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谁!那个谁
猛地转过身来,我以为我眼花了。
“耶!那个谁!那个谁!”
显然他这是把我给忘了。不好意思跟他说,圈子里的人都说,相哥已经死了。
这会儿,当然不是鬼魂,他好端端地就站在我的旁边。
“相哥!你不是死了吗?”憋不住还是说了。
“是啊!是啊!所以都是在晚上才出门来呀!”
你看他还是刻意打扮了才出门的。香喷喷的还擦了香水。
“阿牛他们说,你在国外出事死了。是吗?夏威夷还是哪里听说?”
相哥年纪大了,动作迟缓,有点像是掐住了脖子在说话。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不会吧?我一直待在台湾的啊!”
“那死的可能是别人,大概是我听错了。”
“没关系!不急不急。”伸手跟酒保打了个招呼。
“那个谁?那个谁?最近怎么样?”他笑眯着眼,一点也没介意他刚刚才死过一回。
“很好啊!托相哥你的福,没生病,也没……。”自己也不知道要叫什么好。差一点要接上还没死这样来说。
“啊你那个朋友,那个谁,那个谁……今天没来?”
“没有!老婆管……气管炎嘛!哈哈!”很肯定他记起我来了。连我的朋友他都记得不是吗?
说完,他就站着不回话。直伶伶地盯着吧台后的那一排陈列的酒瞧。那感觉像魔上了身的乩童。酒瓶里有神在呼唤。
你该了了。这酒店里的人都懂。相哥不是随便的人。这吧台边上这么多人,他就挑你身边站。是有原因的。
庙堂里,如果该当有个乩童来解释神对人的旨意,我们这暗夜里的殿堂,就该当有相哥这样死去活来的人,来增添大家生活的色彩。
我想他是渴了。
赶忙叫来了酒保。
“阿牛!阿牛!赶快给相哥来一杯。记我单子上。”
“是!马上来。”阿牛抓起最陈年的威士忌。做了一个夸张的拽手动作,橙黄的汁液在冰杯里满溢了出来。
“DOUBLE,DOUBLE!”倒完了,还大声嚷嚷。
“好!我就干了这杯。”他仰头就干,眼都不眨一下。握住酒杯的手指上,满是怪异的戒指。五十多岁了吧?身上装戴了几十斤各式各样的饰品,只有非洲那些老巫师才这样做吧?牙买加那个吉米什么的鬼吉他手,如果没有喝药喝死了,晚几年老了大概也就是他这样子。我告诉自己说,觉得自己很懂。
不待我悬在半空中,仍未回敬的酒杯,他老先生就转过身去,跟另一边的人又搭讪去了。
“耶!那个谁?那个谁?”我僵住在吧台边上。心里想,看来他是不会在乎我是不是要喝这杯的。知趣的就放了下来。听他跟别人屁去。
“啊你那个朋友!那个谁?那个谁?今天没来?”那被问的人。常客嘛!挺面熟的,还搔着头,急难的在想着相哥说的那个谁是谁。
相哥还是认得他的嘛,我说。他连他的朋友都还认得哪!
有点接不下话了大概!那人。帅气的发声又叫来了酒保。
“阿牛!给相哥倒一杯。记我单子上。”
“是!马上来。”
哇!真厉害,前后不到一分钟耶!相哥就喝了两个DOUBLE DOUBLE。
相哥又转过身来。我觉得他换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半眯着眼,可两个眼珠子的比例都不太一样。
这表情我见过。常常我以前在学校被人家整时见过。末了还要撂下一句话:
“你想怎样?你再看!你死定了。”
当然!相哥哪有什么把柄抓在我手上。他干嘛要恐吓我呢?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
“我们都了戏我们在干嘛就好了。”于是我就笑了。没来由的还说:
“嘿嘿!相哥,我了!我了!”
他一伸手,拿走了我方才忘了喝的那杯……。
“相哥!相哥……”屋角那桌,穿着灰西装的小伙子。领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妹妹,都正往吧台我这儿瞧哪!我得意的陪着笑,那意思是说,我跟相哥可是很熟的喔!眼一瞥,隔壁请相哥喝酒的家伙,也转身笑着。
气氛真好。这会儿,我看见厕所边上的,进门口那儿的都相哥相哥的叫嚷了起来。好象大家都挺熟的。
夜里,在这样的地方,如果不认识几个人是很逊的。
更何况,他是死去活来人人都认得的相哥哪。
“阿牛阿牛!帮相哥倒一杯,相哥请这边坐。”每个人都争着。相哥就往那桌走去。不用人召唤。我就跟着相哥。很自然也不太自然的就在人家桌边坐定了。
“相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艾美!真妮!还有……哎哟!我也忘了。”看来是刚认识的。
“随便随便!啊你那个朋友,那个谁?那个谁?今天没来?”我奇怪这里怎么每个人都合该有一个没有来的朋友。
好象算命哪!真准。每一个人在算命的嘴里都合该有一个不顺利的过去。
管他的!那个被忘了名字的妹妹,扭了扭她的臀,好象身上长了虫似的。丰满的躯体塞在那套窄得恰恰好的黑洋装里,像灌了肥肉的腊肠,都快出油了。胸衣挤出来了一半。花俏的蕾丝边磨在皎白的酥胸上,发出了光芒,像暗夜里的灯塔。这酒店里所有饥渴的眼睛,大约是那迷航的小船,都不住的往那驶了过去。
我吞了吞口水,就陪着笑。有没有人理我,也不是很在乎了。
相哥真的很罩。坐在他身边,隐然的觉得他真是有股气,慑住了人。你看大家都往这儿瞧。我才不要像刚刚杵在吧台边上那家伙。还杵在那没人搭理。说不定人家还说他是同性恋哪?人不能太有原则,有原则的人都孤单。更何况是这么深的夜里了,还要什么原则。
我就坐在那,陪着大家笑。
后来,我饿了。晃到巷子口,点了碗面吃。
面店的深处摆着各家神祗的牌位。边上的电视里,身着袈裟的年轻尼姑,呢呢喃喃的在讲着经。太远了,我实在听不分明。
况且,我实在太饿了。只知道自家的五脏庙重要。天都要亮了,干嘛去分辨什么大道理呢?挺累人的。
我嗅着汤没趣的抬头看。这尼姑挺面熟的。眼睛一个大一个小。记得谁说那是阴阳眼。昏昏沉沉地想了起来,不就是我娘说的吗?
我娘还是这家伙的信众呢!几天前为了参加她什么大德大能的法会,起早赶忙心不甘情不愿的还送我娘去坐早班飞机哪!
是她没错!
可我就没我娘那么大的兴致了。我有我自己的乐子。
那一夜,我分明是笑着回家的。我觉得我也悟了道。
如果要膜拜,那我就去找相哥好了。
相哥是那种无聊的夜里,这些蟑螂跳蚤们的神祗。
也不必那么神啦!
我的意思是说,我常常在这些无聊的夜里,混来混去的。总的来说,认识的人不是没有,也只有相哥会主动的搭理我、抬举我。真的在你很寂寞的时候,就扶了你那么一下。挺真的。我都能一路笑着回家。有一阵子见不着他了,我还真担心,他真叫阿牛他们说的,已经死掉了哪。
就这样。下回见到相哥,我要提议他成立一个教派,我觉得相哥神多了。我可以感觉站在相哥旁边时,店里的妹妹都会偷看我……。
嗯……。
你别怪我把故事说得不周全。
大道理我才懒得懂。
我在制片厂捡了个助理导演当。我老住在家里。收入是起码还凑合着够用。而真的打我退伍那天起,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人来管我。我娘成天问神拜佛的,有她自己的事要忙。
我不是要解释我的人生观有多罩。
我真的觉得,这世界空虚的人越多,那杂七杂八的神也就跟着越多。
这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需要懂。
我叫“阿洛”,我不是“那个谁!那个谁。”
但或许像相哥那么神的人,要记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老忘记我的名。
那没关系。
如果有天夜里,如果你真的记不起我,就那样叫我好了。别装神。
不然只会让我瞧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