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一电

日军已经由北门攻进城内,到处是一片火海和枪声。方先觉带着他那心爱的大黄狗,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同样亲爱的战友们一一到来。这时,不料一向与主人形影不离、不声不响的大黄狗,突然转前跑后地乱叫起来。

“你看,你看,人们都说:狗急跳墙。现在连狗都急了,怎么援军还不见踪影呢?”彭克复高参突然说道。

“不提那援军还罢了,提起那援军令人失望呐……”战区督战官兼炮兵指挥官蔡汝霖无奈而幽默地唱道。他本想逗大家一笑,以缓解以下沉闷的气氛。

可是,人们却笑不起来,个个一脸的苦笑,的确比哭还难看。因为刚才空军飞机投下蒋委员长的手令:“明日第62军准进攻大西门,第79军准进攻小西门,第100军准进攻青草桥。他们都有自信力,一定可以攻入,望派员引导。”同时又接到投下的通讯袋一个,内装的纸条云:“明日援军准进城,空军司令部。”

众人看后,既感万分叹息感慨,又只觉好笑可气。

“我等现在如同一个人病得很重,请医生来看病。医生所开的药方的确对症,可惜呀!恐怕药还未取回来,病人却早已经死了!”孙鸣玉参谋长没好气地说。

果如是,诚哉斯言,痛哉斯言!

8月7日,弹尽援绝,死伤殆尽的第10军又在残垣断壁的废墟中,苦苦地撑了一天。这时,各阵地联络中断,情况隔绝,大部分工事已经被毁,城内已经到处发现日本兵了。

聚集到军部的各部主官们七嘴八舌地检讨战局,商量出路。暂54师饶少伟师长还想突围冲出去,但这么可怜的一点兵力,又怎么能冲得出去呢?

方先觉军长毅然决定向蒋委员长发电。电报由参谋长孙鸣玉将军草拟,众人阅读签字后,交参谋处长饶亚伯发出。发出后,命令将电台捣毁,将文件密码本、所有的文字资料及个人手头笔记本之类一并烧毁。这就是衡阳守军著名的“最后一电”,电文如下:

“蒋委员长钧鉴:

敌人今晨由北城突入之后,即在城内展开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刻再已无兵可资堵击,职等誓以一死报党国,勉尽军人天职,决不负钧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电恐系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职方先觉率参谋长孙鸣玉,师长周庆祥、葛先才、容有略、饶少伟同叩。”

督战官兼炮兵指挥官蔡汝霖知大势已去,下令将大炮炸毁,准备一死。并赶紧跑到楼上将督战官的命令、密电本、符号、军人手牒、炮兵指挥官命令等一并烧毁。

“来生再见”一语系方先觉所加,表达着他特殊的寓意。他清晰地记得在衡阳围城的前一天深夜,蒋介石突然打电话过来,询问衡阳工事修筑情况。方先觉作了简明扼要的汇报后,蒋介石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将无限的希望都寄托在方先觉和第10军的身上了。

蒋介石连说了两遍:“有困难给你解决,你一定要死守!”

方先觉也当然回答了两遍:“是!遵命,照办!”

这时,蒋介石还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我会对得起你们的!”这是方先觉在坚守衡阳的日子里,一直不能理解的一句话。停顿了一下,似乎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但恰在此时,蒋介石又将声音压得很低道:“再见!”

方先觉大吃一惊,但他也就随即机械地回应道:“再见!”又停了十几秒,蒋介石挂断了电话。第二天,衡阳攻防战正式开打,线路中断,来往也就全凭电报了。

这一句非同小可的“再见”,方先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方先觉听过蒋介石很多次训话,每次都是神态峻苛,言辞锋利,激励士气的方式简单而粗率,用浓重的浙江口音大声呼喊:“你们赶快去死!赶快去死!你们不死,抗战不能胜利!”

方先觉也还清楚地记得,抗战第二年,蒋介石在黄埔3期同学出版的《军校三期同学录》做序言,看到很多学生已经战死沙场,蒋介石不由得写下一句:“驱我同学死难者,中正也!”但方先觉却在电话中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再见”,这是多大的恩赐与多么难得的厚遇啊!

要知道,蒋介石对部属,对领受战斗任务的军人,尤其是在抗战时期,极少用“再见”一词的。唯一一次说过的是全军皆知、全国皆知,既是1938年5月19日,中国空军首航日本东京、大阪投掷传单。谁人敢去,雇佣美国飞机师一次索价40万大洋。蒋介石提笔批示:“我空军去!”

结果,选派空军第14中队队长徐焕升率领前往。蒋介石率夫人亲自前往机场送行。首航的空军健儿们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蒋介石与每个飞行员安详镇定地握手,对每个人说一句:“再见!”徐焕升等空军健儿圆满地完成了这次震惊中外的传奇飞行壮举,飞临东京上空散播传单,极大地声张传播了中华正义声音,然后安全地返航。

现在,方先觉即定下了一死报国的决心,他便代表所有的师长写下了“来生再见”4个字。“再见!”是生者的企望,是蒋介石作为统帅对他的祝福。而他以“来生再见”的方式作为了结。相信校长能够理解学生的此时此刻的绝望而又乞求生存的复杂心理。

方先觉的最后一电在下午3点发出了。这样的电报,蒋介石当然立刻就获悉了,他没有理由不忧心如焚,寝食不安。然后就是每时每刻在焦急中专候空军的侦察报告。

5小时后报告:“全城在混战中,敌在猛攻中。”

黄昏以后报告称:“城西北似有战事。”其他符号则指向西南,表示日军正在进攻中。

蒋介石研究判断,然后在日记里仍然充满希望:“综核各报,城北一部虽被敌攻破,但其范围未曾扩大,尚非绝望之局。只有督促援军,明白如期急进,以势论之,此次战车之参战,应可如期成功也!”

可见,蒋介石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坦克团的参战上了。这是中国抗战以来首次成建制地使用坦克部队参战。但他哪里知道日军已经破译了密码,调集好了47式速射炮埋伏着,专门在等着他的坦克团的出现呢!这一晚,据蒋身边的人记载,他一夜3次起床默默地祈祷。

蒋的坦克团8月7日已经抵达衡阳近郊离城10里的地方,蒋介石以他数十年从军生涯的经验和敏锐的视角观察判断:“日方的兵力已经使用到最后限度!”日本兵也已经没有后劲的了,日军对衡阳的攻击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整个大势就看谁能坚持“最后5分钟”了。谁又能肯定地说日军就不会坚持不住,功亏一篑,不会像第3次长沙会战一样仓皇而逃,我援军奋起直追,处处堵截,国内外一片欢呼呢。。。。。或许,日军会突然爆发“英帕尔”的连锁反应,在衡阳前线发生雪崩似的溃败……

但蒋介石手中有那么一支挽狂澜于既倒,解围困于即刻的突击力量么?有那么一个周密而全面,从物资到兵力,从战略计划到心理鼓励的会战准备么?有那么一个挺身而出,临危授命,多谋善断,顾全大局的主帅来统揽这一切么?有吗?有没有?以上条件皆不具备,那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会出现什么呢?

蒋介石日后迁怒史迪威的重要原因,即是史迪威强调缅战重要,逼蒋出兵缅北,而湘战就差这部分兵力。如果没有缅战,第九战区只会保持原有的54军不西调,那么在湘战开始后,蒋介石会不会把屯驻在云南边境怒江边,阻挡滇西日军的中国远征军千里调来湘南参战呢?如果来了,会不会难关目前的各个援军一样波次使用,被日军逐一消耗,逐一打跨呢?

其实,日军此时也是处于千钧一发的时刻,坚持不住日军就会全面败北。8月5日,第10军俘虏的一个日军官佐招告,日军高层已经下达最后的命令:3天以内如再攻不下衡阳,攻城官兵一律就地自杀!此刻的日军上至司令部下至师团、联队一级普遍呈现出焦躁、痛苦、沮丧的情绪,更不用说普通士兵了。

8月7日下午2时左右,日军的重炮联队已经将规定数量的炮弹打光了,只剩下炮仗中必须保留的十分之一的炮弹,这是按规定不得动用的炮弹数。日军重炮兵联队队长玉川长吉大佐自行下令要求使用保留额内的最后预留的炮弹,以协助步兵的冲锋。这么说来日军的战争储备已经用去了十分之九。这一轮的战斗下来即将告罄。那是4万发炮弹储备啊,也就是说从8月4日到8月7日不到4天的时间里,日军已经向衡阳守军阵地发射了将近4万发炮弹。

日军的军粮也发生了危机。自8月5日起,部分日军到衡阳郊区四处抢粮,甚至分兵到近郊去抢割稻谷,打舂造饭。可见,日军也是到了弹尽粮绝行将崩溃的边缘了。

整个衡阳在倾倒,整个中国都在为之颤抖着。日军的第11军的1号进攻和国军的第10军的衡阳保卫战在憋着最后一口气,比拼着,看谁先挺不住,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