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康复
发现斯柯达的是一辆正在巡逻的警车。查克·门罗警官已干了十六个月的警察工作,刚刚才获得了自己的无线电警车,当了巡警之后,养成了巡逻辖区的习惯。他并不怎么关心那些毒贩,那是缉毒部门的工作,但他可以亮出自己的旗号,这是他在海军陆战队时学到的一个术语。他今年二十五岁,新婚不久,年轻好胜,嫉恶如仇,对城市中和自己辖区内发生的事情非常气恼。他发现斯柯达不是本城的常见车种,决定上前检查一番,记下它的车牌,于是他惊讶地发现轿车左面至少被散弹枪击中两处。门罗警官将自己的车停住,启动旋转警灯,他先用无线电报告说可能有麻烦,要求待命支援,然后走下自己的警车,左手提着警棍,右手握住手枪,慢慢朝轿车走近。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警官,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眼睛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他嘴里骂了一声,迅速回到车上,先打电话请求支援,然后又呼叫了救护车。接着他又将出事轿车的牌照号码通知了城区办公室。然后抓起自己的急救包回到斯柯达旁。车门是锁着的,但车窗已被炸碎。他伸进手去把车门打开,里面的情景使他呆住了。
驾车人的头和左手俯压在方向盘上,右手垂吊在胯骨位置。车内溅满血,但里面的人仍有呼吸,这使警察十分诧异。显然是被散弹枪所击,子弹穿透了斯柯达的车身和塑胶玻璃,击中了受害人的头部和颈部以及上背,裸露的皮肤上有几个小孔,仍在向外淌着血。伤势像他在街上或海军陆战队中见过的一样,十分严重,但人还活着。门罗感到很惊奇,他决定放弃自己的急救,因为几分钟内救护车就会到达,他担心自己的急救可能有害无益。他把急救包像一本书一样握在右手中,怀着沮丧的心情,无可奈何地看着受害人,作为一个善于行动的人,却不能采取任何行动。至少这个可怜的家伙已昏迷得不省人事。
他是谁?门罗看了一眼他瘫软的身躯,决定打开他的皮包看看。他把急救包换至左手,用右手去取下受害者装皮包的口袋。里面是空的,但他的动作引起了反应,只见那身体动了一下,这不是个好兆头,他用手去稳住那身体,但那人的头又动了一下。他知道头部最好不要移动,所以下意识地然而错误地用手去触动了它一下,某种东西与另外的东西相互摩擦,一声痛苦的喊叫打破了夜的宁静,回响在细雨绵绵的黑暗的街道。接着,那人的身体又瘫软不动了。
“妈的!”门罗看了一眼手指上的血,下意识地在自己制服裤子上抹了两下。就在此时,他听到一辆消防队的救护车鸣着尖厉的笛声从东面疾驶而来。警官暗自祈祷,很快他就可以把受害者交给救护人员,自己便可脱身了。
几秒钟后,救护车拐进了街角,像一只红白两色的大箱子一样停在警车的旁边,车上的两个人立即朝警官走来。
“我们又有事了。”很奇怪,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发问。一位老练的消防医疗人员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毋需提出什么问题。在这种地段,夜深人静的时刻,不会是交通事故,在他那枯燥的专业辞典中,一定是“穿透性创伤”。“天哪!”
另一个人急忙回到救护车去取担架。正在此时,又一辆警车也来到了现场。
“发生了什么事?”值班警长问道。
“近距离枪杀,人还活着,”门罗报告说。
“不要碰他的颈部,”第一位急救人员严肃地说道。
“把衣领解开吗?”另一位医疗人员问道。
“对,如果他扭动头部…就糟了。”那位年长的消防人员用手扶住受害人的头部使之固定。
“有证件吗?”警长问道。
“口袋是空的,没有皮包。其他部位我还没来得及查看。”
“检查了牌照吗?”
门罗点点头:“已打过电话,他们一会儿就到。”
警长用手电筒照着车内,帮助消防急救人员处理现场。车里面除了血,大部分是空的,后座有冰柜。“还有什么情况?”他问门罗。
“我来时街道上空无一人。”门罗看了一下手表,又说,“大概十一分钟以前。”两位警官让开道路,以方便医护人员工作。
“你从前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警长。”
“检查一下两边的人行道。”
“好。”门罗开始查看汽车周围的地段。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警长自言自语地问道。看着受害者的身体和那些血,他在想这个案子一定很难侦破。这个地区发生的很多犯罪活动一直没解决。对他这位警长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救护人员,问道:“他情况怎样,迈克?”
“失血过多,博特,肯定是散弹枪所为,”那人又摸了摸受害人的颈部衣领答道。“颈部中了一片小弹丸,有的接近颈椎,我可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你们准备把他送到哪里去?”警长问道。
“大学医院病人住满了,”那位年轻的救护员说道,“因为环城公路上发生大客车车祸,伤亡的人太多。我们只好把他送到霍普金斯医院去。”
“那要多十分钟的路程,”迈克说道。“你来开车,菲尔,并且通知他们我们有重伤患者,需要神经外科医生急救。”
“好的。”两位救护人员将受害人抬上担架床,那身体又动了一下。三辆警车又来到现场,两名警官帮助把伤者安置就位。同时,消防队员们对现场实施了限制。
“你伤得很重,朋友,我们会很快送你去医院的,”菲尔对着受伤的人说道,尽管伤者不一定听得见他的话。“该开车了,迈克。”
他们把伤者放在救护车后面,年长的救护员迈克·伊顿已经架起输血瓶,由于受伤者面朝下躺着,很难找到静脉血管,但他仍在汽车启动之前把一切准备就绪。开往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共需十六分钟,一路上,迈克密切注意着伤者的动态,血压已低至危险程度。此时,他还做了初步的病情记录。
你是谁?伊顿悄悄问。他注意到此人身体看上去很结实,年龄在二十六七左右。不像是吸毒者。这个人站起来一定很粗壮,但现在却像一个熟睡的大孩子,嘴张着,正通过氧气袋补充着氧气,呼吸是那么微弱,伊顿感到心里很不好受。
“开快点,”他向开车的菲尔·马科尼喊道。
“路很滑,迈克,我已经尽力了。”
“听我说,菲尔,我知道你们意大利人喜欢开飞车的。”
“但我们不像你们那样嗜酒如命,”菲尔笑着回答说。“我已经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已找了一位外科医生等在那里准备做颈部手术。霍普金斯医院今夜很平静,他们为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
“很好。”伊顿平静地答道。他看着面前受伤的被害者。坐在救护车后面常常是很寂寞很怕人的,但也可以避免听到那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他为此感到高兴。血仍继续从担架上滴到救护车的地板上,在金属地板上四处慢慢流开,好像那血液本身也有生命一样。这种事情是永远不会让人习惯的。
“还有两分钟就到了,”马科尼回头对迈克说。伊顿移到车厢的后面,准备打开车门。他已感到救护车在转弯,停住,然后倒车,最后停稳。伊顿还没来得及去开门,车的后门就被拉开了。
“哎哟,是你们!”急诊室值班医生说道。“把他抬进三号病房。”两名护理人员将担架拖出救护车,伊顿赶快把输血瓶从车顶挂钩上取下,随活动车朝病房走去。
“大学里出了事?”值班医生问道。
“大客车出了车祸。”马科尼此时已来到医生身边,回答说。
“不管怎样,这儿条件更好些。老天爷,他撞在什么东西上啦?”医生随着活动车低下头查看了一下伤势。“怎么这么多小弹孔?”
“你先看一下颈部,”伊顿对他说。
“哎呀……”医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把受伤者推进宽大的急诊室,然后又推进角落中的一个小房间。五个人将受害者从担架上抬到诊疗台上,医疗组马上开始工作。另一位医生站在旁边,另外还有两名护士。
住院值班医生名叫克利夫·塞弗恩,他走到治疗台前,看到受伤人的头部已包扎完毕,便轻轻解开受伤人的衣领。他只看了一眼。
“可能是颈椎受伤,”他立即宣布。“但首先我们必须给他输血。”他一连下了几道指示。两名护士又拿来两个静脉注射器。塞弗恩替病人脱下鞋子,用一个尖尖的金属器具刺了一下他的左脚底部。脚部动了起来。很好,神经没有损伤,这算是个好消息。在腿部也进行了类似检查,得到了同样的反应,情况不错。与此同时,一位护士进行了一系列通常的验血检查。塞弗恩放心让其他人员进行各自的工作,他甚至不去看他们一眼。这情景就像是在踢一场流畅的足球赛一样,工作的熟练是数月来辛勤练习的结果。
“神经科医生在哪里?”塞弗恩对着天花板问道。
“在这儿,”一个声音答道。
塞弗恩抬起头。“噢,是罗森教授。”
问候就此而止。山姆·罗森的心情不佳,住院医生一眼就看出来了。教授已经工作了二十个小时。为了救一个从楼梯上摔下的老妇,本来六个小时可以完成的手术,却花了几倍的时间,一个小时前刚刚结束,而且手术失败。他本可以救活她的,山姆对自己说,但他仍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为此,还要延长工作时间不但没使他生气,反而使他感到有些安慰。也许这一回他可以取得成功。
“情况怎么样?”教授问道。
“枪伤,颈椎附近有几个弹孔,先生。”
“知道了。”罗森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这些玻璃碴是怎么回事?”
“他在汽车内受的伤。”伊顿在小房间的对面回答道。
“我们要把玻璃取出,先把头剃光。”罗森说道,一面查看损伤的情况。“血压多少?”
“高压五十,低压三十,”一位实习护士答道。“脉搏一百四十,很微弱。”
“我们要忙一阵子了,”罗森说道。“此人昏迷得厉害。”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病人大体上来说还好,身体很棒。我们首先给他输够血。”罗森看到其他人员已在行动,急救护士工作特别认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的儿子好吗,玛格丽特?”他问年长的一位护士。
“今年九月开始在卡内基大学读书。”她一边回答,一边调整输血瓶的流速。
“玛格丽特,下一步请把他的颈部洗净,我需要检查一下。”
“是,医生。”
护士选了一把镊子,夹起一个大棉球,将其用蒸馏水浸过,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伤者的颈部擦洗。血被洗去之后,露出了伤口。她发现伤势比预估的还要严重。在护士清洗血的当儿,罗森找到了消毒衣穿在身上。他回到病床旁边时,玛格丽特已将消毒工具准备就绪,并将工具箱打开了。伊顿和马科尼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做得好,玛格丽特,”罗森夸奖道,同时戴上自己的眼镜。“你儿子学什么?”
“工程学。”
“很好嘛。”罗森抬起双手。“消毒手套。”玛格丽特·威尔逊给他戴上手套。他又接着说:“年轻的工程师很有前途。”
罗森在病人的肩上挑选了一个小的圆洞,那儿显然不是危险部位。他的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探进弹孔,转瞬间便从小洞中取出一粒铅丸,这一切看起来近似滑稽。他把它对着灯光看了一眼。“我想是七号子弹,对方以为他是一只鸽子呢!这是好消息。”他对两位救护医生说。现在他已清楚子弹的大小和可能射入的深度,于是低下头,对着脖子查看起来。“噢,现在血压多少?”
“正在量,”另一位护士在手术台对面说。“五十五,四十,在上升。”
“谢谢,”罗森说,仍低头看着病人。“谁开始为他输第一瓶血的?”
“是我,”伊顿答道。
“做得好,救护员。”罗森抬起头,对伊顿眨了眨眼。“有时我想,你们救的人比我们多。你们又救了这个人,毫无疑问。”
“谢谢你,医生。”伊顿对罗森不太熟悉,但他注意到此人的声誉确实名不虚传。这是消防救护员第一次受到一名正规医生的这种称赞。“他的脖子的伤势怎么样?”
罗森又低下头查看伤口。“怎么没有回答,医生?”他问的是那位高级住院医生。
“阳性反应,凝结良好,没有周围伤害的征兆,”塞弗恩回答道。这简直就像考试,常常使年轻的住院医生感到紧张。
“情况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但我们必须在伤口恶化之前把它们清洗干净。两个小时怎么样?”他问塞弗恩。罗森知道这位急救住院部医生在创伤学方面比自己强。
“可能得三个小时。”
“不管怎样,我得去睡一会儿。”罗森看了一下手表。“我六点给他做手术。”
“你准备亲自动手?”
“为什么不呢?我在这里,这个病例直截了当,手术不大。”罗森考虑到他有权做一次容易的手术,可能一个月一次,作为一名正式教授,他主要负责解决棘手的病例。
“那对我太好了,先生。”
“我们有这病人的身份证吗?”
“没有,先生,”马科尼答道。“警察一会儿会过来。”
“好吧,”罗森站起身,伸了伸胳膊。“你知道,玛格丽特,像我们这种年纪的人不应该工作这么长时间。”
“我想赚点加班费,”护士威尔逊回答说,另外,她是这一班的护理小组的组长。“这是什么?”她突然问道。
“我看看!”罗森走到她所在的病床一边。其他人员仍在进行自己的工作。
“他手臂上有刺青,”她报告说。罗森教授的反应使玛格丽特大吃一惊。
一般情况下,凯利很容易从睡梦中清醒,但这次却不然。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想法是感到吃惊,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接着是感到疼痛,然而那疼痛本身远不及对未来痛苦的警觉来得那样真切,那样多。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凝视着暗灰色的地板,地上的几粒水珠反射出头顶上的日光灯。他觉得眼睛像针扎一样疼痛。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背上扎有输血的针头。
我还活着。
为什么我会为此吃惊呢?
他可以听到周围人的走动的声音,压低的谈话声和远处的钟鸣。那嗡嗡的声响是身边空调机发出的,他感到背上的皮肤被冷空气吹得凉森森的。他想移动一下身子,但觉得身子十分虚弱。他尽力挪动四肢,但毫无效果,而只是感到疼痛。就像一只飞虫落在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丝丝涟漪,他感到疼痛正从手臂向四周扩散,片刻之后,他才分辨出那疼痛宛如太阳的炙烤,因为从他的左颈一直到左肘,他都感到火辣辣的。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可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在什么地方?
凯利似乎感到一种来自远方的震动,那是什么?是轮船的主机声?不是,声音不像。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那是遥远的城市的公共汽车开出站的声音,不是船,是城市,为什么我会在城里?
一个影子遮住了他的脸,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全身穿着淡绿色棉布衣服的身影的下半部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板之类的东西。凯利甚至不能集中视力辨别那人究竟是男是女,很快那身影便离开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又昏然睡去。
“肩部的伤面积较大,但都是表皮小伤,”罗森对站在三十英尺以外的神经外科住院部护士说道。
“受伤面积很大,有四个单位面积,”她指出。
“散弹枪伤都是如此。只有一处伤危及脊椎。我费了好大工夫才想出如何取出子弹而不造成任何伤害。”
“一共有两百三十七粒小弹丸,但是……”她把X光照片对着灯光。“好像你都取了出来,这孩子会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斑点啦!”
“太花时间了。”山姆疲倦地说道,他知道自己本应该让别人来进行这次手术,但他最终还是自告奋勇承担了这次任务。
“你认识这个病人,是吗?”桑迪·欧图尔从康复室走进来,问道。
“是的。”
“他就要醒过来了,不过还要等一会儿。”她递过图表,上面记载着病人的主要情况。“看起来不错,医生。”
罗森教授点了点头,进一步向住院部护士做了解释。“身体很棒!消防救护员在维持病人血压方面做得很出色。他几乎流血致死,伤口看起来比实际情况严重得多。桑迪?”
她回身说道:“什么事,医生?”
“此人是我的朋友。你不介意我请你照顾……”
“非常乐意。”
“你真是个好人,桑迪。”
“你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道,显然很高兴听到上面的赞扬。
“他是一个好人,桑迪。”山姆的话中充满真情实意。“莎拉也很喜欢他。”
“那他一定不错。”她匆匆走回康复室,心里在想教授是否又在想为她做媒。
“我要向警方说些什么?”
“四个小时之内尽量不说什么,我想到他们那儿去一趟。”罗森看了一眼咖啡壶,决定不喝咖啡。再喝下去他的胃酸会太多,受不了。
“那他到底是谁?”
“我了解的不多。我在海湾里,船出了毛病,是他帮了我的忙,结果我们在他家过的周末。”山姆没有进一步多讲什么。他确实知道得不多,但他作了很多推断,使他感到十分害怕。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凯利的命不是他救的——是幸运和消防队救的——但他做了非常出色的工作,尽管他也惹烦了住院部医生安娜·普雷特劳,因为他只让她观察,而不让她做任何别的事情。“我需要睡一会儿,我今天没有什么日程安排。你能接着做好贝克太太的后续工作吗?”
“当然。”
“三小时后叫人喊醒我。”罗森边说边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那儿有一张舒适的躺椅在等着他。
“皮肤晒得不错,”比利冷笑着说。“不知道她在哪里晒的。”大家都在开心地取乐。“我们怎么处置她?”
他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他发明了那种处理尸体的方法,这种方法就其本身而言是较为干净的一种,而且远比过去的方法安全。但它需要把船开出很远的地方,而他不愿意花过多的时间,找过多的麻烦。另外,他也不愿意其他人使用这种方法。这种方法太妙了,他不能与其他人共享。他知道他们中间的一个人会有异议,这是他的麻烦之一。
“找一个地方,”他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道。“如果她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关系。”接着,他环视了一下屋子四周,看看大家有什么表情。上次有过教训,没有人再敢逃跑,至少不敢马上逃跑。他不用再多说什么。
“今晚如何?最好在夜里进行。”
“这很好,现在还不忙。”这一天还有些时间,让其他人看看她躺在地板中间的样子,可以使她们学到更多的东西,不敢再企图逃跑。这中间他自己并得不到多少乐趣,主要是让其他人接受点教训。即使这个人已失去这种机会,其他人仍可以从她的错误中学到东西,特别是当这种教训既明显又严酷之时,即使是吸毒这种办法也无法与之媲美。
“那个男人情况怎样?”他问比利。
比利又一声冷笑。这是他常常喜欢用的表达方式。“把他炸飞了,双筒枪,只有十英尺的距离。我们再也看不见他了。”
“很好。”他说了一声便离开了。还有工作要做,有钱要收。这种小事也要等他去做,真遗憾不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全部解决。他在走回车子的路上这样想着。
那尸体仍停放在原处。多丽丝和其他女孩也坐在同一个房间,眼睛凝视着她们这位过去的朋友,按照比利的愿望吸取着自己的教训。
凯利依稀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移动,身下的地板在退后。他注视着地板砖之间的缝隙像电影字幕一样移动,直到人们把他推进另外一个小房间内。这次他试图抬起头来,确实也抬高了几英寸,他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双腿,绿色的手术罩衣一直盖到她的脚踝,那肯定是个女的。他听到什么东西旋转的声音,同时他的视线在向下移动。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睡在一张电动床上,吊在两个不锈钢圈之间,但他的身体仍贴在床上。随着床板的转动,他感到自己已被束紧固定,但感觉并不难受。接着他看见一位妇女,年龄可能比他小一两岁,棕色头发上盖着一顶绿色帽子,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友善的光芒。
“你好,”她脸上戴着口罩说。“我是照顾你的护士。”
“这是什么地方?”凯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约翰·霍普金斯医院。”
“什么……?”
“你被枪打伤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温柔的抚摸触动了他那被麻醉了的感觉。一时间凯利还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记忆像一团烟云,在飘动,在旋转,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幅图画,失去的记忆在渐渐聚拢。尽管他知道等待着他的是恐惧,但他的思想在努力活动,想尽快找回那失去的记忆。最后,还是护士帮了他的忙。
为了某种原因,桑迪·欧图尔常常戴着口罩。身为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她像许多护士一样,觉得男性病人若是认为像她这类女人对他们产生兴趣,恢复得会比较快些。现在她的病人约翰·凯利已经多少有点清醒过来,她解下口罩,对他粲然一笑,作为今天给他的第一件美好的礼物。男人们都喜欢桑德拉·欧图尔,从她修长的运动员般的体形一直到她两颗门牙之间的缝隙无不惹人喜爱。她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觉得那道缝隙性感。尽管吃饭时那儿经常被食物塞住,但只要它能起作用,它就是她的一个帮助病人尽快康复的工具。因此,她对他微笑,虽仅仅是出自工作的需要,但结果却和她以前遇到的完全不同。
她的病人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像死人一样。她的第一个想法是会不会哪儿出了大问题,比如内部大出血,或淤血导致的血栓。他本该高声呻吟,但呼吸困难,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欧图尔很快便意识到这种情况是由她引起的。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他的手,对他来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她马上了解到,原因并非如此。
“啊,天哪!上帝……帕姆……”他那原本皱眉蹙额而英俊的脸上充满了铁青色的绝望的表情。
“她和我在一起的,”几分钟后,凯利对罗森说道。“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医生?”
“约翰,警察马上就到,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他们把她送到其他医院去了。”他希望如此,但山姆知道他自己在说谎,而且他讨厌自己说谎。他做出查看凯利病情的样子,然后又检查了他的背部。这些事情本来可以由桑迪进行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肩上的感觉如何?”
“不太好,山姆,”凯利答道,仍然感到头昏眼花。“情况很糟吗?”
“双筒猎枪,你中了不少弹。当时车窗是摇起来的吗?”
“啊,是的。”凯利想起了那天晚上在下雨。
“正是这一点救了你。肩部的肌肉肿得厉害,你差一点流血致死。但是,那里不会留下永久性损伤,但会留下些疤痕。是我亲自为你做的手术。”
凯利抬起头。“谢谢你,山姆。倒不是很疼……但上次很糟,我……”
“安静些,约翰,”罗森轻声命令道,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脖子。他心里在想,应该再照几张X光片,以便确切了解他是否完全把弹丸取尽,也许在脊椎附近还有弹丸没有取出。“止痛药很快就会失去作用。除非使用大剂量的,我们这儿不使用那种药物,知道吗?”
“啊,是,请查一下帕姆是否在其他医院,好吗?”凯利请求道,声音中含有希望,尽管他知道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两个穿制服的警官一直在等待凯利醒来。几分钟之后,罗森将二位当中年长的一个带进屋内。根据医生的吩咐,询问十分简短。在证实凯利身份之后,他问及帕姆,他们已经从罗森口中了解了她的特征和有关情况,但不知道她的全名,需要凯利提供。警官记下了凯利和艾伦警官的约谈时间。几分钟后,凯利又开始昏迷,他们便离开了他。枪击的震动、外科手术,加上服用的止痛药物,多少要降低一些他所提供的情况的价值,罗森向警官们指出这一点。
“那么,那个女孩是谁?”年长的警官问道。
“两分钟前我还不知道她姓什么,”罗森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说道。因为缺乏睡眠他感到头昏脑涨,回话也受到影响。“我们碰到他们时她已对巴比妥有些上瘾……她和凯利住在一起,我这样想。我们帮助她戒过毒。”
“‘我们’指谁?”
“还有我妻子莎拉!她是这儿的药学家,如果愿意,你们可以找她谈谈。”
“我们会的,”警官对他说。“凯利先生的情况呢?”
“退役海军,越战老兵。”
“你有任何理由认为他也吸毒吗,先生?”
“绝对不会,”罗森答道,语气有些尖厉。“他的身体很棒,不可能是吸毒者。另外,当我们发现帕姆的药丸时,我看见过他的表情十分激动,当时我不得不劝他平静下来。他绝不会吸毒。我是个医生,他如果吸毒,我会发现的。”
警官表面上仍不十分信服,但碍于情面还是接受了罗森的看法。他想,这个案子一定会使警探们感兴趣的。表面上似乎是一场抢劫案,但现在至少要加上绑架案了。美妙的新闻。“那么他去城市的那个地区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山姆承认道。“那位艾伦警官是什么人?”
“负责调查西区谋杀案的警官。”警察答道。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见面。”
“这个问题我们会找艾伦警官本人弄清楚,先生。”
“这是桩抢劫案吗?”
“可能,表面上很像。我们在一个街区之外找到了他的钱包,里面没有现金,没有信用卡,只有一张驾驶执照。他的车内还有一把手枪,抢劫者一定没有看到它。顺便提一下,那是犯法的。”警官提醒说。这时,另一位警官走了进来。
“我又查看了一下他的姓名,我从前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帮助艾伦破过一次案,去年,还记得吗?就是古丁那个案子。”
年长的警官抬起头:“啊,是的!他就是找到遗失的那把枪的人吗?”
“正是,他还为我们训练过潜水员呢。”
“但这仍然不能说明他为什么要跑到那一区的原因。”警官指出说。
“是啊!”他的同伴承认说,“但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会是个花花公子。”
年长的警官摇摇头说:“有一个姑娘和他在一起,她失踪了。”
“还有绑架?有什么关于她的资料?”
“只是一个名字。帕梅拉·马登,二十岁,正在戒毒的吸毒者,失踪。我们现在掌握的是凯利先生,他的汽车,他的手枪,就是这些。没有散弹枪的弹壳,没有目击者。一个失踪的姑娘,但单凭她的特征描述可以找到一千个当地与她相似的姑娘。抢劫、绑架。”总之,案子没有任何特殊线索。许多案子开始时都是没有多少线索的。不管怎么说,两位警官基本上可以确定,警探将立即对此立案侦查。
“那女孩不是这一带人,说话带有乡音,像是得州一带来的。”
“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年长的警官问道。“医生,你还了解什么情况吗?”
山姆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她曾经遭受过强暴。可能当过娼妓,我妻子说过,不,我也看得出来,她背上有伤疤的痕迹。她曾经被鞭打过,有鞭打的印记,反正就是那一类的伤痕。我们并没有逼迫她说这些,但她可能当过妓女。”
“凯利先生的习惯很奇怪,常常结识一些怪人,是吗?”警官一面记录一面说。
“从你刚才所讲的,他还帮助过警察,不是吗?”罗森教授有些生气。“还有问题吗?我还要去查房。”
“医生,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这肯定是一件谋杀未遂案,可能是抢劫的组成部分,可能还有绑架。这都是严重犯罪,我们要遵循一定的程序,正如你们医生一样。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和凯利进行正式谈话?”
“也许明天,但这两天之内他身体还很虚弱。”
“上午十点钟可以吗,先生?”
“可以。”
警察站起身。“那明天见,先生。”
罗森看着他们离去。很奇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受重大犯罪案件的调查。他工作中更多接触的是交通事故和工伤事故。他觉得自己难以相信凯利会是一名罪犯,那似乎就是他对警方询问反感的原因。正在这时,普雷特劳医生走了进来。
“我们完成了凯利的验血检查。”她将数据递给罗森。“淋病,他怎么那么不注意。我建议注射盘尼西林,有什么过敏性反应吗?”
“没有。”罗森闭上双眼,骂了一声。今天还会发生什么倒霉事呢?
“情况不严重,先生,看起来像是才染上的。等他好点以后,我想请社会服务部门的人和他谈谈……”
“不,不能那样做。”罗森几乎是在吼叫。
“可是……”
“可是传染给他的那个姑娘可能已经死了,我们不能强迫他以那种方式去回忆她。”这是罗森第一次承认可能存在的事实,而且宣布她已经死去会把问题弄得更糟。他几乎没有什么依据这样认为,但他的本能告诉他事情一定是这样。
“医生,法律要求……”
这太过分了。罗森几乎要暴跳起来:“他是一个好人,我亲眼看着他爱上一个差一点被杀害的姑娘,因此他对她最后的回忆不能是她让他染上了性病,你听清楚了吗,医生?就目前这个病人而论,他现在服用的药物是为了防止手术后感染的,按照我的话进行记录。”
“不,医生,我不能那样做。”
罗森教授做了适当的记录。“照我的话做,”他抬起头说。“普雷特劳医生,你可以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技术上的外科医生,但请你记住,我们治疗的患者是人,他们有感情,知道吗?如果你懂得这个道理,我认为你今后会发现这种工作要容易得多,它也可以使你成为一名更好的医生。”
他今天怎么会这样激动?普雷特劳在离开的路上这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