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秋裤传奇

有一天,我嫉妒人家都有二奶,就我没有,就挑了一个最难看的姑娘,跟她说,你做我的二奶吧。她说,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不怎么好,有人邀请我做二奶,是对我的恭维,我不图钱,图你也没有,也不图性,这个我看你也没多大能耐,我就图一品位——你告诉我,你穿没穿秋裤?我说,穿了当然穿了!那姑娘就哭起来。她说,我这样的人挑逗她,是对她的莫大侮辱,就当街狠揍了我一顿。后来我才知道,传闻说,时尚达人苏芒女士有言在先,时尚人士是不穿秋裤的。我想幸好这话跟苏芒挨边儿,如果是可可.香奈儿说的,那毒妇拿我剥皮实草亦未可知。

其实秋裤不只一种,大家的叫法也不一样。在北京叫秋裤的这东西,在南方叫棉毛裤,在沈阳则叫衬裤。秋裤在沈阳指的是另外一种裤子,是工人穿的,暗绿色,很密实,还有点儿耐燃。

小时候,在沈阳,冬天,我们可不只穿秋裤而已。我要穿一条衬裤,也就是北京所言之秋裤,然后穿一条沈阳意义上的秋裤,再套上一条毛裤,毛裤外面还有棉裤,最后还要穿一条外裤。这样一来,不算内裤,我已经穿了5层裤子。上装也是一样,我要穿衬衣、秋衣、毛衣、棉衣和外衣。这还只是穷人家孩子的穿法,有的孩子的父亲是处长,就穿12层。局长公子就穿24层。这样一来,我们都穿得像米其林娃娃,浑身充满弹力,被人踢一脚,就会弹出去好远。上学的时候,我们是不用走的,都是坐在地上往前跳,就像一堆会跳的棉花糖。有的同学跳得太高,就会挂在电线杆上,家长就只好拿粘知了的杆子往下粘。粘下来之后,孩子冻僵了,家长就骂一声“废物”,拿个乒乓球拍,拍回家去。有的同学跳得实在太高,挂在大厦顶端的旗杆上,就只好用加农炮轰,轰下来之后全身都是黑色的炮灰。还有的同学穿的秋裤太多,就跳得比谁都高,降落起来很费时间,有时我们已经上完了两节课,正在做课间操,就听上面有人喊,“让一让!让一让!”我们赶紧躲开,于是就听“日~”的一声,这名同学像陨石一样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多层秋裤形状的大坑。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下雪的时候我们最怕摔跤,有的同学穿塑料底的棉鞋,太滑,就会摔到雪地里滚出去老远,跟滚元宵相仿,渐渐变成一只大雪球,看不清楚方向,就只好由别的同学给他指路,“拐了!拐了!”这样一路滚到学校,就像蚕蛹钻进了雪棉豆沙,已经有东方明珠塔上面的球那么大了。这时候凭你刀砍斧劈,都不足以把雪球打开,就需要校工提来开水,在雪球上浇出一个洞,才能把里面的同学救出。有一回,浇出一个男孩,一出来就嚷嚷着要上厕所,可是他尿不出来,我们一看,大惊失色,原来他尿尿的工具已经消失不见。还是黄校长有经验,他充满慈爱地摸了一会儿,说,“没穿秋裤,冻小了!”我们就只好给这孩子抹上酵母粉,慢慢发起来。

你看,小时候我们就生活在如此冷酷的环境中。在零下20度的气温里,滴水成冰决非夸张,只有货真价实的蠢货才会装细高挑儿。长大之后,我想了又想,认为自己仍然生活在冷酷的环境中。我曾在《智族GQ》工作过一段时间,学习到了不穿秋裤会更得体一些,穿贵一点儿的衣服可以更显优雅,等等。不过我始终觉得,在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事比时尚更重要,更需要人们去想,去谈论。在这里,比一个人看起来怎么样更急迫和重要的事情多如恒河沙数。

不久前的一天,我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真神了,竟然一下子穿越去了当年,遇到了那个冻小了的孩子。我问他,你是富二代?他摇摇头。我又问,你在《时尚芭莎》工作?他又摇摇头。你是北京文化圈儿的?他又摇摇头。你想找个二奶?他还是摇头。我就说,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他说,你别说了,我不就是学人家不穿秋裤嘛,不比你学人家去做时尚杂志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