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行家显身手
电视台的灯光师们摆弄着聚光灯,瑞安尽量避开令他眼花缭乱的蓝色光点。他纳闷这些报社记者为什么不等聚光灯架好后再拍照,不过他也并不想去弄清楚。进病房来的人看上去都非常关心他,都要问候他的病情,可谁也不愿意离开病房让他好好地休息。
要不是斯科特大夫极力阻挠的话,情况恐怕会更糟。大夫斩钉截铁地告诉这些媒体,他的病人需要好好休息,身体才能得以恢复,基蒂韦克护士对这些闯入者更是怒目以视。于是被允许进入病房采访瑞安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其中包括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这已经是杰克所能达到的最好协议了。电视台的摄像师及音响师摆开了架势,占了病房相当大的空间,这倒也好,不然的话,让更多问个没完的记者进来岂不更糟?
一大早瑞安已看过了《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报》,关于前天流血事件的后续报道并不多,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消息说,瑞安曾经——或者现在还在——为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这则报道从技术角度讲虽然不太确切,但无论如何杰克并不希望自己被公之于众。他还记得在兰利的中情局人士说到消息被泄露的问题时,特别欣赏他即兴提出的“抓金丝雀行动”。可惜的是,在我这件事上,他们恐怕没法采取“抓雀行动”,瑞安只好自我解嘲。真要将我的生活搞得这么复杂吗?我要大声地说,我把他们的盛情邀请回绝了,基本上都回绝了。
“一切准备就绪,”灯光师说。不一会儿,他开亮了三盏聚光灯,照得杰克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光线太强了,是不是?”一位记者同情地问,而不声不响的摄影师们此时都忙开了,记者们也用他们的尼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着照片。
“你说的也许没错,”杰克答道。不知是哪位,在他的睡袍上夹了一个双向麦克风。
“想说点什么吗?”一个声音洪亮的男士问。
“您这是首次来伦敦,您觉得您的伦敦之行怎么样,瑞安博士?”
“我倒觉得,若是听不到有人抱怨:美国游客遇见恐怖主义袭击就绕道走的话,我会感到很欣慰的。”瑞安笑着说。你这蠢家伙,问这样的问题。
“您说的也没错,”提问者笑了,“都准备好了没有?”
摄影师和灯光师都回说准备就绪。
瑞安啜了一口茶,确信烟灰缸已从镜头前挪开。旁边一位记者还与同仁开了个玩笑。瑞安在一群人中还发现了一位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电视记者,身旁站着的是《华盛顿邮报》驻伦敦的记者,其余都是英国新闻媒体的工作人员了。他们好像已达成了共识,所采访到的资料将会与外面没法进来的记者们共享。病房实在太小,否则可以开新闻发布会了。这时,摄像机开始转动。
记者们先问了一些例行的问题。摄像机的镜头先停留在他的胳膊上,然后慢慢往上沿着石膏一直照到杰克头上面的支架上。与此同时,电视台的播音员在做背景介绍,无非是瑞安如何救人、如何中枪什么的,说得有声有色。就像他被预先告知的,犹如一场小型舞台剧,别无其他。在说到医院里的手术时,还让他伸了伸石膏外面的手指头。
“瑞安博士,美国和英国的报纸上都有报道说,您是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人员。”
“今天上午,我也在报上看到了这样的报道。我与各位一样,也感到非常惊异,”瑞安笑着答道。“一定是什么人给搞错了,我还没帅到能当间谍的份上。”
“所以,您觉得那样的报道不准确,是吗?”《每日镜报》记者问。
“没错,那些报道的来源一定有问题。我在安纳波利斯的海军军官学校教历史,这应该是件非常容易查证的事,上周我还刚刚给学生进行了一次考核,你们可以去问问我的学生。”杰克边说边用他的左手再次向着镜头招手示意。
“听说该消息来源于相当高级的渠道,”《邮报》记者说。
“如果你熟悉一点历史的话,你就会知道渠道再高级,犯错误也是难免的。我想现在发生的情况或许就是这样。我教书,写作,偶尔也做些专题演讲——哦,对啦,我的确到中央情报局作过一次演讲,不过那次演讲与我在海军战争学院以及在另一次研讨会上所讲的内容完全一样,都是公开的。也许这就是报道所谓的根据吧,他们把事情搞错了。我说过了,欢迎你们前去查证,我的办公室就在海军军官学校的莱希楼。关于这条消息,我看一定是有人搞错了。”有人搞错了,就这么说。“我还保留着当时演讲的底稿,如果哪位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一份。里边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您喜欢当公众人物吗?”英国电视台的一位记者问。
太好了,总算有人换了话题了。“我倒觉得,不当公众人物我也能活得很好。我不是电影明星——我再说一遍,我的长相离电影明星差得太远。”
“您太谦虚了,瑞安博士,”一位女性记者这么说。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您说这话可要小心。要是我太太在电视上看到了可能会不高兴。”此话引来了一片笑声。“对她而言,我大概还是很帅的。对我来说,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女士们,先生们,我诚心诚意地告诉大家,我十分希望能够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
“您觉得这可能吗?”
“那要看我的运气如何了,女士,还要看你们让不让我过这种安静的日子。”
“您觉得应该如何处理那个叫肖恩·米勒的恐怖分子?”《泰晤士报》记者问。
“那是由法官和陪审团决定的事,恐怕还轮不到我发表意见。”
“您认为英国应该恢复死刑吗?”
“在美国我们是有死刑的。至于在英国要不要恢复死刑,那应该由你们选出来的议员来决定。我们两国都是民主国家,是不是?当选的议员应该代表选民的意愿。”当然,民意代表并非总是代表民意,不过从理论上讲应该是这样……
“因此,您是支持英国恢复死刑的啰?”《泰晤士报》的记者追问。
“这得视情况而定了,如果有严格的司法程序的话,我是主张恢复死刑判决的。接着你大概要问我这个案子是否会被判死刑了吧?这是个有争议性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我不是刑事审判专家,我的父亲倒是个警察,而我只不过是个史学工作者。”
“作为一个爱尔兰裔美国人,我们想让您谈谈对爱尔兰问题的看法,好吗?”英国《每日电讯报》记者想知道瑞安的观点。
“我们美国自己的问题已经多得令人头痛了,哪里还有精力来顾及你们英国的问题呢?”
“所以,您是觉得我们英国应该解决这个问题,是吧?”
“那你觉得怎么样呢?有问题就得设法解决,对不对啊?”
“那您肯定有些什么好的建议,多数美国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想我是教历史的,建议还是让别人去提吧,提建议倒像是记者们干的事了,”说到这里,瑞安笑了一笑。“我多半是在事情发生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发表评论。这并不意味着我知道今天的事情该怎么办。”
“但是,事发那天您显然知道该怎么干,”《泰晤士报》的记者紧追不放。瑞安只是耸了耸肩。
“是啊,当时的情况,我也是无可奈何,”瑞安在电视屏幕上说。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凯文·约瑟夫·奥唐奈嘟哝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吉尼斯黑啤。他的大本营,与人们的估计相反,竟然远离边界。爱尔兰是个小国家,距离的远近相对来说并不是个问题——特别是当你拥有所需的一切资源之后,情况更是如此。他原先的那些共和军临时派的同仁沿着边境线建立了许多藏身之所,使他们来往英国与爱尔兰时十分方便。不过奥唐奈决不会将藏身之所建在边境线上,因为英国人在边境线上安置了许多眼线,还有英国的特空部队,只要你一不小心在边境上多露了几次面,特空部队就会向你扑过来。再说共和军临时派对他也是个威胁,他们把边境看作是自己的地盘。尽管他离开共和军临时派已经四年了,但他还是十分小心地整了容,还改变了头发的颜色,生怕被先前的同伙认出来。所以他不会将大本营放在边境上。对于长宽都不超过三百英里的爱尔兰来说,开车一会儿就到边界了,把大本营放在爱尔兰是最安全的。
他的视线从索尼电视屏幕上转开去,透过玻璃窗凝视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大海。黑暗中依稀可见一些灯光缓缓向这边驶来,这大概是从法国勒阿弗尔港驶向爱尔兰的汽车渡轮。虽然能见度有限,夜晚的海景还是如此之美。听着海浪拍打峭壁岩石的声音,大自然的惊人力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海上吹来清醒的冷风,使他觉得心旷神怡。他凝望着海天交界的远方,这时一艘商船由西向东缓缓驶过,大概是去某个港口的吧。使奥唐奈万分得意的是,这幢位于海边高地上的宽敞别墅原先属于一位英国贵族,他通过一家挂名公司买下了这幢观景别墅。在爱尔兰就是这样,只要你手头有现金,再加上一位名声显赫的律师从中出力,人家就会痛痛快快地将房子卖给你,根本不问你是哪路人物。爱尔兰的社会竟会如此不堪一击——所有的社会不全都是这样的吗?只要你掌握着所需的资源,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他们这些人就是这等肤浅,毫无政治嗅觉。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这条人生哲理奥唐奈每天至少要对自己重复十遍。讲什么“民主自由”?只有弄清楚敌人在哪里,你才可能去对付他们,做他们的工作,与他们达成妥协,将他们拉入自己的阵营,把他们彻底地收买过来。
这些狂妄自大的蠢家伙,他们是自寻灭亡。
总有一天,他们这些人会统统消失的,就像那些航行在海上的船一样,或迟或早会从地平线上消失。历史是门科学,是不可阻挡的进程。奥唐奈对此充满了信心。
想到这儿,他又将头转了过来,望着壁炉里烧得正旺的火焰。壁炉上方是宽敞的大理石壁炉饰面。刚买下房子的时候,壁炉上方还挂着一副鹿角和一把猎枪,那大概是原来房主的得意之作。这位贵族,他自忖道,想必是生下来便能享受荣华富贵的人。在他那空空的脑袋里,绝不会有“理想”两字。他只会坐在壁炉旁,手里端着威士忌,脚边躺着一条狗,望着炉火与邻居贵族聊着当天打猎的情形,筹划着次日打猎的安排。明天是猎天上飞的呢,还是猎地上跑的,伯迪男爵?好久没有打到狐狸了,该是打狐狸的时候了,对吧?奥唐奈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谈的就是这些事情。而现在的房主决不会去猎飞禽走兽,这些动物既不会伤害你,又不可能危及到你的事业,去猎它们算什么英雄?这样的事只有英国人会去干,当地的爱尔兰贵族也会。不过他从来不打当地贵族的主意,他们这些人不值得他去花这个力气。至少目前他们还不是他的打击目标。你不会去憎恨树木吧?他自言自语道,你不会在意这些树木,除非你的确想把它们统统砍倒。想到这儿,他又把视线转回到电视屏幕上。
那个叫瑞安的家伙还在电视上与白痴记者们侃侃而谈。多么了不起的大英雄!你为什么要来管这桩闲事呢?大概是打抱不平的本能反应,奥唐奈心里这么想。多管闲事的大蠢货,甚至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懂呢?
这些美国佬,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那些傻瓜们就是喜欢与他们打交道,并谎称自己就是爱尔兰的代表。美国佬懂什么?噢,我们惹不起美国佬,共和军临时派的人还在这么说。这些自以为是的美国佬,他们有的是钱,但他们自大傲慢,天真单纯,对爱尔兰的前途抱着幼稚的看法。他们的资助也是微不足道的,奥唐奈心中清楚,共和军临时派在过去的三年中总共才从美国老乡那儿获得不到一百万美元的资金,而且英国人还在那里不断地发牢骚。这些美国佬对爱尔兰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几部电影上看到的一些镜头,或是几首老祖宗传下来的爱尔兰歌曲,要不就是偶尔喝上一杯爱尔兰威士忌酒。他们对北爱尔兰同胞的遭遇又知道多少呢?不光是北爱尔兰人受到了压迫,就是整个爱尔兰共和国今天还不是在英帝国主义的淫威下过日子吗?而英帝国主义又得看美帝国主义的眼色行事。所以,美国佬怎能理解我们爱尔兰的问题啊?但是,我们不能得罪美国人。这位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头头仰天一声长叹,一口喝完了杯里的啤酒,将杯子重重地搁在茶几上。
要实现爱尔兰的解放事业,说起来也并不难。首先,你得要有明确的政治目标,还要有一些忠于事业的战士,还要有一些朋友——一些有内线情报渠道的朋友。有了这些,实现目标就有了可能性。为什么要与美国人搞得不开心呢?看看另一个公开的政治派别——新芬党吧,走什么议会道路,还到英国议会里去当什么议员,简直是胡扯!他们是等着、期待着英帝国主义分子来收买他们。真正有价值的政治目标不是轻易可以让你接触得到的。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共和军临时派搞了这么长时间居然毫无进展?那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腐朽了,他们的组织里面鱼龙混杂,人数虽多,兵却不精,将也不强。一旦被英国人逮住几个,就必然会有人出卖组织,告发同伙。做革命工作需要有无私奉献的精神,这只有少数精英才能做得到。奥唐奈的北爱尔兰解放组织里就有这样的人。有了这样的人,再加上思路对头的计划,还怕事情办不成吗?想到这里,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奥唐奈有他自己既定的计划,这个计划决不会因为那个瑞安而改变,他提醒自己道。
“这蠢货还在那里自鸣得意呢!”
奥唐奈转过身来,接过了同伴递过来的一瓶吉尼斯黑啤,给自己又重新倒了一杯。“肖恩这家伙当时要是防着他背后一点那就好了,那样的话这位大英雄恐怕已经变成狗熊了。”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项任务也可以圆满地完成了,真他妈的倒霉!
“我们还可以设法对付这小子的啊,老大。”
奥唐奈摇了摇头道:“我们不把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目标上。临时派的那些人这几年来就是这么干的,所以他们只在原地踏步。”
“那小子会不会是美国中央情报局派来的?他们是不是在我们中间布置眼线了?”
“你别傻了,”奥唐奈说,“如果他们事先知道了该计划的话,就必然会有一大批伦敦的便衣警察在那儿等着我们了。”而且,我也会事先得知这个消息的,当然,这句话他只是不讲出来罢了。在北爱解放组织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这条内线情报来源,而那个人现在正在伦敦公干。“这纯粹是运气,这次是他们的运气好,我们的运气坏。仅仅是运气而已。你能够安全地跑回来,在这方面我们的运气不错,是不是这样啊,迈克?”与任何一个爱尔兰人一样,他也相信运气,政治观点改变不了一个人的信仰。
迈克回忆起在朗凯施监狱里度过的十八个月,觉得老大所说的话很有道理。当电视上的现场采访节目告一段落,主持人把话题转向别的内容时,奥唐奈耸了耸肩。运气,只是运气不好罢了。那个爱管闲事的美国佬这次运气特好。任何突发事件,诸如汽车爆胎,报话机的电池故障,一场没有预计到的暴风雨,都可以使他们的行动失败。尽管如此,他还是占有优势。他的优势在于:对手得要有一辈子的运气才行,而他奥唐奈只要有一次运气就可以了。他将刚才电视上的镜头又重新回顾了一遍,决定不去惹这个叫瑞安的美国佬。
不可以惹恼美国佬,他又一次自忖道,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我怎么啦?美国佬不也是我们的敌人吗?暂且把帕特里克这小子与共和军临时派里的白痴们一样对待吧。要有耐心,耐心是真正的革命者所必备的最最重要的品质。我们必须耐心地等待时机,机会一到,就让你刮目相看!
想到这儿,他满意地笑了。接下来他就等着下一次情报的到来。
这家专营珍罕版本的旧书店坐落在伯林顿拱廊街,离皮卡迪利最时尚的街区一箭之遥。伯林顿的拱廊街可以遮风挡雨,这是一条有百年历史的商业步行街,也是外国游客经常光顾的地方。这家书店夹在一家专为游客服务的西服店和一家珠宝店之间,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旧书的纸张和封皮特有的霉味,然而恰恰就是这股特殊的气味吸引着众多书籍爱好者。与书店的气氛完全不同的是,该店的店主兼伙计却是个年轻人,他穿着整齐的西服,肩上洒落着少许灰尘,这可能与他每天早晨一到店里就要用羽毛掸帚打扫书及书架有关——书旧了,灰尘也特别多。书店的营业额虽然不大,利润倒是不菲。经常光顾该店的与其说是游客,倒不如说是伦敦上流社会的部分书籍爱好者和收藏者。书店的主人叫丹尼斯·库利,为了扩大书源,他经常东奔西走。一得到消息,就立即飞往某地参加私人图书馆的拍卖会。在这种时候,他会将书店交给他的女帮手打理。这位女帮手叫比阿特丽克斯,不太注意打扮,但颇有几分姿色。今天,她正好休息。
库利先生在店堂里放了一张与书店格调十分相称的古老柚木写字台和一把硬木转椅,以便向客户显示店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现代化的。即使账目也是手工登记,从来不用电子计算器。柜台上搁着一本已发黄的旧账册,记录着自三十年代以来店里所做的每一笔交易,旁边还有两只木盒,里面放着书目卡片,一只是按书名首字母排序的,另一只是按作者名字的首字母排序的。记账也罢,登记书目也好,全是用自来水钢笔手写的,只有一块“请勿吸烟”告示牌算是给人一点“现代”的感觉。香烟的气味会毁坏商店的独特的风味,书店用的信纸信封上面,印着王室家族特约书店的饰章。从白金汉宫出来,上坡走不到十分钟就到这里了。书店玻璃门上方还挂着一个有一百年历史的银铃。这时,银铃响了,有客人来了。
“您早,库利先生。”
“您也早啊,先生,”丹尼斯站起来招呼老客户。他那一口地道的伦敦音,谁听了都会相信他是个老伦敦了。“您星期一要的笛福写的书昨天刚到,还是第一版的旧书呢。”
“就是您那天提到的在科克拍卖会上看到的那本书?”
“不。这本书原先是约翰·克拉格特爵士的私人藏书,我是从剑桥旧书商霍斯特德那儿发现的。”
“确是第一版的吗?”
“大概不会错的,先生,”书商不动声色地回答。他们联系的暗语有的是不变的,有的是随时可变的。库利为了购得旧书,常常东奔西走,跑遍了爱尔兰共和国及北爱尔兰各个城市。所以当来客提到爱尔兰共和国的任何一个地方时,他指的是情报的来源。当问到书的版本时,他指的是情报的重要性或者等级。库利从书架上取出书来,放在桌子上。顾客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本,用食指轻轻地抚摸着书的扉页。
“眼前市场上平装书泛滥成灾,像这样的书可真是难得的了……”
“没错,”库利点头道。两人对书的装订都有爱好,因为一张好的书封皮可以增加书的魅力。“您瞧,皮封面还如此挺括呢。”来访者点头表示同意。
“这本书我要了,多少钱?”
书商没有回答,而是从卡片盒里取出一张卡片,递了过去。客户心不在焉地朝卡片看了一眼。
“成交了。”来者坐了下来,打开他的公文包,“还有件事,我想拜托您。这是一本早期的《威克斐牧师传》,我是上个月在康沃尔郡的一家小书店里买到的。”他将书交给了库利,后者略略打量了一下。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此书还能修复吗?”
“现在还说不上来……”书封皮开裂了,有好些页也都折角了,原来的装订线也散了。
“大概原来放书的阁楼顶上有点漏雨,”顾客漫不经心地说。
“哦?”这份情报有那么重要吗?库利抬起头来说:“那倒是糟蹋了这本书了。”
“要不然的话,您怎么解释把书弄成这个样子呢?”那人边说边耸了耸肩。
“我看我们尽量想办法就是了。不过您最好别要求修书人创造奇迹,您说是吧?”真有这么重要吗?
“我懂您的意思,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修复此书。”那是自然,既然情报如此重要。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请放心好了,先生。”库利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了银箱。
这位客户一向是用现金付款的,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钱夹,数了五十英镑的钞票,交给了库利,后者又点了一遍,再将要修补的那本书放到了一只坚实的纸盒里,用绳子捆扎好,交易就此完成。双方热烈握手之后,客户走出店门,朝南向皮卡迪利广场走去,然后拐向右边往西通过格林公园,再一路下坡直奔白金汉宫而来,最后转进了皇宫。
库利找出了暗藏在书中的信封,将它放到了抽屉里。记过账后,他便立刻打电话给旅行社,预订了一张去爱尔兰科克郡的机票,准备在那里与一位当地的书商见面,并在一家饭店里共进午餐。完事后,再搭乘飞机回伦敦。他不在的期间,书店的一切业务将交给比阿特丽克斯打理。他从来没有打开信封看一看的念头,因为那是他职责范围之外的事。他明白,自己对内情了解得越少,即使有一天被抓,对他的损害也会较小。库利受过专业训练,头脑里有一条根深蒂固的原则:需要知晓才知晓,不该知道的事他决不会去打听。他负责的是情报传递,所以只需要知道把情报传递到谁的手里就行了,至于他所传递的情报内容是什么,那根本不关他的事。
“嗨!瑞安博士。”瑞安一听,是美国老乡的声音。那波士顿南湾的口音令他回想起在大学里读书的日子。这种感觉给他带来了欣慰。来者看上去四十来岁,运动员的身架,头发剪得短短的,腋下夹着一盒子的鲜花。他是什么人并不清楚,但从在门口站岗的警察彬彬有礼地为他开门这一点来看,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您好,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叫丹·默里,是驻英使馆法律参赞,联邦调查局的成员,”他自我介绍道。“没能早些来看望您,我觉得很抱歉,不过也实在是走不开。”他向坐在一旁的警员出示了证件——托尼·威尔逊当天正好休息。看过了来者的证件之后,警察就悄悄地退了出去。默里便在那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您看上去相当不错。”
“您可以将花放在那边的桌子上。”瑞安指着那头的桌子说。尽管他已关照护士将花分送给其他病房,但他们还在不断地往这里送花。
“好吧,我也这么想。这里的饭菜怎么样啊?”
“医院里的饭菜还能好到哪里去啊?”
“我早就料到了。”默里解开了扎在盒子上的红绸带,打开了盒子。“来个汉堡包,来点炸薯条怎么样啊?另外还有香草冰淇淋和巧克力奶昔,您要哪一样?”
杰克一看,高兴得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将汉堡包和冰淇淋抓了过去。
“我在伦敦已待了三年了,”默里说,“不时地要去光顾这里的快餐店,以便不要忘记自己是个美国人。这里的羊肉吃久了你就会感到腻,不过当地的啤酒还是蛮好喝的。我本想给你带点过来,又怕——我想你知道这家医院还是管得很严的。”
“你已经很够朋友的了,默里先生,尽管今天喝不成啤酒。”
“叫我丹好了。”
“那你也叫我杰克吧。”瑞安真想三口两口就将汉堡包吞下去,免得闯进个护士来弄得吃不成。且慢,他突然醒悟过来,汉堡包我可以藏起来慢慢享用,于是选择先吃香草冰淇淋。“英国警察说,为了查证我的来历,你们花了好大的功夫。”
“也算不了什么大功夫吧,”默里把吸管插进了巧克力奶昔杯里。“顺便说一句,我过来时,大使先生要我代他向你问候。他原打算亲自过来,可是今晚他们有个宴会,所以就来不了啦。使馆里的另外几个朋友也要我代他们向你致意。”
“另外几位朋友?哪些朋友?”
“一些你还从未与他们一块工作过的朋友。”这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答道。
“噢,”杰克咽下了一口炸薯条。“是谁把这个情况给捅出去了?”
“除了华盛顿,还能有谁?其实是谁捅出去的并不重要,是不是?有些大人物或者他们的助手口风不是太紧,常常不知不觉中就透露出来了。他们让我告诉你,中情局总部对此深表歉意。昨天的电视采访我也看了,你处理得蛮妥当的。”
“我说的是真话——毫无掩饰。我做研究的报酬也是迈特公司给的,你可以到公司里去查,签的就是咨询合同。”
“据我所知,你的咨询工作倒是在中央情报局总部做的。”
“对,他们在三楼给我准备了一间小办公室,放了一张书桌,桌上有台电脑,旁边还放了一叠打印纸。你去过那里吗?”
默里笑了笑道:“去过一两次。我也是搞反恐的,只是我们那里的办公条件要好多了。你在那里所做的研究将有助于他们筹建一个公关部,不知你是否清楚?”默里学着伦敦的腔调说道。“我读过你的报告,写得相当不错。全是你自己做的吗?”
“绝大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其实做起来并不复杂。我只是从一个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罢了。”
“你的这份报告还传给了英国人——我的意思是,两个月前他们将报告传给了英国的秘密情报机构。据我所知,英国方面也很欣赏你的这份报告。”
“所以,英国警察也知道了。”
“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不过,你大概可以这么认为。欧文斯对此事应该清楚的。”
“那么,阿什利呢?”
“他有点好表现自己,不过人倒是挺聪明的。他是五局的人。”
“什么局?”瑞安从未听到过有这么一个单位。
“他是军情五处的人,军情五处负责国家和军队的安全工作。我们叫惯了,就称他们为五局,只有业内人士才一听就懂,”默里笑着解释。
“我早就猜到他是诸如此类部门的。另外那两个就不一样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从基层提升上来的警察。”
“你那件事使有些人感到好奇并不奇怪。一个为中央情报局写研究报告的人居然会卷入到恐怖分子的谋杀行动中去,所以阿什利也想过来了解情况,”默里摇着头说,“常言道,无巧不成书,因为要查你的来历,我们才得以认识。”
“听你的口音,像是新英格兰人,难道你也是波士顿大学毕业的?”
“嗨,正是巧了,原来还是同学。我倒是从小就想当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当时我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上大学,毕业后进联邦调查局;另一条路是进神学院,一辈子当个教士。”默里笑着说道。这个在联邦调查局里流传了两代人的玩笑话,不能说没有道理,毕竟调查局和教会都是为了拯救人嘛。瑞安往后一靠,又吃起了冰淇淋来。冰淇淋一入口,使他觉得浑身舒畅。
“对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那些人我们了解多少情况?”杰克问。“我在兰利的中情局总部也没看到多少有关他们这些人的资料。”
“关于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资料不是太多。为首的家伙叫凯文·奥唐奈。他原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成员。后来大概是干得不错,爬了上去,负责该组织的反情报工作。临时派的反情报工作做得相当出色,当然这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英国人正千方百计地想打入到该组织中去。据说,他借纯洁组织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干掉了临时派中不少头面人物。后来,组织发觉了他的不良意图,正准备惩罚他时,他却成功地逃脱了。自那以后便不见了去向。有报告说,他在利比亚待了一段时间。也有人说他整了容,又回到了北爱尔兰。还有消息说,他弄到了大笔的钱财,到处乱花。不管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家伙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北爱尔兰解放组织,”默里放下手中的奶昔继续道,“据说规模不大,总共可能还不到三十人。其中一部分估计是去年夏天从朗凯施监狱越狱出去的那些人。这些越狱逃脱的人中,有十一个是临时派的骨干,两天后北爱尔兰皇家警署抓到了其中的一个,才知道十一个人里有六个去了爱尔兰,很可能是去投奔凯文了。为此凯文十分得意,按理说这些人越狱后应回到共和军临时派里去才对,然而他们却想换换环境,跑到凯文这里来了。在北爱解放组织里,有不少是问题青年——其成员中至少十五个人有过杀人的犯罪记录。你那天干掉的那个就是去年越狱后第一次露面。”
“他们有这么厉害吗?”瑞安问。
“嘿,这共和军临时派可是当今世界上搞恐怖主义的行家里手了,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黎巴嫩的那些恐怖主义分子了。黎巴嫩的恐怖组织多半是家族性质的。谈到恐怖分子,听了会觉得不太好受,是不是?然而他们的确是搞恐怖主义的高手,他们有严密的组织,受过良好的训练,他们还有自己的理想,你懂我的意思吗?他们对自己事业十分地在意,他们的献身精神你只有看到之后才会相信。”
“听你这么说,似乎你与他们有过接触?”
“也可算是有过些接触吧。我曾参与过一些审讯——当然,我的意思是坐在单向透明玻璃镜后听审讯。我看到过一个家伙,审了他整整一周,可他就是不开口,连他的名字都不肯报!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塑像,一动也不动。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没见过?我抓过绑架犯、银行抢劫犯、暴乱参与者、外国间谍以及其他的罪犯,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的,我差不多都见过。可就是没有一个会像那家伙一样地死硬。在共和军临时派里,像这样的死硬分子也许不下五百名,北爱尔兰皇家警署、当地的警察一年能判十来个已经算运气很好的了。他们在组织内部所实施的规则恐怕连意大利黑手党都会望尘莫及了。好在警方对这些家伙的情况还是掌握的。北爱尔兰皇家警署给了我们十来个人的名字,还有些照片,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就这么多了。这些人与伊斯兰圣战组织的成员十分相似,他们所做的事情你根本无法预料,往往会让你大吃一惊。”
“那么他们都干些什么事情呢?”
“他们似乎对高度冒险、政治上敏感的问题特有兴趣。警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弄清楚有这么一个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存在。我们原以为这些人是共和军临时派中的一支特别行动部队。但他们与共和军临时派不同的是,他们干过事情之后从不公开承认,也不将自己在公众中的信用当一回事。他们干完事情之后,往往会将痕迹掩盖得十分完美,不给你留下任何破案的蛛丝马迹。要做到这一点,全靠手头有各种各样可供使用的资源。肯定是有人在用大把大把的钞票支援他们。现已查明,自去年以来,已有九件案子与他们有关,或许还有两件案子也是他们干的。做了这么多案子,只有三次失败,他们的成功率可不低啊。他们企图谋杀伦敦德里的一个法官,后来因为RPG火箭筒发了个哑弹而使整个行动失败,不过法官贴身的卫士还是被打死了。去年二月,他们又企图袭击一处警所。有人看到他们在警所外鬼鬼祟祟,就打电话报了警。看来这些家伙定有监听警用电话波段的手段,于是在大批警员到达之前就溜走了。现场还留下了一门八十二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及一箱炮弹——全是高爆性的燃烧弹。他们最近的一次行动,就是因为你的干预,而失败了。话又得说回来,这次我们的收获也不小,至少我们还逮着了一个活口。”
“我们?”瑞安好奇地问,“这好像不关我们的事。”
“我们说的是恐怖分子,杰克,打击恐怖分子是不分国界的。我们天天与伦敦警方交换情报。不管如何,手头有个活口,他们总会设法让他开口的。他们已经给他下了钩。从某种程度上看,北爱尔兰解放组织扮演了被遗弃者的角色,那些在共和军临时派及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里的同仁绝不会来保护他。将他关到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里去,比如怀特岛上的某个重犯监狱,里面关着不少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他们多为抢劫犯和杀人犯,而不是政治犯。我们发现,这些家伙虽然犯下种种罪行,但在国家观念上却很不含糊,常常会有一种爱国心。所以把当间谍的与他们关在一起,他的日子就非常难过了。这个家伙想打王室家族成员的主意,而王室成员在英国是深受每个人的爱戴的,这么一来他在监狱里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你或许以为狱警会尽力保护他,那你就错了。他得要在监狱里重新学习如何生存下来的本事,否则必死无疑。在他尝够了种种滋味之后,就会有人再找他谈,到那时他就不得不作出选择了,是继续忠于他的事业,还是救自己出地狱,免受无可言状的磨难。他也可能不再这么强硬了。不少人在这种情况下屈服了。这就是我们对他所下的钩。一旦他犯个错误,那我们就有了机会,就可以乘胜追击。”
瑞安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是啊,这要靠准确的情报。”
“一点不错,没有准确的情报,就难以打开局面。光埋头苦干,盼望上帝能给个机会,那肯定是不行的。只要我们拿到过硬的东西,我们就要他们好看了。这好比是要推倒一面墙一样,最困难的工作就是找出第一块可松动的砖。”
“他们的情报是从哪里来的呢?”
“英国警方对我说了,你已发觉了这里面的问题,”默里笑着说。
“他们拦下亲王和王妃的车,这决不是偶发事件,没有人给他们递送确切的情报,他们怎么能逮得住临时决定出行的移动目标呢?”
“嘿,你怎么会了解这么多的情况?”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不解地问。
“这并不重要,是不是?终归是有人说了,我才知道的。他们是怎么知道亲王夫妇要进宫去的?”
“这个问题英国警方正在调查。有意思的是亲王夫妇这次回宫倒真是个巧合。亲王与女王一样,经常要听取关于英国政治及安全方面的汇报。最近爱尔兰那边发生了一些情况,关系到伦敦与都柏林之间的谈判,亲王是赶来白金汉宫听汇报的。我能讲的恐怕就是这么多了。”
“嗨!你不是已查过我的底细了吗,你知道我是可以接密的。”瑞安抱怨道。
默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你说得不错,要不的话,我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的情况?不管怎么说,那是人家英国人在查的案子,我们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我刚才说了,那确有巧合的成份,但在最重要的问题上,你的猜测恐怕没错,亲王是临时被召进宫来听汇报的,有人把这消息传了出去,才促成了这么一次伏击,现在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性。你可以认为这是秘密情报,只在我们两人中间说说,对别人咱们就不说了。”默里为人随和,但涉及到工作上的事,他倒是非常认真的。
杰克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我也懂,你尽可放心。他们是想绑架亲王夫妇吧?”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露出不可思议的苦涩表情。“我处理过不少的绑架案,每次都能圆满结案。只有一次,人质第一天就被杀了,两个绑匪最终也坐上了电椅,我还亲眼目睹了行刑过程。”他不动声色地叙述着:“绑架是风险很高的犯罪,他们得指定一处交款的地点,那常常就是他们被抓的地方。我们有令人难以想象的跟踪办法,会布下天罗地网。而眼前这个案子,若真是绑架案的话,那讨价还价的筹码可大了,他们显然不是为了钱,最大的可能是要求公开释放某些‘政治犯’。现场的情况倒是支持这种说法,只是这些人过去还从未干过这一类的事。你知道,要绑架王室成员,对退路的安排就会更加复杂,不过这些家伙总是能够在事先把退路安排得妥妥帖帖。你的想法或许没错,当然还有待于事态的发展来加以证实。欧文斯和泰勒对他们的动机尚不能完全肯定,那个活口到目前为止还不肯开口,因此案情仍然显得扑朔迷离。”
“你刚才说他们干完事情后从来不向外界作公开的表示。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即在干完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他们将打破沉默,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既是公开的宣告,那自然得干件轰动性的大事不可。”瑞安说出了他内心的猜测。
“你的猜测倒也合情合理,”默里点头道,“若想名扬四海,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我刚才说过,对这些人,我们的了解仍然非常有限,我们掌握的资料都是共和军临时派提供的,是二手货。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的部分原因。我们对这些人的动机弄不大清楚。他们的行动似乎有一种固定的模式,但是我们却理不清这种模式到底是什么。他们目前的行动似乎并不是针对美国的,但这并不等于我们可以置身事外,”他继续道:“要弄明白恐怖分子的心态,实在不容易。”
“他们的行动因我而失败,他们会不会因此而对我和我的家人……”
默里摇了摇头道:“这不太可能,英方已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你知不知道他们派了什么人在陪伴你的太太和女儿?”
“是特空部队的人,我问过了。”
“那位青年是奥运会英国手枪射击队的,我还听说他有很多外界并不知道的实战经验。为外交人员保驾护航的也是他们。随便他们走到哪儿,都会有车在后面跟着。现在,你们的安全已成了头等大事了,我想对你和你的家人的保护措施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等你回国之后,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据我所知,这些家伙从来不到美国去开展活动。美国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他们从美国得到的不仅仅是资金方面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心理方面的支持。他们不会到波士顿来,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将会成为不受欢迎的人。我看他们恐怕冒不起这个险。这大概就是共和军临时派以及其他类似组织的弱点所在。不幸的是,我们也很难从感情上下得了决心去利用他们的弱点。我们现在已不再供应他们武器,但他们照样可以从另一边获得所需的武器。他们也能够自行制造诸如炸药之类的东西,只要有一袋散发阿摩尼亚味的肥料,就可制造出一枚当量可观的炸弹来。至于枪械及更厉害的家伙,那就更容易弄了,比如AK-47自动步枪及火箭筒,只要有钱哪儿弄不到呢?其实,他们希望从美国人那儿得到的是道义上的支持。在美国还是有些人愿意支持他们,比如在国会里就有这样的人。真是让人想不通,为什么要支持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说到这儿,默里透了口气,然后接着道:“不过事情总是由两方面构成的,有些新教徒也是够狂够坏的。前个时期共和军临时派干掉过一个新教徒,于是北爱尔兰志愿军开着一辆车,冲进天主教徒的居住区,随意枪杀无辜者。两派斗得你死我活,难于调和。北爱尔兰皇家警察——据我所知里边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不得不出来阻止这场流血闹剧。法律和秩序是要的,问题是这里的人法治观念太薄弱了。你也许还记得,六十年代我们密西西比河地区种族主义分子的所作所为吧?今天北爱尔兰所面临的正是当时密西西比河地区的情况。他们是想把皇家警队建成一支有专业水平的警察部队,可是旧时代留下的老人太多了,要改变这支队伍确实不容易,他们倒也在努力,当然他们不得不这么做。要维持秩序,警察也常有伤亡,两派的人都会向警察开枪。最近就有一名新教徒用凝固汽油弹袭击了一个警员的住所,造成了该警员的死亡。”默里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继续道:“我两周前刚从那里回来,那里的人们情绪激昂,特别是年轻人可以说是斗志高涨。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各有使命吧。警察和法院得要设法重建秩序,人们也将希望寄托在警察和法院上面。当然也希望教会的负责人能为恢复秩序尽上一份力量。也许到某一天,人们会恢复理智,但这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我们得耐心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当有线新闻电视网播完了采访瑞安的新闻报道后,詹姆斯·格里尔将军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你觉得怎么样,法官?”格里尔将军问。坐在一旁的中央情报局局长没有马上回答,他从嘴上取下了雪茄,在玻璃烟灰缸里弹去雪茄上的烟灰。
“我知道此人十分精明,詹姆斯,他似乎知道如何对付记者,不过总还显得有些毛躁。”阿瑟·穆尔局长答道。
“那情有可原,阿瑟,毕竟他还年轻嘛。我这儿正需要一个有新想法的青年人。你能说他的那份报告写得不好?他初试身手,就写出这么漂亮的报告来,多了不起的人才!”
穆尔局长听着副局长的话,面带微笑地抽着雪茄。副局长的办公室在七楼,从办公室往外看,远处的波托马克山谷山峦起伏。对面山坡上的建筑群在朦胧细雨中隐约可见。那边的景色远比楼下停车场显得更有一番情趣。
“查过他的背景资料了吗?”
“初步情况已经查过了,不过依我看他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我可以同你打个赌,一瓶你最爱喝的波旁威士忌酒怎么样?”
“别打什么赌了,詹姆斯。”其实穆尔局长早就看过杰克在海军陆战队里的档案资料了。只是上次他们邀请杰克加入中情局时,后者婉言谢绝了。“你觉得他能应付得了我们的工作吗?”
“你真该见见这个年轻人,老大。他去年七月来这里时,在见到他后的最初十分钟里,我就喜欢上这家伙了。”
“加入中情局的消息是你有意散布出去的?”
“我?散布?”格里尔将军发出了得意的笑声。“不过,看到他不慌不忙地与那些记者们周旋,我的心里就特别高兴。他能巧妙地、不假思索地回答记者们提出的各种问题,而且不违反保密原则。再说——”格里尔拿起伦敦发过来的传真,继续道:“他能抓住要害问题。联邦调查局的埃米尔也告诉我说,他的属下默里也去拜访过这个年轻人,也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让他在那儿教历史,这实在是糟蹋人才了。”
“那可是你的母校啊!”
格里尔笑了笑道:“是啊,对海军军官学校来说是个损失。现在的问题是我想要这个人,阿瑟。我要亲自对他进行调教,他就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才!”
“可是,他本人并不一定这么想啊。”
“他会这么想的,”格里尔将军语气非常肯定。
“那好吧,詹姆斯,我不反对。你准备怎么接近他呢?”
“这倒不急。我还要对他的背景作个彻底的核查——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会先来找我们的。”
“我看不见得吧,”穆尔局长半开玩笑地说。
“他会来找我们要北爱尔兰解放组织那些人的情况资料的,”格里尔说。
局长觉得这个说法不无道理。对于詹姆斯·格里尔,有一件事局长深信不疑,那就是他有看穿人或事情本质的本领。
“你放心好了,他一定会来的。当然,我们得要等一段时间,因为驻英使馆的人说,他要等到审判结束后才能回来。我估计,回美国后的两周之内,他必然会到我们这里来要研究资料,他想进一步了解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那些人。如果他来了,我会再次向他提出入局的邀请——假如你批准的话,阿瑟。与此同时,我也准备到联邦调查局找埃米尔·雅各布斯,与他核对一下那些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头面人物的情况。”
“那就这么办吧。”
他们接着又讨论起别的问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