午就糟蹋了好些玉米穗;直到最后,它攫起了最长最大的一支,比它自己还大得多,很灵巧地背了就走,回森林去,好像一只老虎背了一只水牛,却还是弯弯曲曲地走,走走又停停,辛辛苦苦前进,好像那玉米穗太重,老是掉落,它让王米穗处在介乎垂直线与地平线之间的对角线状态,决心要把它拿到目的地去;——一个少见的这样轻桃而三心二意的家伙;——这样它把玉米穗带到它住的地方,也许是四五十杆之外的一棵松树的顶上去了,事后我总可以看见,那穗轴被乱掷在森林各处。

最后樫鸟来了,它们的不协和的声音早就听见过,当时它们在八分之一英里以外谨慎地飞近,偷偷摸摸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越来越近,沿途拣起了些松鼠掉下来的玉米粒。然后,它们坐在一棵苍松的枝头,想很快吞下那粒玉米,可是玉米太大,梗在喉头,呼吸都给塞住了;费尽力气又把它吐了出来,用它们的嘴嚎啄个不休,企图啄破它,显然这是一群窃贼,我不很尊敬它们;倒是那些松鼠,开头虽有点羞答答,过后就像拿自己的东西一样老实不客气地干起来了。

同时飞来了成群的山雀,拣起了松鼠掉下来的屑粒,飞到最近的桠枝上,用爪子按住屑粒,就用小嘴喙啄,好像这些是树皮中的一只只小虫子,一直啄到屑粒小得可以让它们的细喉咙咽下去。一小群这种山雀每天都到我的一堆木料中来大吃一顿,或者吃我门前那些屑粒,发出微弱迅疾的咬舌儿的叫声,就像草丛间冰柱的声音,要不然,生气勃勃地“代,代,代”地呼号了,尤其难得的是在春天似的日子里,它们从林侧发出了颇有夏意的“菲-比”的琴弦似的声音。它们跟我混得熟了,最后有一只山雀飞到我臂下挟着进屋去的木柴上,毫不恐惧地啄着细枝。有一次,我在村中园子里锄地,一只麻雀飞来停落到我肩上,待了一忽儿,当时我觉得,佩戴任何的肩章,都比不上我这一次光荣。后来松鼠也跟我很熟了,偶然抄近路时,也从我的脚背上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