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地带”计划
“开阔地带(OpenSpace)”是目前美国很多地方正在开展的计划,主要用来防止人类社会开发环境过度,保护我们周围已经所剩不多的开阔地带,比如草地、树木、水流和其他自然资源,资金一般由政府提供。宾夕法尼亚州和邻近的新泽西州都已经开展这个计划多年,由于当地居民环保意识良好,得到了广泛的支持。
在我所住的宾州蒙哥马利郡,政府早在1993年就拨出1亿美元,开展了一个为期10年的计划,来标识和保护郡内正在消失的开阔地带。这个计划到了2003年就结束了,政府又提出了一个更为雄心勃勃的“绿地—绿镇(GreenFields-GreenTowns)”计划,准备在下一个10年内投入1亿5000万美元,更有效地保护开阔地带。由于郡政府拿不出这笔钱,他们将向银行贷款,同时计划在今后33年内,增收5%的房地产税来还债。增税在美国是个非常敏感的行为,郡政府为了避免日后被指责,不敢擅自决策,便把这个计划交由选民投票,让选民自己来决定是否愿意多交一点钱换取更多的绿地。
在民风保守的蒙郡,大多数居民具有浓厚的环保意识,愿意支持这个计划。共和党和民主党这两大党也一反平时相互攻击的习惯,联手号召党员投票支持。唯一的反对声音则来自自由党。
难道自由党人都没有环境保护的观念吗?或者是他们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宁愿竭泽而渔,也要先富起来再说?下面是一篇我投给当地报纸的文章,您看完后也许就能明白自由党反对这个计划的原因所在了:
蒙哥马利郡的选民们将在11月4日决定是否批准“绿地—绿镇”计划。这个计划将贷款1亿5000万美元,来保护开阔地带、水流和自然资源。是啊,绿地、净水、自然资源,难道这些不值得我们多交点税去保护吗?然而,这里还有些人们所不知道的事实。
首先,蒙郡的纳税人的最终付出将远比计划所称的1亿5000万美元多,利息一项据估计就将有1亿美元之巨。也就是说,这个计划事实上将耗资2亿5000万美元,其中40%会进入那些金融资本家的腰包。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都是纳税人来出的。
其次,这笔钱是用来付给那些土地拥有者,让他们不再在自己的土地上构建任何建筑。但是,土地仍然属于他们。这笔钱只是用来买下他们在这些土地上兴建土木的权力。——谁说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只不过这午餐只提供给那些富有的开阔地带拥有者而已。“绿地—绿镇”的支持者们总在告诉人们,开阔地带属于所有的人。他们说得没错,只是还有一点区别没讲:我们唯一拥有的是付税来保护开阔地带的权力,而它们的主人才有收钱来保护它们的权力。
再者,蒙郡早已有一个已经运行了10年的“开阔地带”计划了,它平均1年只耗资680万美元。耐人寻味的是,这个计划得到了1亿美元的拨款,可是只花掉了6800万美元——为什么我们还要再把计划的预算提到1亿5000万美元呢?据8月8日的《蒙郡新闻》文章《各镇要求支持“开阔地带”》(作者比尔·斯班勒)报导,“开阔地带”计划主管桑德拉·德丝匹奥说:“如果新计划不被批准,原有的计划将继续,不过预算小得多而已。”那么,为什么我们不继续原有的已经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计划呢?这将减轻纳税人的负担。
许多人都已经认识到这些事实。据《先驱新闻》记者丹·凯利在10月29日的报导《东诺瑞屯镇行政官员将不支持“开阔地带”计划》:“(东诺瑞屯镇)行政委员会一致拒绝批准为期10年的耗资1亿5000万美元的“开阔地带”计划。”委员会主席刘易斯·马克奎斯指出:“对于我们镇来说,交通阻塞是更大的问题,钱应当被用到修建马路上。”这篇报导还引述说,镇政府寄给居民一份民意调查,问他们是否愿意付税来保护开阔地带,回应是“压倒性地反对”。
那么,还有谁会投票支持这个计划呢?它将让纳税人在今后的33年内背上额外的5%房地产税,而其中的40%会被金融家们拿走,律师也要染指一大份,最后剩下的不过是给富人的社会救济。
在10月的自由党月务会议上,政治干事查尔斯要求每个人都写一篇文章给报社,去宣传反对“开阔地带”计划。我也答应了,不过写英文文章对我来说不是件容易事,结果拖到10月底才写了出来。葛锐格帮我润色了英文后,我在10月31日把它用Email寄给了报纸的编辑。可能是距投票日(11月4日)太近了,他们不再有版面留给“开阔地带”计划,没有登出来。
当然,自由党的行动不会仅仅停留在纸上。除了给报纸写信外,查尔斯还组织了几次散发传单的活动,我也参加了一次。
那是在11月1日,即投票日前的那个周末。在发传单前,查尔斯带我们来到当地的一家公立图书馆,查最近的报纸。因为法律规定,这种投票问题,必须在投票日前15~20天内在当地报纸登出,如果我们在报纸的“法律通知”部分没有找到他们的通告的话,那我们就去告他们违法,兵不血刃、不战而胜了。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看来查尔斯也精通兵法。
可惜,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关于“开阔地带”计划的投票问题的通知说明。葛锐格说:“看来某些人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但查尔斯一番仔细推敲后,认为还是有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于是就把它复印下来,准备回去继续研究找茬。
查尔斯是法国人,生得颇有法国小生的俊朗。他3年前来到美国,立刻就加入了自由党,但他也还没有成为美国公民,和我一样,是一名“不远万里,来到美国,把美国人民的自由主义事业当做自己的事业”的国际主义战士。不过,他一来美国就加入自由党,比之我来了5年之后才摸索寻找到组织,觉悟不消说是高得多了。他的英语口音很重,一开始我根本听不懂,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他作为党的政治干事,精力充沛,头脑又灵活,点子很多,最难得的是韧性十足,有股从不服输的精神,可谓是蒙郡自由党的发动机,不愧是来自于伏尔泰、卢梭的国度。
从图书馆出来后,我们分为两拨,我和恰克、葛锐格以及一个叫乔的人一起,去附近的沃尔玛超市散发传单,查尔斯则和另一人去另外一家店。
沃尔玛的生意总是非常好的,尤其在周六的下午,进出口处更是人流不断。我们满怀欣喜地来到门口,正要开始散发传单,却发现沃尔玛的自动门上贴了一张告示,不准做广告。我们商量了一下,恰克比较犹豫,建议我们再换个地方,葛锐格却说:“没关系,我们又不是发广告,我们是政治活动。”我说:“我们先开始发吧,实在不行,他们要赶了,我们再走,不赶我们就继续发。”
大家都同意了。后来我才想起,这个讨论其实很有意思,在遇到问题的时候,美国人的第一反应是抠字眼,而我这个中国人首先想的则是应对方法;所以美国人律师多,绕着法律条文做文章;中国人则是习惯于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承认你的权威,但趁你不注意先钻钻空子再说。上纲上线地分析完后,我自己也禁不住莞尔一笑。
恰克又提议说,传单应该只给出来的人,不给进去的人,一来防止传单被沃尔玛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二来进去购物的人,谁会认真地看传单呢?肯定是把传单随手往购物车里一扔就算了。大家都认为有理,采纳了他的意见。沃尔玛超市有两个门,我和恰克一边,葛锐格和乔一边,各把守住一个门,开始发传单。
我站在靠里的地方,基本上是出来一个人,就来声“嗨!”,然后把传单递过去。大部分人都会接了,并说声谢谢。不要的就不伸手接,或者说“不,谢谢”,或者一个“不”字就打发了我们。我看到恰克在外面无事可做,就建议他和我各站一边,因为有些人看见我就绕开走了,如果恰克站在另一边的话,那他们就疏而不漏、无处可逃了。恰克却说:“如果他们绕开走,就说明他们不感兴趣,我们硬塞也没有用。”
恰克是附近维勒诺瓦(Villanova)大学的法律系学生。他从小就对政治感兴趣,在没有获得投票权之前,就积极游说其他人的投票选举。他18岁以后,每一次都把票投给自由党,是个坚定的自由党人。自由党组织的每次活动,他都一次不拉地参加,是蒙郡自由党的重要力量。法律规定25岁以后才能参选议员,恰克明年正好满25岁,他准备立即竞选众议员,真是锐气可嘉,不放过任何机会。但是他的形象仍然是学生样的不修边幅,而且我觉得他有时候还可以更主动大胆些。
在无人进出的时候,我和恰克就顺便聊了一下他明年的竞选计划。到了下午4点半,我们与其他人重新碰头。查尔斯他们俩没有去那家店铺,改在路口发传单。查尔斯一手举着自由党的大牌子,一手发传单,身手敏捷地穿行在车辆当中,左右开弓,宛然一现代佐罗。但是这个路口并没有安全岛,他们与车争道,很不安全,后来被警察赶走了。我开玩笑说,这一定是哪个民主党或共和党人打电话举报的。
查尔斯他们俩先回家了。我们四个干劲仍然很足,决定继续在店铺门口发传单。我说,现在看来,一个门口放两个人,实在多余,不如葛锐格和乔留在沃尔玛,我和恰克去另外的店铺看看。大家都同意了。
可是,我们很快就发现,我去的那家店明文写着:此处不许做广告、散发文件。恰克去的地方则生意不是太好,门口鞍马冷落,半天也发不出一张传单去。最后我们只好再回到沃尔玛去和葛锐格他们会合,变成了我和葛锐格一边,乔和恰克在另一边发传单。
葛锐格,我在前面里介绍过,他曾经打算竞选自己所在的阿宾屯镇委员,后来因为时间不够而退出了。他身材高瘦,虽然可能有40多岁了,看上去却很年轻。他总在温和地微笑着,很有亲和力,我给报社的投稿发到自由党的邮件组后,也是他主动地帮我润色了英文。葛锐格并不是那种滔滔不绝地讲话的人,但却绝不缺乏口才,我觉得他撤选真是太可惜了。他把传单递给人家时,不像我只是一个微笑加一声“嗨”,而是详细地对别人说:“11月4日将有一个问题出现在选票上,是关于开阔地带……”然后指着传单上的各点理由,解释给他们听为什么应该投票反对“开阔地带”计划。人们一般都会驻足听他讲完,这样的效果无疑比我只塞个传单好多了。
我于是也学会了这招,在发传单时说:“请投票反对增税。”人们听到“税”这个字时还是很敏感,反应明显和刚才不一样,有些人还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我反对任何税。”然后我再乘机向他们解释情况,宣传我们的主张。这时我才发现一个门口站两个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经常会有人来问详细情况,那时就需要第二个人继续发传单了。
当然,对我们反感的人也很多。恰克在那边就遇到了一个民主党的女士,站在沃尔玛的门口和他辩论起来,最后当然谁也说服不了谁。我遇到的情况更有趣些,有位西班牙裔的中年女士,推着堆满了货物的购物车出来,我把传单递过去,说:“请投票反对增税。”她向我斜看一眼,不屑一顾地说:“我不交税!”
在沃尔玛出入的,当然是穷人居多,基本没有太多的房地产商,增加5%的房地产税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还有很多是少数民族,很可能是新移民,恐怕也没有投票权的。我说:“我们应该去普王市的购物中心,那里都是高档商店,去的以中产阶级居多,可能增税对他们的影响更大。”葛锐格分析说,虽然增税的影响对他们更大,但是他们不像穷人那样对每年增几十美元的税那么在乎。我们的传单还是在沃尔玛分发更有效果。另外,普王市地处蒙郡、特拉华郡、切斯特郡的交界处,而且名声在外,顾客四面八方来的都有,不像这个当地的沃尔玛,顾客基本上都是蒙郡居民,都可以投上一票的。
到了下午6点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们也要回家了。我发出去的最后一张传单是给一个白人男子,他问我说:“增税?什么税?”我立刻向他解释:“蒙郡计划斥资2亿5000万美元,来保护开阔地带,可是这钱有40%是付利息的,只有60%会被真正用在计划上。而以前的“开阔地带”计划,1年只需1000万美元,他们还花不掉,现在却开口要1年1500万。我们应当投票反对这个计划,继续以前的便宜计划。”
他点着头说:“那你是民主党喽?”
我说:“不,我是自由党。”
他叫了一声:“哈!自由党?你们赢不了选举的!”
这一下可把我噎住了。幸亏葛锐格立刻接过话来说:“这不是选举,这只是个选票问题。”我得到他的提示,也跟上来说:“对,我们不是在竞选,而只是呼吁大家在这个问题上投反对票。”
他说:“哦,原来如此,那我会反对的。投票是在星期……星期四对吧?”
我们一起叫道:“是星期二!”我可真没想到美国人的参政意识淡薄到这个地步,因为每年的投票日都固定在11月的第一个星期二,他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这是投票日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对我们这些都身有工作的人来说,也是最后一次集体活动发传单了。两天后就是正式的投票日,我请了一天假,在投票点继续宣传反对“开阔地带”计划。
11月8日附记
最后的投票结果是104,367票赞成“开阔地带”计划,占77.64%,30,057票反对,占22.36%。对“开阔地带”计划最终获得通过,我们早有预料,并不感到难过,反而对22.36%的反对票很是满意,因为整个蒙郡只有0.3%的自由党人,而我们面对的是占压倒优势的两大党联盟。换句话说,在蒙郡,有将近四分之一的投票者在这个问题上认同自由党的理念,而不是共和党或民主党。用吉姆的话说:“他们都是潜在的自由党人。”可惜我们没有办法查到究竟是谁投了反对票(《美国选举日流水账》里有解释),不然正好可以给他们寄自由党的宣传资料,邀请他们参加自由党。
其实,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开阔地带”计划的支持者们为了让这个提案通过,做了很多工作,早在今年上半年就开始宣传,花费在1万美元以上。自由党是小党,不能四面出击,开始时把重点放在寻找候选人来开展竞选上,直到葛锐格撤选后,才集中力量来反对“开阔地带”计划,那已经是9、10月间了,我们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宣传。
经费上的困难就更不用说了。整个蒙郡自由党的金库里只有1000多美元,砸锅卖铁全拿出来,也只有对手的十分之一(最希望“开阔地带”计划通过的是那些银行家,我们怎么可能和他们比钱多?)。最后,我们的经费基本上都是靠几个成员的捐款,加上寻找到的几个免费支持,比如传单的制作、印刷等等。
虽然没钱没时间,我们还是取得了很大成果。尽管近四分之一的反对票并不都是受到自由党的影响而投,但如果没有我们的积极活动,反对率肯定会低得多。更重要的是,由于自由党是蒙郡唯一反对“开阔地带”计划的组织,受到了媒体的广泛注意。美国报纸一般都要强调平衡报道,对任何选举、提案、争议都希望能看到来自双方的意见。平时,这种对决往往来自于共和党对民主党、右派对左派,自由党人少言微,很少能发上言。但这次,由于共和党和民主党一致支持“开阔地带”计划,那么报纸要找反对派的言论,除了零散的读者投稿外,只能来自于自由党。吉姆、克恩、查尔斯等人都或被报纸约稿,或者主动投稿,在当地媒体上畅谈自由党的理念,很好地为这个小党做了公众广告。
我们的活动也受到了全国自由党的注意。他们专门在投票日前发了一篇文章,介绍了我们反对“开阔地带”计划的努力。
投票日后的第三天——11月7日,吉姆给大家发来一封Email,题目就是“自由党走向世界了!”原来,当天的《华尔街日报》第二版上有专文报道目前在美国各地开展的“开阔地带”计划。在讲完了该计划所获得的支持后,文章的最后说:
并非所有的经济保守派都支持这个计划。比如说,蒙郡自由党声称,加上利息,投票者们几乎要付上他们所批准的1亿5000万美元的两倍。他们建议,由自愿捐款来保护开阔地带。“为这种东西付如此巨大的抵押,低效得可怕。”该郡自由党主席吉姆·巴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