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说点什么
在美国小说《兔子富了》里,绰号“兔子”的安格斯特罗姆靠经销日本汽车发了财,他的儿子处处和他唱反调,说:“欧洲车总想说点儿什么,可日本人做出来的不过是些小铁盒子。”这句话倒也言之成理,给我留下了挺深的印象。我想的确如此,在很大程度上,物品的价值就在于它是不是能够“说点什么”。
那种译名为“芝宝”的打火机,每一款的结构和内芯都完全一样,仅仅由于外壳图案不同,价钱就能差上好几倍。没有人认为不同颜色的驴子就该值不同的价钱,可是有谁据此质疑过“芝宝”呢?这东西那么贵,一只就顶得上800只塑料打火机,显然更该成消费者挑剔的对象,可是没谁在乎这个。甚至没什么人在乎它的使用功能,大家买上一只,就是想没事儿的时候在卡其布裤子上蹭热它。
一只好的打火机不仅应该让你闻到汽油味,还该带有某种价值观。比方说,跟甲壳虫乐队有关的打火机要贵一点儿,跟玛莉莲-梦露有关的要便宜一点儿,跟哈雷摩托有关的就更便宜一点儿,这说明货品的优雅程度和它的价钱成正比。
可惜的是,这种在趣味上邂逅知音的安慰感并不太多。你去中国任何一个城市,差不多都觉得,它们对你没什么好说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之后,我们的每个城市都变得言语乏味。这差不多相当于我们走在街上,看到专卖“城市生活”的商店,里面卖的东西都是一个牌子。
对于挑剔的人来说,能说点儿什么、想说点儿什么的地方就更是少之又少。我的一个朋友这些年来把五大洲走遍了,最近告诉我说,他要回布达佩斯。我问为什么,他说,别的地方没个性。他对布达佩斯的评价跟海明威很接近,应该没什么错。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么绕着地球找个性确实是太奢侈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生活在现实世界中。我固然喜欢一些好汽车说的动听的话,比如甲壳虫说的年轻,奥迪TT说的酷,蓝博基尼说的想象,法拉利说的欲望等等。不过,真正让我一听见马达声就高兴的却是夏利。依据“兔子”的儿子的理论,夏利肯定是木讷无言的,但我却能听出来,它每天都在路上亲切地说着“我可是1块2的。”
相反,由于一些形状恶劣的老板们的钟爱,我看本来俊美健谈的奔驰反倒是啥也不会说了。
在《铁皮鼓》中,主人公奥斯卡在首饰商店里赞叹不已,因为他听到了珠宝们说话:“金首饰喜欢被放在黑色天鹅绒上,银首饰则喜欢被放在灰色天鹅绒上。”我还真在商店里验证过这一点,如此搭配,确实富有和谐之美。
对于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自然会理解到不同的话语。孔子觉得泰山有崇高的力量,我却觉得它台阶太多极其无聊,这除了表明孔子受见识所囿之外,大概也说明我的趣味比较低级。毕加索喜欢黄金,说它有“太阳的颜色”,而我却以为黄金很俗气,这大概还是我错了--名人跟领导一样,对于世界万物总能“说点什么”;而我们跟小铁盒子差不多,喀哒一响关上盖子,管那么多鸟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