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减压舱
四点钟以后,凯利把车开到了小船坞。他将斯柯达停在自己游艇的船尾,在黑暗中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任何人。他走出车,来到后面把行李厢打开。
“出来,”他对比利说。比利从行李厢内跳了出来,凯利推他上了甲板,然后命令他走进游艇的主舱。接着,凯利找来一个手铐把比利的手腕锁在甲板的一个装置上面——手铐是陆战队员的常备工具。十分钟后,游艇开动了,直奔海湾驶去。凯利此时才感到一阵轻松。他让游艇自动行驶,自己解开了比利手上和腿上的电线。
凯利感到很疲倦。把比利从大众弄到斯柯达上花了他不少力气,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又将自己的那包衣服丢在街角,等待收垃圾的清洁工在六点前清除。他很幸运,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他没有碰上送早报的人。现在,他又坐回驾驶台,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伸着懒腰,感到自己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
凯利把客厅的灯光弄暗了一些,以免在航行时晃眼。左方远处的敦达克海运站还停有五六艘货船,但目前仍没有开动的迹象。在这一时刻,海面上总是风平浪静,岸上的点点灯光在水面上微微跳跃着,红绿色的航标灯时亮时灭,告诉人们什么地方存在着搁浅的危险。逆戟鲸号游艇现在已经驶过了卡罗要塞。该要塞为一低矮的八角灰石建筑,是六十年前一位名叫罗伯特·李的美军工程兵上尉建造的,曾装配有十二英寸口径的大炮。伯利恒钢雀角钢铁厂橘黄色的火光照耀着北方。港湾中,拖船已开始行动,正将各种船只拖出自己的泊位,或将新来的船只拖进港湾。这些船只的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声响,友善地在远方的海面上飘荡着。然而,这种声响只标志着黎明前的平静。这种平静令人感到异常舒适,它预示着繁忙的一天就要开始。
“你到底是什么人?”比利问道,被松了绑之后,他似乎不能忍受眼下的寂静。他的双手仍被反铐着,但两腿可以自由活动。他坐在客厅的甲板上。
凯利喝了一口咖啡,伸了伸疲惫的双臂,没有理睬比利的问题。
“我问你,你他妈到底是谁?”比利提高了嗓门。
今天看上去是晴天,天空万里无云。黎明前的苍穹上仍挂有不少的晨星,没有任何云层聚结的痕迹。没有“早晨的红云”,凯利不必担心。但外面的温度只降到华氏七十七度,预示着其后的时间不会好过,八月的太阳将用它那炽热的光线,烧烤着大地上的万物。
“听着,屁眼,我倒想知道你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凯利在驾驶座上移动了一下身子,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的罗盘的航向是1-2-1,正指着航道的南端,这是他的航行习惯。一艘灯火辉煌的拖船拖着两条货船正朝这边驶来。它们可能来自诺福克。但因天色尚暗,看不清是何种货船。凯利查看了一下对方的灯光,看到灯光已完全打开。这会使海岸警卫队很高兴,因为当地的拖船一般不是这种情况。凯利不知道这些船只来往在海湾上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种日复一日的单调的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以同样的六节速度,每天都运送着同样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意思。当然,他们的收入不错。一个船长,一个大副和一个机械师,还有一个厨师——他们一定有一个厨师。也许还有一两个甲板人员。凯利不敢肯定。他们都领取联邦工资,收入颇丰。
“嘿,好吧。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事。但我们可以谈谈,好吗?”
但是,他们的行动也许有鬼。尤其是,在任何风向下,这些船都不容易被拖进海港。但今天情况不同,今天不会有风,只是天气很热。凯利开始向南行驶,绕过了博德金角,他可以看到安纳波利斯海湾桥头堡的红色灯光在闪烁。东方地平线上已升起第一线暗淡的曙光。日出前的两个小时是一天中最好的时辰,但目前没有人顾得上欣赏这一切。人们并不清楚自己的周围正发生什么事。凯利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但船舱的玻璃挡住了他的视线,因此他离开驾驶座,来到了甲板上面,他举起自己的7×50海洋望远镜,接着又举起了自己的无线电话筒。
“逆戟鲸号呼叫海岸警卫队巡逻艇,完毕。”
“逆戟鲸号,海岸警卫队巡逻艇,我是波泰奇,凯利吗?你这么早出来干什么?完毕。”
“奥雷亚吗?我有些海上买卖。你们在干什么?完毕。”
“寻找营救一些像你一样的小商人,顺便进行一些演习。你觉得如何,完毕。”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你把舵杆朝船的前方推,这样船就走得更快些。前面带尖的部分会随着舵轮的方向转动——你知道,你要他左就左,要右就右,完毕。”
凯利可以听到无线电中传来的笑声:“好吧,把你的话记下来了。逆戟鲸号,我会把你的话讲给队员们听。谢谢长官指示,完毕。”
巡逻了八小时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现,四十一英尺巡逻艇上的队员开始骚动起来。奥雷亚让一位年轻队员掌握舵轮,自己靠在驾驶舱的头上,一面喝着咖啡,一面对着麦克风同凯利交谈着。
“你知道,逆戟鲸号,我从不对其他人讲这些的,完毕。”
“一个好水手只会尊敬比他强的人。嘿,你们的巡逻艇真的底下有轮子吗?完毕。”
“呜——”出现了一个新手的声音。
“没有,逆戟鲸号。离开船厂之后,我们就把这种训练用的轮子拆除了。否则你们夫人们看见这些东西就晕船,我们不喜欢那样。”
凯利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把舵轮左转,使自己的航线离开了巡逻艇。“很高兴看到我们的海域掌握在你们这样能干的警卫队手中,尤其是在周末马上来临的时刻。”
“你要小心,逆戟鲸号,不然我要对你进行安全检查了。”
“我是向联邦政府缴了税的。”
“我讨厌看到有人滥用公款。”
“好,我只希望你们大家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谢谢你,凯利。我们只是睡了一会儿。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支持者。”
“一路顺风,波泰奇。”
“也祝你一路顺风,凯利。”无线电关闭了,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这样很好,可以避免他跑上船来和你面对面地聊天。现在不能那样做。凯利把无线电收好,又回到了下面。现在东方已呈现出橙红色的霞光,再过十分钟左右,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到底是什么事?”比利问道。
凯利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检查了一下自动驾驶仪。天气开始热起来,凯利脱掉衬衫,露出了背上的枪疤。在黎明时昏暗的光线下,这些伤疤不会看得这么清楚。长时间的沉默,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你是……”
这次,凯利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赤身被锁在甲板上的那个男人。“不错。”
“你不是被我杀死了吗?”比利无法相信他还活着。他没有听过其后的消息,亨利也没说过。他觉得这和他的生意没有关系。
“你那样想吗?”凯利反问道,又朝下看了比利一眼。一部主机有些发热。他准备在做完其他事后,再检查了一下冷却系统。不然的话,船就会一直这样运转下去,在无形的浪涛上轻轻地摇晃,在二十节的航速中行驶,船头会翘起十五度的角度。在台阶上,凯利又伸展了一下四肢,活动了一下肌肉,他故意让比利看见他背上的伤疤。
“所以,原来是这么回事……在我们杀死她之前,她已经把有关你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
凯利查看了一下各种仪表和海图。游艇已驶近海湾大桥,很快就要越过海峡的东线。现在,他至少每隔一分钟要看一看船上的钟,他把它当成一个经纬仪。
“帕姆不老实,她是罪有应得。”比利恶狠狠地说,故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激怒凯利。“她实在是不够聪明。”
驶过海湾大桥,凯利关闭了自动驾驶仪,将舵轮右转十度。早上没有什么船只,但在开始行动之前,他必须小心谨慎。两道灯光闪过,一艘商船正在驶过来,现在大概还有一万二千码的距离。凯利本可以打开雷达查看一下,但在这种气候条件下,那只是在浪费电。
“她向你说过那些爱情印记吗?”比利鼻子哼了一声。他没有注意到,凯利握住舵轮的手在颤抖。
那些胸脯上的印记是用老虎钳弄出来的。那次验尸报告早已证实了这一点,凯利怎么会忘记呢?那些干巴巴的医学术语,每个字都像钻石刻刀一样,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不知道那些医生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可能也有。也许,他们的愤怒是表现在他们那些冷漠超脱的验尸报告之中吧。专业人员都是如此。
“她都说了,你知道,她告诉了我们一切事情。你如何把她带回家,你们如何聚会作乐。是我们教她那样做的,先生。为此,你欠了我们。在她逃跑之前,她和我们大家都睡过觉,每人都睡过三四次。我坚信她没有告诉你这一点。我猜想她一定认为她很聪明,对吧?我想,她从未想到,我们会把她抓回来,把她干得更惨。”
O型阳性、阴性和AB型阴性,凯利心里想。O型血是一种极普通的血型,也许奸污帕姆的不只是三个人。那,比利是什么血型呢?
“她只是个妓女,一个漂亮的婊子,一个供人玩乐的臭婊子。所以她死了。你知道吗?她是在被一个人强奸时死的。我们把她勒死了。她那可爱的小胸脯猛烈地抽动着,直到她的脸色变成铁青。看到那情况真令人开心。”比利嘴角挂着冷笑,继续说,“我玩过她,一共三次,你知道吗,老兄?我打过她,打得很厉害,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凯利张开嘴,缓慢地大口喘着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晨风在吹拂,风力加大了一些,使游艇左右倾斜了大约五度,他的身体也随着船身在左右摇晃,似乎在强迫他接受海洋的平和运动,要平息他的愤怒一样。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大交易可做,我的意思是说,她只是一个死掉的妓女。我们之间可以做个交易。你知道你有多么笨吗?在那房子后面,有七十大包毒品,你这个笨蛋,七十大包啊!”比利停了下来,发觉自己的话没引起作用。一个人在气头上总是要犯错误的,所以他开始大骂面前这个男人,他相信这种办法能够奏效,因此他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真正遗憾的事是她需要毒品。你很清楚,如果她知道另一个地方可以弄到这些东西的话,我们永远也不会碰上你,你们也就跑掉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懂得。
“我的意思是说,你实在是太笨。你知道电话的事吗?我们的车出了毛病之后,我们马上打电话给博特,用了他的车,我们接着追赶,看见了你们,你那辆车很容易发现。老兄,你一定是真的被她迷住了。”
电话?就是电话杀死了帕姆吗?难道就那么简单吗?凯利心里这样想着。他的肌肉一阵紧张。你真是个白痴,凯利!他的肩膀不禁一松,时间只有一秒钟,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令帕姆失望啊!同时他也感到自己为她复仇的努力是多么地白费功夫。但是,不管怎样,他都应当这样做。他坐在控制台上挺直了身子。
“那车很容易发现,还会有谁像你那么笨?”比利问道,他感到自己谩骂产生了效果,也许他真的可以和他谈谈条件啦。“我很惊奇你还活着……嘿,听我说,这不是私人之间的恩怨问题,也许你不了解她为我们所做的事的性质。我们不能让她把知道的情况泄露出去,你懂吗?我可以对你进行补偿,让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凯利检查了一下自动驾驶仪,又看了看海面。逆戟鲸号正行驶在安全的水域,前面看不见任何船只。他从控制椅上站起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距比利只有几英尺远。
“她对你们说过我们要进城买药吗?是她告诉你们的吗?”凯利眼睛盯着比利,问道。
“是啊,不错。”比利感到一阵轻松。他突然发现凯利在他面前哭了起来,感到惊奇而不解。也许这是他趁机逃脱的好机会。“啊,老兄,对不起。”比利的声音十分奇怪。“我是说,你的运气不好。”
我的运气不好?他闭上眼睛,距比利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上帝啊,她在保护我,即使我使她失望之后。她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可是她说了谎,为的是要保护我。这使他难以忍受,几分钟内,凯利几乎无法自持。但即使如此也是有目的的。他很快擦干眼泪,也去除了他对眼前这个人可能产生的丝毫同情。
凯利站起来,走回控制台。他不想再去看一眼面前的这个混蛋。他可能会失去控制,他可不能冒这个险。
“汤姆,不管怎么说,我想可能你是对的,”瑞安说。
根据驾驶执照上的记录,死者名叫理查·奥利弗·法默。没有被捕前科,只有一连串违规驾驶的记录。他今年二十四岁,当然年龄不会再增加了。他胸部被捅了一刀,刺破了心脏。刀伤的痕迹表明,凶手将刀刃在两条肋骨之间拧了一圈,因为平常情况下,此类刀刺创伤结果会使伤口弥合,一般外行人难以发现。伤口很大,说明刀片约有两英寸宽。更重要的是,还有其他证明。
“实在不精明,”验尸员摇着头说。瑞安和道格拉斯点点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法默先生身穿一件白色棉质翻领衬衫。还有一套外衣,挂在门柄上。杀死他的人在衬衫上擦过刀,似乎共擦了三下,其中之一留下了一个永恒的刀印,上面的血迹是死者的。死者身上有一支手枪,没来得及使用。杀人的技术高超,令人感到吃惊。但在这次案件中,凶手仍不够谨慎。两位警探中年轻的一位用铅笔指着衬衣上的血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道格拉斯问道,他用的是反问句,接着便自己回答了问题。“这是一把卡巴刀,标准的海军陆战队战刀。我自己就有一把。”
“刀刃很锐利,”验尸员说,“刺入皮肤时犹如外科手术刀一样。他可能把心脏都划开了一半。位置十分准确,各位,刀的方向完全成水平状态,所以没有卡在肋骨中间。大多数人都认为心脏在左边,但我们这位朋友知道得更清楚。只一刀就刺准了。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还有,埃米特,那个人是武装的凶犯。他离死者很近,杀人的速度很快。”
“啊,汤姆,我现在相信你的话。”瑞安点点头,上楼去看其他的警探了。在前面的卧室内有一堆男人的衣服,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钱,还有一支手枪和一把刀。垫子上有精液的痕迹,仍然黏糊糊的。另外还有一个女人的钱包。证据不少,够那个年轻警官登记的。精液的血型,完全和在这儿的三个人相同,他们认为这里有三个人。外面还停放有一辆车。最终显示,这很像一起普通的杀人案。另外,这个地方一定还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指纹。摄影师已经拍了不少照片。但对瑞安和道格拉斯来说,这命案已经以奇怪的方式得到了初步的答案。
“你认识霍普金斯医院的那个法伯吗?”
“怎么不认识,埃米特,他同法兰克·艾伦一起搞过古丁那个案子,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那是个精明的人,”道格拉斯说,“只是有点怪癖,但确实精明能干。今天下午我必须回办公室。”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处理。我该请你喝一杯的,汤姆,这个案子你解决得比我快。”
“好了,谢谢,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当上警官吧。”
瑞安笑了起来,掏出一支香烟,走下了楼去。
“你想反抗?”凯利笑着问道。他刚把缆绳拴在码头上回到客舱。
“为什么我要帮你点忙呢?”比利问道,他认为这是一种防卫。
“好哇,”凯利抽出卡巴刀,指着对方一个特别敏感的部位说,“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开始。”
那人的身体一阵战栗,但一个地方比其他地方颤抖得更加厉害。“好,好。”
“好,我想给你一点教训,让你今后再也不能伤害别的女孩。”凯利从甲板装置上解下锁住比利的手铐。但他的双臂仍被紧紧地锁在一起。凯利把他提了起来。
“操你妈的,小子!你想杀死我!我什么也不和你谈了。”
凯利把比利转过身来,两眼瞪着他。“我不杀你,比利。我答应你,你可以活着离开这座小岛。”
比利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凯利觉得很好笑。接着凯利摇了摇头,心里在想,自己现在正走在一条狭窄而充满危险的小路上,两边都是悬崖峭壁,而道路的两端也是危机四伏,尽管情况不同,但同样具有毁灭性。他必须把自己从眼前的现实中分离开来,但同时又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凯利把比利带下船,带他走到那间机器房旁边。
“口渴吗?”
“我还想小便。”
凯利把他领到草地边。“就在那儿尿吧。”凯利等着他。比利不愿意光着身子,尤其是不愿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卑下地赤身裸体。他现在不想跟凯利讲话,至少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同他正式讲话。但这样做是愚蠢的。尽管他现在内心很怯弱,但他仍想尽快地装出一副男子汉的气概来,尽量同凯利少说话,而不像自己在叙述他如何结束帕姆生命时说得那么多,以图创造出一种幻觉般的力量。因为他知道,沉默可能救不了他的命,但可能制造疑惑,尤其是如果他能聪明地编造出某种谎言的时候。但是胆怯和愚蠢犹如一对孪生姊妹,难道不是吗?凯利让他站在那里,自己把号码门锁打开,同时开亮了屋内的电灯。接着,他把比利推进屋内。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钢制的圆筒,实际上也差不多如此。直径有十七英寸,底部有很大的铁铸滑轮。顶端的钢盖并没盖上,而是挂在圆筒的旁边。这东西正放在凯利原来放置的地方。
“你要钻进去,”凯利对比利说。
“你这个骗子,混蛋!”他还想反抗。凯利用卡巴刀柄敲了一下比利的后颈。他一下跪在了地上。
“无论如何,你都得钻进去,不管你流不流血,我管不了那么多。”这并不是真话,但发挥了作用。凯利抓住对方的脖子,使劲把他的头和肩塞进了那缺口之中。“不要乱动。”
这比他想象的还容易些。凯利从墙上取下一把钥匙,把铐着比利双手的手铐打开。他感到那囚犯身上一阵紧张,以为机会来了,但凯利马上抓起扳手——他只需取下一个销子就可以放开他的双手,并用刀顶住他的背部,使比利无法后靠,进行任何有效的反抗。比利非常怯懦,不愿意忍痛而试图逃跑。他浑身发抖,但毫无反抗,尽管他也产生了一些狂乱的企图孤注一掷的想法。
“全身都进去!”凯利推了他一把。等到比利的双脚都进入筒内之后,凯利提起筒盖,盖在上面,并把栓销插好。接着,他走出了屋外,顺手把电灯关上。他现在需要吃点东西,睡上一觉。比利可以等待。这种等待会使事情变得容易一些。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担心。
“嗨,桑迪吗?我是约翰。”
“约翰吗?你情况怎么样?”
“她还好吧?”
“你是说多丽丝?她正在睡觉,”桑迪对他说。“约翰,是谁——我是说,她出了什么事?”
凯利手里抓紧话筒。“桑迪,我希望你注意听,这件事十分重要。”
“好,你说吧。”桑迪正在厨房里煮咖啡。她看见房子外面邻居的孩子们在一块空地上玩球,那种愉快的情景对她来说现在似乎变得十分遥远。
“首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多丽丝在你那儿,尤其不能告诉警方。”
“约翰,她的病情很重,对毒品有很强的依赖性,由此可能引起严重的病症,我必须……”
“只能找山姆和莎拉,其他人不行。你知道吗,桑迪,千万不能找别人……”凯利犹豫了一下,他不想说下去,但又必须对她讲清楚。“桑迪,我使你处于了一种危险的境地,把多丽丝搞成这个样子的人就是那些……”
“我知道,约翰,我猜得出。”桑迪没露声色,但她也见过帕姆尸体的照片。“约翰,她告诉我你杀了人。”
“是的,桑迪,我杀了人。”
桑德拉·欧图尔并不感到吃惊。几小时之前她就猜到了这一点。可是他说起来是那么从容、镇静,若无其事。是的,桑迪,我杀了人。你把垃圾丢出去了吗?是的,桑迪,我丢出去了。
“桑迪,这些人都是些危险的人物,我本可以丢下多丽丝不管,但我不能那样做。桑迪,你见到他们……”
“是的。”很久以前桑迪曾做过急救工作,但她现在几乎忘记了那些可怕的情景。
“桑迪,很对不起,我……”
“约翰,事已至此,我会处理好的,放心。”
凯利停顿了一会儿,想从她的声音中获得支持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异。他的本能是进攻,找出那些做坏事的人,对付他们。搜索和摧毁。而她的本能是在于保护,以一种不同的方式。这位原来的海豹突击队队员此时感到她的力量比他更强大。
“我会对她作合适的医务护理和治疗。”桑迪想到正在楼上卧室睡觉的那个年轻女人。她已帮她把身上洗干净,吃惊地发现她身上那些可怕的印记,那些罪恶的身体伤害。可是,最糟糕的是她的眼睛无神,像死人一样,完全失去了她在那些即使已放弃同死亡斗争的病人身上所看到的那种求生的火花。尽管她从事了多年照顾垂死病人的工作,但她从未意识到,一个人会由于处心积虑的恶意虐待被故意毁灭到如此程度。桑迪知道,现在她要亲自来照料这样的病人。她此刻的心情是担心,但更多的是厌恶。
但对凯利来说,却是担心多于厌恶。“好,桑迪,但请你一定小心谨慎,答应我。”
“我会的。我这就打电话给罗森医生。”她停顿片刻,“约翰?”
“什么事,桑迪?”
“你现在做的事……是错的,约翰。”她不情愿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凯利对她说。
桑迪闭上眼睛,似乎仍然看见房外的孩子们在玩球的情景,接着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约翰的面容。不论他在什么地方,她都不会忘记他脸上的那种表情。她知道她下一步要说什么,她深深吸了口气。“约翰,现在我不在乎了,再也不管这些了,我懂了,约翰。”
“谢谢你,”凯利低声说,“你还好吧?”
“我很好。”
“我会尽快赶回来,我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交给我吧。我们会照顾她,总会有办法的。”
“好,桑迪……桑迪?”
“还有什么事,约翰?”
“谢谢你。”电话挂断了。
不用谢,她心里说,同时挂上电话。多么奇怪的人啊!他在杀人,毁灭一些人的生命,是那样地冷漠无情,毫无怜悯。她从未见过,也永远不希望见到这种情况。可是,他又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冒那么大的危险去援救多丽丝。她实在不了解。她一面想,一面拨电话。
西德尼·法伯医生正像埃米特·瑞安所想象的那样:四十岁左右,个头矮小,满脸胡须,犹太人,抽着一支大烟斗。警探进屋时,他没有起身,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客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中饭前,瑞安已为这位精神病医师送来了有关这个案件的资料摘要。很显然,医生已经读过这些资料。现在这些资料正摆在桌上,被分成了两排。
“我认识你的搭档汤姆·道格拉斯,”法伯说道,同时吐了一口烟。
“是的,先生。他说你对古丁一案的分析很有帮助。”
“古丁先生病得很重,我希望他能得到必要的治疗。”
“这一位病情如何?”瑞安警官问道。
法伯抬起头。“他像我们大家一样健康,甚至比我们身体还好,从体力上可以这样说,但这一点并不重要。刚才你说‘这一位’,你认为几个案子是一个人所为,谈谈你的理由。”精神病医生说完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开始我并不这样认为,是汤姆先看出来的。是这人的杀人技巧。”
“不错。”
“我们要对付的是位精神变态者吗?”
法伯摇了摇头。“不,真正的精神变态者不能料理生活,对现实的看法很古怪,很特别,完全不同于常人。几乎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会呈现出不正常状况,一眼就可以看出。”
“可是古丁……”
“古丁先生是……有一个新名词,叫做‘组织性精神变态’。”
“好,可是邻居并没有看出来。”
“不错。但古丁先生的不正常表现在他杀人时的可怕方式。但现在这几次杀人没有固定的模式,没有断肢或过大的损伤现象,没有性行为——通常是以割脖子的方式表现出来。”法伯摇着头说。“这位凶手很精明,看上去是行家,他杀人并没有什么感情的发泄。他只是杀人,可能是为了一种理智的原因,至少对他本人来说是这样。”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显然不是为了抢劫,而是另有原因。他一定十分生气,我以前遇到过这种人。”
“在什么地方?”瑞安问道。法伯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墙壁。在一个橡木框架中有一块红色的天鹅绒,上面别着一枚陆军士兵的徽章、一枚伞兵的徽章和一枚突击队员的肩章。这位警官感到很惊奇。
“很有点傻气,是吧!”法伯解释说,同时做了一个自贬的手势。“犹太小伙子想表示一下他的坚强和勇敢,”法伯笑着又说,“我想我确实如此。”
“我本人不太喜欢欧洲,也许是因为我没去过什么好的地方。”
“你以前在哪个部队?”
“伞兵连,五〇六团第二营。”
“第一〇一空降师?”
“是的,医生,”警官说道,承认自己年轻时也相当愚蠢。他回想起自己当时很瘦,从一架C-47型飞机的货舱门跳出来的情景。“我当时降落在诺曼底和埃因霍温。”
“去过巴斯托尼吗?”
瑞安点点头。“那实在不容易,但至少我们坐卡车进入了那里。”
“好,那就是你要防备的,瑞安警官。”
“我不明白。”
“关键就在这里。”法伯举起了他看过的同查尔斯太太的谈话记录。“伪装。一定是伪装。要把刀插进脑袋的后面,手臂的力量一定很大。不可能是一个醉鬼干的,酒鬼的体力不可能有那么大。”
“可是,那和其他杀人的手法不符合,”瑞安反驳说。
“我想是符合的,只是不够明显。让我们再回过头去,比如说你现在仍在军队,是一个侦察部队的优秀成员。你一定会花时间去侦察你的目标,是吧?”
“我肯定是这样的。”警官做了肯定答复。
“如果是在城市里,你将怎么去做?你要把自己伪装起来。所以,这个凶手也决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酒鬼。这种人街上有很多,又脏又臭,但和大家没什么相干,他们除了相互之间时有摩擦之外,并不伤害其他人。他们无处不在,但很难发现,你只能在他们中间去仔细寻找你需要的人。”
“你仍然不能……”
“可是,他是怎么进进出出的呢?你觉得他会乘公共汽车或计程车吗?”
“开车。”
“伪装可以穿在身上,也可以脱下。”法伯举起杀人现场的照片。“他在两个街区外杀了两个人之后,便离开了那儿,来到了这个犯罪现场……你为什么这样认为?”照片上看得很清楚,停放在那儿的两辆车之间有一个缝隙。
“真是该死!”瑞安感到十分难为情。“我还忽略了其他什么没有?请你告诉我,法伯医生。”
“叫我席德。其他没有什么。这个人非常聪明,不时变换方法。只有在这次作案中他是发泄了自己的愤怒,你看得出来吗?只有这次犯罪是这种情况,也许今天早晨的案件也有类似情况。但是,我们暂时把这一点丢开。这儿我们看见了愤怒。首先他把受害者弄成了残废,然后用一种十分困难的方法杀死了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法伯停顿了片刻,抽了两口烟,思考了一下,接着说,“他很生气,可是他为什么生气?这是他计划之外的一次行动。他不可能事先计划到会碰上查尔斯太太这档子事情。为了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做出他事先未预估到的事情,这使他十分气恼。另外。他让她离开现场回家——尽管他知道她看见了他。”
“你仍然没有告诉我……”
“他是一位退伍军人,身体非常结实,就是说比你我都年轻,经过高级训练。突击队员,绿色贝雷帽成员,特种部队成员,反正就是这类人。”
“他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这你得问他本人。但你现在已经知道他这事干得从容不迫。他在监视着自己的目标,侦察他们的行动规律。他选择的作案时间又都是在子夜以后。那时,这些人已经疲倦,车辆也不多了,这样可以避免被人发现。他并不是要抢劫,但他可能取走他们的钱财,但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告诉我今天早晨杀人的事吧。”法伯用温和而清晰的声音要求。
“你有照片。楼上有一大包钱,我们没来得及清点共有多少,但至少有五万美元。”
“卖毒品的钱吗?”
“我们想是这样。”
“那儿还有其他人吗?他绑架了他们吗?”
“可能有两个人。肯定有一个男人,也许还有一个女人。”
法伯点了点头,又抽了几口烟。“可能有两种情况,那个男人或者是他一直追逐的目标,或者是另有企图,而这只是他实现最后目标的又一个步骤。”
“那么说,其他被杀的毒贩都是他做出的假象。”
“头两个,就是他用绳子捆住的那两个……”
“他曾审问过他们。”瑞安苦笑一声。“我们应该想到这一点的,他们是唯一没在露天被杀的两个。他那样做需要更多的时间。”
“事后诸葛是容易当的,”法伯指出。“不过,也不要太难过。那件案子确实像是抢劫,而且当时你们也没有其他证据。现在你来这里,我们掌握的情况要多得多了。”精神病医生靠在椅背上,两眼望着天花板笑了。他喜欢探案。“在这件案子发生之前,”他用烟斗敲打着最近一次犯罪现场的照片说,“你们确实掌握的情况不多,是这个案子才使其他事情都更清楚了。这位杀人者懂得武器,知道杀人的方法,很巧妙,他也十分有耐心。他捕杀受害者就像猎人捕杀小鹿一样。他改变作案方法来迷惑你们,但他今天犯了一个错误,他表现出了愤怒的心情,故意使用了刀,而且马上把刀擦干净,说明他是受过训练的。”
“可是你说他并没有发疯。”
“没有。我想他是受到心理上的刺激,他肯定是被什么事所鼓动。这种人是有高度纪律性的,正像你和我一样。这种纪律性表现在他的行动方法上。但是,他的愤怒也说明他采取行动的理由,有什么事情促使他开始这样做的。”
“那位太太。”
法伯不禁一愣:“完全正确!很好。他为什么没有杀掉她呢?查尔斯太太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他对她彬彬有礼,他让她回家……很有趣……但仍然证据不足。”
“除非他并不是为了好玩而杀人。”
“不错。”法伯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受过大量的专门训练,以至于他可以把这些训练应用于他的这次任务之中。这是他的一项任务或使命。他确实是街上的一只凶猫。”
“他专门捕杀毒贩,这一点很清楚,”瑞安说道。“他绑架的那个人,或者说两个人……”
“如果其中之一是个女的,她不会死的。但那个男的则不然,他被杀死之后,从他的尸体状况我们将能够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凶手的最后目标。”
“你是说愤怒?”
“那是很显然的。另外一点,如果你们派警察追捕这个人,不要忘记他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懂得武器。他看上去无害,他会避免正面冲突,他不愿意杀害不该杀害的人,否则他会杀死那位查尔斯太太的。”
“如果我们围住了他……”
“你不需要那样做。”
“里面还舒服吧?”凯利问道。
这个压力舱是休斯敦的戴斯克特拉铸造和机床公司根据合同为海军制造的数百个压力舱中的一个。上面的牌号可以说明这一点。它用高级钢材制成,为的是在进行深水潜水时产生所需的压力来同潜水员的水下呼吸器相匹配。它的一端有一个三层的四平方英寸的纤维玻璃窗,上面还有一个小型气栓,食品和饮料之类的东西可以从中送入里面。在压力舱里面,有一只二十瓦的指示灯,放在一个固定的保护装置内。压力舱下面是一个强力的汽油引擎动力空气压缩机,可以坐在一个下摺的座椅上加以控制。压缩机与两个压力计相连接。其中一个圆形水银压力计显示出每平方英寸压力的磅数和每平方厘米压力的公斤数和正常大气压的“巴”数及其倍数。正常的大气压为十四点七磅/平方英寸,也称为一巴。另一个压力计也用英制和公制分别标明相应的水深。模拟水深每增加三十三英尺,大气的压力就增加十四点七磅/平方英寸,或一巴。
“喂,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凯利透过对讲器听到压力舱里面的人在说话。
“我知道你早晚会听话的。”他用力拉了一下拴在马达上的绳子,把压缩机发动起来。凯利知道压力计旁边的阀门已经关紧。于是他打开了加压阀,空气开始从压缩机进入压力舱内。他看到压力计的指针在慢慢朝顺时针方向移动。
“你知道如何游泳吧?”凯利问道,看着对方的脸色。
比利的脑袋吃惊地扭向一边。“你要干什么?请不要把我放下水去,好吗?”
“那种事不会发生。你会游泳吗?”
“啊,当然。”
“做过裸身潜水吗?”凯利又问。
“不,不,没有,”这位毒品分销商困惑地答道。
“好,你马上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应该张大嘴,活动你的耳朵,慢慢适应大气的压力,”凯利一边对他说,一边观察“深度”计上的数字,看到已超过了三十英尺。
“喂,为什么你还不提出你那些混蛋问题呢?”
凯利关闭了通话器。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凯利不喜欢把人搞得太恼火,他担心自己会对比利产生同情心。他把压力计固定在一百英尺的深度,然后关上了压力阀,但马达仍然开着。就在比利设法适应压力的同时,凯利找来一根橡胶管,把它连结在马达的排气管上,这样他就从外面延长了排气管,以便把马达排出的一氧化碳泄入大气之中。这将是一个耗时的过程,只是等待事情的发生。凯利开始回想往事,那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在压力舱旁边有一个简单的说明,最后一行文字说使用时应参考潜水说明书。但凯利手头没有这种说明书。最近他没有进行过深水潜水,他实际参加过的唯一一次那就是在海湾爆炸油井钻塔时那次集体行动。凯利花了一个小时的工夫把机房打扫了一遍,顺便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也平息一下自己的愤怒,然后又回到压力舱旁,坐在自己的折叠椅上。
“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还好。”实际上他的声音很紧张。
“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好,什么问题都可以,只要让我出去就行。”
“那好吧。”凯利拿起一个笔记本。“比利,你被捕过吗?”
“没有。”话中含有三分傲气。凯利记了下来。很好。
“当过兵吗?”
“没有。”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那就是说,你从未进过监狱,从未按过手印,是吗?”
“从来没有。”他的头在舱窗内摇了摇。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呢?”
“我是个男人!”
“噢,你也许是个男人,但我要弄清楚。”凯利伸出左手,拧了一把连接器的阀门,压力舱中的空气嘶嘶地往外冒。凯利注视着压力计的数字。
比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事情来得很突然,使比利感到很不舒服。一小时前,他所处的空间的空气压力是通常情况下的四倍,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那样的压力。空气吸入他的肺部,也是经过压缩的,并进入他的血管之中,他的整个身体每平方英寸所承受的压力为五十八点八磅。各种气泡,主要是氮气,已经溶解于他的血液之中。当凯利放出压力舱的气体后,那些体内的气泡便开始膨胀,气泡周围的组织便要抗拒这种扩张力,但是抗拒不了,于是细胞壁就开始被拉长,有些部分就会拉断。这种情况会感到疼痛难忍。开始时感到麻木,接着是全身疼痛,并很快发展为一种十分紧张和难受的感觉。比利可从来没受过这种罪。那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和急切的心跳一样。凯利听到原来的呻吟逐渐变成了惨叫声,而当时的空气压力只是六十英尺的深度的压力。他又拧了一下放气阀,把它关上,并重新打开压力阀。两分钟后,压力又回复到原来的四个巴。压力的恢复,使比利的疼痛完全消失了,但仍有一种做完重量训练后的酸痛感受。比利很不习惯这种情况,这可不同于运动员在进行完大运动量练习之后的那种令人感到舒服的感觉。更重要的是,从那圆睁的充满恐惧的眼神中,凯利知道比利已经彻底屈服了。那眼睛看上去已不像人的眼睛,太好了。
凯利打开了通话器。“这种惩罚是因为你说了谎,我想这一点你应当知道。现在回答我,你被捕过没有?”
“啊,上帝,没有!”
“也没有坐过牢,没有按过指印……”
“没有,只得过超速驾驶的传案,但我从没有坐过牢。”
“当过兵吗?”
“没有,我说过。”
“好,谢谢你。”凯利查看了一下第一组问题。“现在让我们谈谈亨利和他的组织。”比利没有想到另一种情况正在发生,在压力到达三个巴时,占空气主要成分的氮气会产生一种麻醉作用,这种作用有点像酒精或毒品。开始是一阵鞭抽般的快感,随之而来的是神志的昏迷,判断力的损伤。这是比利所担心害怕的。这也是凯利从对比利进行审问时使用的惩罚中所得到的额外收获。
“钱没拿走?”塔克问道。
“有五万多美元。我离开时他们还在数钱,”马克·查伦说道。他们回到了剧场,是坐在包厢中仅有的观众。但这次亨利没有再嚼爆玉米花。这位警官看见亨利有些急躁,这是他不常有的情况。
“我得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赶快把你了解的情况告诉我。”
“在过去十天内,我们有几个小盘商被杀。”
“祖祖,班达纳,还有两个我不认识。这些我都知道。你认为这几起谋杀是有关连的,是吗?”
“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些。比利不是失踪了吗?”
“是的,李克死了,是被人用刀杀死的吗?”
“被人刺穿了心脏,”查伦夸张地说。“你们的一个女孩子也在那儿,是吗?”
“多丽丝,”亨利点了点头证实此事。“把钱留在了那里……为什么?”
“可能是一起未遂的抢劫案,但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祖祖和班达纳都被抢了钱,也许这些案子没有关连,也许昨晚发生的事情另有原因。”
“会是什么?”
“也许是对你的组织的直接攻击,亨利,”查伦耐心地答道。“你认为有谁会做这种事情?虽然你不是警察,但你懂得做什么事都有动机,对吧?”查伦觉得自己此时占了塔克的上风,感到很得意,尽管这种感觉很短暂。“比利知道的情况多吗?”
“不少,他妈的,我刚开始带他……”塔克突然停了下来。
“那好吧。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有人想知道,你最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马克·查伦开始感到自己同亨利·塔克的利益是多么密切相关。
“至少,为什么不使它看起来像是一桩抢劫案呢?”塔克问道,眼睛茫然地盯着银幕。
“有人在向你传达某种信息,亨利。没拿走钱是一种蔑视的表现,难道有谁不需要钱吗?”
喊叫声越来越大。比利的“水深”又回到六十英尺,并在那一深度停了两三分钟。能看到他的脸色是很有用的。凯利看到他在用双手乱抓自己的耳朵。他的两个中耳鼓膜都遭到了破坏。接着他的眼睛受到影响,他的牙齿也会受到打击。凯利这样想着,但他不想过分地伤害他,时间还没有到。
“比利,”凯利说,他又恢复了压力,使对方不再感到太疼痛,“我不认为我相信那一点。”
“你是混蛋!”空气压力舱内的比利对着麦克风大叫起来。“我干过她,你知道吗?我看着你那个小女人在我面前死去,当时亨利的那话儿还插在她身上,她张开大腿让他干的。我看见你像个龟儿子一样在哭泣,你这个混蛋!”
凯利确定比利的脸正贴着窗户,他又打开了放气阀,使比利回到八十英尺深时的压力,正好叫他尝点甜头。现在他的关节处一定在流血了,因为那些氮气气泡会因某种原因而聚结起来,而减压后的本能的疾病反应会使人体卷成一团。这种疾病原来的名称叫做“沉箱病”。但比利在压力舱内无法弯身,尽管他极力想那样做。他的中枢神经系统正在受到影响,细弱的纤维受到挤压,疼痛便开始扩散,各个关节和末梢处产生剧痛,整个身体像被火燎电烤一样,神经开始抽搐起来,细小的带电纤维产生强大的排斥力,使身子猛烈地扭动着,犹如遭到电击一样。这种早期的麻醉作用使他感到十分难受。看到比利无法再忍受下去,凯利恢复了原来的气压,看到他的痉挛慢慢减缓下来。
“比利,你现在该知道帕姆当时的感受了吧?”凯利问道。
“太疼了!”他在嘶叫。他用手蒙住脸,但无法掩盖他的痛苦。
“比利,”凯利耐心地说,“你现在看见了吧?如果我认为你在说谎,你就会疼痛;如果你说的我不喜欢,你也会疼痛,你不想这样下去吧?”
“啊,上帝,不要,求求你。”比利的手松开了,两眼睁得老大。
“好,现在让我们稍微客气一点,好吗?”
“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比利,但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懂吗?”比利点点头。凯利端过一杯水,查看了一下进入系统的锁,然后打开门,把玻璃杯放了进去。“好了,如果你打开你脑袋旁边的小门,你便可以喝到水。”
比利照凯利的吩咐做了,很快便吸吮到顺着一根草管流下的水。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原来的话题。快把亨利其他的事告诉我。他住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喘着气说。
“胡说!”凯利大吼一声。
“啊,请不要……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四十号公路附近的一处地方碰头,但他不让我们知道是什么地方……”
“你应该表现得更好一点,否则,升降机就会又回到第六层,你准备好了吗?”
“不要——!”那嘶喊声变得更加尖厉凄惨,似要穿透那一英寸厚的钢板。“请不要!……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比利,我没有什么理由要对你客气,”凯利提醒他说,“你杀害了帕姆,还记得吗?是你把她折磨致死的,你奸污了她,又用老虎钳弄伤了她。比利,你和你们那帮人折磨了她多久?几个小时?十个小时?十二个小时?比利,我们才说了七个小时。你说你为亨利干了两年的坏事,但你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这怎么叫我相信你的话?”凯利的声音中充满愤怒,手又伸向放气阀。他只需拧一下。压缩空气的第一声尖啸听起来如此可怕,比利身上还没感到疼痛就大叫了起来:“我实在不知道啊……”
他妈的,他也许真不知道。
凯利想,他也许还没有感到疼痛。他把深度提高了一点,刚刚到达八十五英尺,足以恢复原来的疼痛而不进一步扩散其效应。对疼痛的恐惧恰如真正的疼痛一样令人感到害怕,凯利知道疼痛过了头,就会变成麻醉。但这个人是个胆小鬼,经常给别人痛苦和威胁,如果他发现那痛苦尽管可怕,但仍可以忍受且终会过去,那他就可能找回自己的勇气。凯利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不管这种危险现在看起来是多么遥远。他又关上了放气阀,把压力增高,这次的深度是一百一十英尺。最好的办法还是减轻疼痛,增加麻醉效应。
“天哪!”莎拉倒抽了一口气。她过去没有见过帕姆惨死后的照片。由于丈夫的提醒,她没有进一步询问有关这事的情况。
多丽丝赤裸着身子,默不作声,令人感到不安。她身上唯一让人感到满意的一点就是桑迪已帮她洗过澡了。山姆打开自己的包,拿出听诊器。她的心跳超过了九十,跳动很有力,但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来说太快了。血压也过高,体温正常。桑迪走进屋来,抽了五毫升的血,准备拿到医院检验室进行化验。
“这是谁干的?”莎拉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在多丽丝的胸部有许多伤痕,右颊上也有一块旧伤的印记,在腹部和腿部也有类似的伤痕。山姆检查了她的瞳孔反应,一切正常,但完全没有反应。
“就是杀害帕姆的那些人干的,”外科医生平静地回答说。
“帕姆?”多丽丝问道。
“你认识她?你怎么认识她的?”
“那个带你到这儿的男人,”桑迪说,“他就是……”
“是被比利杀伤的那个人吗?”
“是的,”山姆答道,但他马上意识到这话说的是多么愚蠢。
“我只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比利被氮气的高压弄得头昏脑涨。他身上的疼痛减轻了,态度也变得顺从了一些。
“告诉我他的号码,”凯利命令道。比利说出了电话号码,凯利记了下来。他现在已经记录了整整两页纸:姓名、地址和几个电话号码。情况掌握得不多,但和二十四小时前比起来却大有进展。
“你们的毒品是怎么弄进来的?”
比利又把头转向一边。“不知道……”
“你应当放聪明一些。”凯利又开始放气。
比利又喊叫起来,这次凯利没有停止,眼看着表示深度的指针指向了七十五英尺。比利开始大口喘气,他肺部的功能已遭到了破坏,他感到憋得很,咳嗽起来,身体不住地摇晃着,这更使疼痛扩散到每一个部位。他的身体鼓胀得像个气球,或者说是无数大大小小气球的集合体,互相挤压着,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开来。他感到他的身体内部承受这些压力的能力强弱不一,而那些承受力最弱的地方恰恰又是他体内最重要的部位。他的眼睛也涨得疼痛起来,似要暴出眼眶,外鼻组织也在扩散,似乎整个脸就要脱离他的脑袋一样。他的两手举起来,拼命想抓住自己的面部,使它不致脱落下来。他从未见过更没有受过这种痛苦,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的两腿尽可能地弯曲起来,膝盖骨用力顶在舱内的四壁上,仿佛要在那钢板上顶出一个洞来。他的手臂可以自由移动,在胸前晃动着,以减轻痛苦,并举起双手企图保护眼球不暴出来,但那更增加了身体的痛楚。他现在几乎喊不出声了。最后,比利的时间停止了,变成了永恒。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所谓黑暗或光明,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一切现实都是痛苦。
“……请不要……请……”话筒中传来微弱的低语。凯利慢慢把压力升上去,停在一百一十英尺处。
比利的脸色变得青一块紫一块,像患了严重的麻疹一样,皮下开始出血,左眼有一处已经破裂,一半的眼白已变成了红色,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受惊的可怕的怪物。
“我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们的毒品是怎么运进来的。”
“我不知道,”比利哀泣着说。
凯利轻声对着话筒说:“比利,有些事你必须明白:到现在为止在你身上已经发生的情况。你感到很疼,是吗?但我还没有真正伤害你。你懂吗?你还没有感觉过真正的疼痛呢。”
比利两眼睁得大大的。如果他能够心平气和地考虑问题,那眼前的痛苦可能早就停止了,这种看法既对,也不对。
“你目前所受到的一切,医生都可以把你治好,你懂吗?”凯利的这话并不是骗他,而且,下面的话也确实是千真万确的。“如果我再放气的话,比利,所发生的情况就什么人也无能为力了,你眼球内的血管会破裂,你会变成瞎子,你大脑内的血管也会完全破坏,根本无法补救。你会变成一个瞎子,一个疯子,而且痛苦将永远伴随着你。想一想吧,你今后的一生将是又瞎又疯又痛苦,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你才二十五岁,你将失去很多生活的时间,可能是四十年,又瞎,又疯,又残废。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对我说谎,好吗?现在告诉我,毒品是怎么弄进来的?”
不能可怜他。凯利对自己说,他本可以像杀掉一条狗、一只猫或一头鹿一样,杀掉面前这个人。可是比利不是狗、猫或鹿,他好歹是一个人,一个比皮条客或毒贩更坏的人。如果把他杀了,他将不会感到目前的痛苦。他的天地实在太小,里面只能容纳他自己一个人,而周围其他一切的功能纯粹是为了他弄钱和取乐。他以给别人施加痛苦为快事。他只想控制别人,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情,尽管别人也有感情。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人类,他们也有权生活,有权和他一样得到应有的幸福。他不懂得这一点。因此,他情愿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侵害别人的利益,剥夺他人的生存。也许,他现在已开始认识到这是行不通的,尽管为时已经过晚。他已经认识到他的未来将是一个孤独的世界,那里没有人类,只有痛苦。能看到这种未来将是比较聪明的。比利已经垮了,他的脸色已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他开始用一种哽咽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话了。他终于开始说实话了。经过十年时间他才开始认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凯利考虑了片刻,看了一眼放在放气阀旁边的笔记。对许多像比利一样从事这一行业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一种可怜的处境。也许他永远不会认识到别人也会以同样的方法对待他,哪怕别人比他看上去更弱小。可是,这种认识毕竟来得太晚了,对比利,对帕姆,甚至对凯利,都太晚了。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很少正义可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难道不是这样吗?比利不知道,正义可能在那儿等待时机,只是他还没有得到足够的警告。因此,他拿自己进行赌博,结果他输了,因此,凯利可以把这种怜悯留给别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
“我警告过你,是吧?”凯利打开了放气阀,把他降到五十英尺的深度。他的眼血管可能早已破裂,凯利看到他的瞳孔已变大并出现了红色,他的肺脏已经没有了空气。比利嘶叫着,两膝和双脚在钢壁上猛烈踢打。凯利等待着,过了好一阵才又增加了气压。
“比利,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讲出来,快点说,不然,情况会更糟。”
比利开始交代。情报很引人注目,但肯定是真实的。因为没有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编造谎言。这最后的审问延续了三个小时,只有这次打开放气阀后一两秒钟就解决了问题。凯利离开座位,又重新检查了一些自己列出的问题,看看回答是否有所变化,发现没有什么变化。事实上有些新增加的内容涉及到其他人的情况,这样他就有了一个比较清晰完整的概况了解。到了半夜,他已深信自己完全榨干了比利所掌握的情况。
凯利记完笔记之后感到一阵怜悯。如果当时比利对帕姆有一点恻隐之心,他也许不会这样对待比利。因为他自己受的伤,正如比利所说,是一种公事性质,说得更确切一点,是由于自己的愚蠢所致,从良心上讲,他不会因为别人利用了自己的错误而去伤害别人。可是比利没有就此罢休,他伤害了凯利所钟爱的一个年轻女子,为此,比利根本算不上一个人,他不值得凯利去同情,他不配得到这种怜悯。
无论如何,这都没有关系。损伤已经造成,由于气压所造成的伤害遍及血管、组织破坏,血流阻塞,损伤还在扩大,最严重的部位是比利的大脑。很快地,他那瞎掉的双眼宣布了他精神失常。尽管最后一次减压很慢很轻,但最后从空气压力舱中走出来的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且,他从来也不曾是一个人。
凯利卸下空气压力舱上的螺栓,打开舱盖,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他本该想到这一点的,但他没想到。气压在比利内脏和膀胱中的聚结和施放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凯利想,他应该晚一点放气的。他把比利从里面拉了出来,放在水泥地上。他不知道是否该把他用锁链锁在什么上面,但眼下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主要的关节已经破坏,中央神经系统现在只能传导疼痛。然而,比利仍在呼吸。这样很好。凯利很高兴事情已经结束,他可以回房睡觉了。如果幸运的话,他将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如果幸运并有较好的治疗和护理,比利也许还会活上几周时间,如果你可以这样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