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声东击西

突袭行动的当天,没有新的C-18号营地的照片传过来。在侦察卫星经过该地区上空时,正好刮过一场沙尘暴,遮天蔽日,卫星上的摄影机无法穿透漫天飞舞的尘土黄沙。但是,一颗地球同步气象卫星传来的资料表明,沙尘暴已经离开了该地区。那天午饭后,瑞安得到暗示,突袭行动正在进行之中,结果整个下午,他都坐立不安,在焦虑等待中度过。对现有照片的仔细分析表明,该营地里有十二至十八人,营地的警卫力量尚不计在内。如果上述人数的上限是正确的话,而且如果对北爱尔兰解放组织规模的正式估计数字也精确无误的话,那么,这就代表了它的半数以上的人员已集结于此地了。这个事实使得瑞安有点担心。假如法国人只派出八名伞兵……但是,他马上想起了自己在海军陆战队的经验。他们将在凌晨三点向目标发起攻击。突然袭击,出其不意,将是他们的制胜法宝。要知道,突击队都是刀已出鞘,枪已上膛——而且瞄准的是熟睡中的人。出其不意这个因素,一旦掌握在一支精英突击队的手中,从军事上讲,它的威力将无异于自然界里的一场堪萨斯龙卷风。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任何力量在它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们现在已经登上直升飞机了,瑞安心想。样子丑陋,不堪一击的直升飞机,他想起了自己的那次在直升飞机上的悲惨经历。你登上了飞机,所有的装备都绑扎在身上,是清一色的必需品,武器揣在怀里,尽管如此,你依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如同母亲子宫中的胎儿一样。他不禁好奇起来,他们是些什么样的人,猛然间又突然意识到,他们不会与他曾经服役过的海军陆战队有天壤之别的:大家全都是志愿兵,双重的志愿兵,因为你必须志愿要求参加伞兵训练。为了参加反恐小队,他们又做了第三次的志愿选择。当然他们做此选择,部分是因为优厚的待遇,部分是因为参加这样一支非常特殊的小部队——像海军陆战队的火力侦察分队——成为其一员所带来的那种自豪感,但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项值得去献身的使命。作为一个男子汉,作为职业军人,人人鄙视恐怖分子,人人都梦想与恐怖分子来一场生死决战——对于真正的职业军人来说,以马革裹尸为荣是根深蒂固的思想,永远不会泯灭。战场才是最终的了断之地,在那里,凭的就是勇气和技能,你的男子汉气概,正是这种信念才标志着一个职业军人是罗曼蒂克的人,是一个真正信守规则的人。

登上直升飞机,他们一定会紧张。有些人会坐立不安,并为之羞愧。有些人则会以虚张声势来掩盖紧张,刺刀擦了又擦。有些人也许会不动声色地开个玩笑,讲个笑话。他们带队的军官和军士长则会默默端坐,一则要为下属做出榜样,二则要在头脑中把作战计划再温习一遍。但不管是谁,置身在机舱之内以后,他们都会环顾四周,就像落入陷阱的猛兽一样,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仇恨这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东西。有一瞬间,杰克仿佛自己就在机上,与他们在一起了。

“祝你们好运,伙计们,”他对着墙壁轻轻许愿,接着又用法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祝愿。

时间悄悄地过去。瑞安不时抬腕看表,但手表上的数字像是生了根似的,根本不情愿变化。今天下午,他是不可能再有心思工作了,他根本不可能使自己的思想集中起来。他又拿出了那个营地的照片,又数了数上面的人头,仔细地研究那里的地形,心中不自觉地在为突击队考虑,怎样利用地形最后接近目标。不知怎么,他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对于那些恐怖分子,不知道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什么,是不是必须抓活口。他试图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他认为此事无关紧要。如果说恐怖分子是现代版的海盗的话——这个比喻似乎是够贴切的——那么,动用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来对付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完全是一场公平的游戏。但是,另一方面,假如将他们生擒活捉,就有可能对他们进行审判,把他们的罪恶昭示天下。这样就可能惩一儆百,对其他同类的团体和组织造成真正的心理冲击。即使不能使他们从此敬畏天条,不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天下正义为敌;至少能使他们今后心有余悸,不敢再如此猖狂。他们将会知道,即使他们逃到天涯海角,躲藏进最安全隐匿的藏身洞,也不会是安全的,也逃脱不了正义的惩罚,他们将因此害怕。他们中的某些人仍可能会冥顽不灵,越滑越远,但有一两个人可能会开口说话,交待罪恶。不需要多少情报信息,就能对他们施以重创,一一击溃。这一点,瑞安已经看得够清楚了。你只要知道他们在哪里就行了,就这么简单。只要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所,你就能调动一个现代国家的一切力量,将他们压垮,哪怕他们有多么嚣张猖狂,多么野蛮残暴,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毫无招架的可能。

马蒂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准备好过去吧?”

“是的,走吧!”

“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也许再晚一点吧。”

“说的也是。”两人一路疾行来到了辅楼。辅楼的走廊里此刻已经几乎空无一人了。对于中情局的大部分机构来说,其工作时间与其他政府机关没什么两样。一到下午五点,大部分工作人员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吃晚饭和看电视去了。

“好吧,杰克,这一次是实时传送。记住,看到的任何东西,跟谁都不能讲。”坎特看上去很疲劳,杰克心想。

“马蒂,假如这次行动成功,我将告诉我的太太,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完了。就那一点点,她该有权知道。”

“这个我能理解。掌握好分寸,不要让她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她甚至连知道的兴趣都不会有,”杰克向他保证。与此同时,他们也进入了那个有电视监视器的房间。让-克劳德已经在那里了。

“晚上好,坎特先生,瑞安博士,”法国海外安全局的军官向他们俩招呼。

“行动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进入无线电静默状态了,”克劳德上校回答。

“我不能理解的是,他们怎么能够故伎重演,照搬一次,”瑞安关心地问。

“是有风险。不过我们放出了一点假情报。”让-克劳德神秘兮兮地说,“再说,你们的航空母舰早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萨加拉托号航空母舰上已经飞起一支一流的攻击力量,”坎特解释说,“两个战斗机中队和三个攻击机中队,外加电子干扰和雷达屏蔽。它们现在正在‘死亡线’上巡逻游弋。根据我们的电子监听人员的报告,利比亚人有点儿坐不住了。哦,真爽。”

“卫星二十四分钟以后在地平线上出现,”一位老资格的技术员向大家报告说,“当地的天气看来很好,我们应该能够看到一些清晰的图像。”

瑞安多么希望能够有一支烟,使得等待变得不那么煎熬难耐。但是,每一次给自己的太太闻出了嘴里的烟味,所付出的代价都是无比沉重的。从时间上推算,此刻突袭队应是在沙漠中匍匐前进,离目标也就最后的千码左右了。瑞安也进行过匍匐前进的训练,他知道,这点距离爬下来,他们的双手和膝盖恐怕都得鲜血淋漓,还会有不少的沙子嵌进伤口。而且,它还特别累人,简直无法想象。加之,你要面对的打击目标,还是武装的士兵,可想而知,这将使困难的程度大大提高。你不得不把握好时机,只有当敌人在观望别处时才能移动你的身体,而且你始终得默不出声。他们将只携带最少的必须装备,他们个人的武器,或许还有几个手榴弹,几台无线对讲机,慢慢接近猎物,就如行将扑向猎物的猛虎,虎视眈眈,耳听八方。

现在,每一个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画面空空的电视监视器屏幕,每一个人都沉醉于想象中的战斗场面。

“好啦,”技术员喊道,“摄像机进入工作状态,自动高度和跟踪摄影控制,程序遥测信号收到。九十秒钟以后收到目标图像。”

电视图像开始亮了起来。屏幕上出现的先是一个测试图像。瑞安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过这种测试图像了。

“得到信号了。”

图像随即就出现了。令人失望的是,它又是红外线图像。不知何故,瑞安期待的不是红外线图像。由于拍摄的角度很低,所以图像显示出的营地区域只是很小的一块。在图像上,他们看不到有任何的动静。技术员皱起了眉头,增大了视野。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直升飞机也没发现。

画面的视角在慢慢改变,很难想象侦察卫星是在以超过每小时一万八千英里的速度在空中飞驰而过。最终,他们可以看见所有的茅屋了。瑞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连眨眼,想要看得更加分明。但是,在红外照片上只有一座茅屋是亮的。喔呃。只有一座茅屋——警卫住的茅屋——使用了取暖器。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走了——家中不留一人……而且,突击队也没有出现在那里。

瑞安忍不住说出了其他人都不愿说的话:“出问题了。”

“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坎特问。

“他们有几个小时不能打破无线电沉默。”

两个小时又过去了。他们全都聚在马蒂的办公室里,一起焦急地度过这难熬的时间。晚饭是叫人送上来的。让-克劳德一言不发,但失望之情明显地刻在他的脸上。坎特面前的食物,他甚至动都没动一下。电话铃响了,法国人拿起电话,他用他的母语接听电话。电话持续了四五分钟。让-克劳德挂上电话,转身对着大家。

“在离开营地一百公里的地方,突袭队遭遇了一支正规军,它显然是一支正在演习的机械化部队。这是未曾预料到的。由于直升飞机是低飞的,所以,他们与对方的遭遇十分突然。对方对着直升飞机开了火。这次行动的突然性也就丧失殆尽,他们只得收兵,打道回府。”让-克劳德其实也不用再多解释了,像这样的行动,满打满算,能有半数成功就不错了。

“我原先就担心那个。”杰克颓丧地垂下了脑袋,眼睛瞪着地板。事情已经明摆在那里,用不着有任何人来告诉他,这次行动已经寿终正寝,不可能重新来过了。他们已经冒过一次极大的风险了,试图以同样的方式,使一次隐秘的行动故伎重演。他们将再也不会做第三次尝试了。“你们的人都安然无恙吗?”

“是的,但有一架直升飞机损坏,不过还好,它好歹坚持回到了基地。无人员伤亡。”

“请感谢你们的人为此做出的努力,上校。”坎特说完就站起身,走进办公室里面的他独用的盥洗室。刚进门,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嘴里直喷出来,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又胃出血了。马蒂竭力告诉自己要挺住,站稳了不能倒下,但还是一阵头晕,腿一软就倒在了盥洗室的门上,脑袋也在门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杰克听到了盥洗室里的声音,赶紧推门进去,想看个究竟。但是,门一时还推不开,最终他硬是把门挤开一条缝,才发现马蒂躺倒在门后的地上。他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赶快招呼法国人让-克劳德去叫医生,但是,在这个地方,怎么叫医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叫一个外国人去叫。他只得扶着马蒂站立起来,把他架回到办公室里,让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怎么回事?”

“他刚吐了一地的血——你们叫什么来着……”瑞安马上收住了口,说了声管它叫什么来着,连忙拨通了格里尔的电话。

“马蒂晕倒了——我们急需一个医生到这里来。”

“这件事我来办。两分钟就到。”将军的回答很干脆。

杰克回到盥洗室,找了一个杯子装满了水,拿了一些卫生纸回到办公室。他用卫生纸擦干净坎特嘴角上的血迹和污渍,然后端起杯子放到他的嘴边。“漱漱口吧。”

“我没事,”那人还在坚持。

“胡说,”瑞安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你这个傻瓜。你拼得太狠了,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想抢在你离开以前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是吗?”

“不得——不得不呀。”

“马蒂,你不得不做的是,趁着它还没有把你的生命吸干,赶紧溜之大吉吧。”

马蒂·坎特又一次泛恶心。

杰克心想,这也难怪你,马蒂。说正经的,这场战争正在这里进行,你就是伤亡者之一。你想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心情之迫切丝毫不亚于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格里尔进屋问。他看上去甚至有点头发蓬乱,衣冠不整。

“他的胃溃疡发作了,”杰克解释说,“他在吐血。”

“喔,老天爷,马蒂!”将军连连叹惜。

瑞安事先并不知道局里还有一个医务所。某个自报家门是助理医生的人敲门进来。他动作迅速地给坎特做了身体检查,然后与一名警卫一起将他抬上一辆轮椅车,把他带走,留下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

“胃溃疡致命的可能性有多大?”那天半夜临睡之前,杰克问他的太太。

“他的年龄多大了?”她问。杰克告诉她。卡茜想了一会。“有这可能,但是微乎其微。一起工作的一个同事?”

“我在中情局的上司。他一直在服用泰胃美,不过今天晚上他吐血了。”

“也许他想不吃药试试。这是经常见到的一个问题,刚开始好了一点,他们就停止服药了。甚至那些挺精明的人也是如此,”卡茜感叹说,“怎么,你们那里的工作紧张到了这个地步?”

“我想对他来说是这样的吧。”

“太妙了。”说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卡茜本来是应该跟着一个翻身,屁股朝他的,但是,她已经许久做不了那个动作了。“他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迟至今日,胃溃疡闹到这样严重的程度,你们还真得要好自为之。你肯定想在那里工作了吗?”

“不。他们想要留我,但在你减掉一点体重以前我是不会作出决定的。”

“在我分娩时,你最好不要跑得那么远。”

“你需要我时,我一定会在那里的。”

“差点就逮到他们了,”默里报告说。

“是袭击‘直接行动’组织的同一帮人,是吗?对,我听说过,那是一次干净漂亮的行动。出了什么事?”欧文斯问。

“突击小组在离开七十英里的地方被发现了,所以他们只能打道回府。不管怎么说,回头再仔细研究一下那些照片,他们发现我们的那些朋友可能已经走掉了。”

“妙极了。这么说我们的运气还在。他们去哪里了,你倒合计合计?”

默里嘴里哼了哼。“我只能作与你同样的假设,吉米。”

“不错。”他转身朝窗外望去。太阳即将升起。“嗯,我们解除了对那个外事保卫组的怀疑,并把事情都跟他讲清了。”

“他怎么反应的?”

“他立即就提出了辞呈,但是局长和我说服他收回了辞呈。身上有些小毛小病,我们每个人都在所难免,”欧文斯大度地说。“在工作上,他倒是一把好手。你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反应与你的完全一致。他说我们应该安排亲王殿下打马球时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什么的。不过那件事,我们两人谁也不要说是谁说的!”

“说真的,相比之下,保护懦夫不知要容易多少了,不是吗?使我的生活变得如此复杂困难的,是那些勇敢无畏之人。你是应该略知一二的嘛?他有朝一日是会成为你们的好国君的。当然,假如他活得足够长的话。”默里不忘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是压根儿不可能不喜欢这孩子的,默里心中在想。他的王妃美艳动人,真是天生尤物。“喔,假使能够使你感到舒服些的话,我保证他们到美国后的安全工作将是周密可靠的。就像我们给我们的总统做的安全工作一样。甚至负责总统安全保卫工作的同一批人,也会参与到保卫亲王夫妇中来。”

那应该是使我感到放心的?欧文斯暗自在心中思量,他当然记得有几个美国总统都差一点就成了疯子枪下的死鬼,更不用说那个真的成了死鬼的约翰·肯尼迪总统了。当然,这个北爱尔兰解放组织有可能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但是,他所有的直觉都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默里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与他一样,他也了解并尊敬美国特工处下面的特工,为了他们的亲王的访问,他们已经组成了安全保卫的特别工作组。但是,他们的亲王殿下的安全保卫工作,正儿八经地来说,应该是苏格兰场警方的责任,在他的心中,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事实,即这个责任现在基本上已落到了他人的手中。上次美国总统访问英国时,美国特工处的特工显得趾高气扬,自以为是,把当地同行放在一旁,这使欧文斯深感不悦。现在他对于他们的理解总算更深了一点。

“租金是多少?”杜本斯问。

“每月四百五十美元,”房地产经纪人答道,“那房子是带家具的。”

“噢!”亚历克斯心中明白,租金不低,因为出租的房屋里面的家具极其普通。不过说实在的,他们也不需要很高级的家具。

“我的表弟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这屋不是你自己住?”

“不,是替我表弟租的。他与我干的是同一行,”亚历克斯解释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当然,是由我来付租金。预付三个月的定金,你说过?”

“好吧。”实际上,那个经纪人原先开出的条件是预付两个月的房租。

“付现金行吗?”杜本斯问。

“当然行。我们回办公室去把合同签了吧。”

“我怕今天我已经要迟到了。你身上带合同书了吗?”

经纪人点点头。“行,我就在这里把合同签掉。”他走了出去,到自己的车上取回了一块写字夹板和一份房屋租赁的标准合同。他并不知道,他是在判处自己死刑,而他的事务所里,竟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是与他面前的这个人见上过一面的。

“我的邮件都寄到一个邮箱去——我每天上班时顺路去取。”地址的问题就这样轻易地解决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你做的是哪一行,你告诉过我吗?”

“我在应用物理实验室工作,电器工程师。抱歉,再多的我恐怕就不能告诉你了。我们替政府做许多项目,你能理解的。”亚历克斯隐隐约约为他面前的这个人感到遗憾。他这个人笑容可掬,和善可亲,不像许多房地产经纪人那样兜着圈子刨根究底,非要打探清楚你的来历不可。太可惜了。那就是生活。

“你总是用现金交易的吗?”

“这是一种确保你不会入不敷出的办法。”亚历克斯爽朗地大笑起来。

“能不能请你在这里签个字?”

“当然。”亚历克斯拿出自己的笔,用左手签了字,这是他平时早就练熟了的。“这里是一千三百五十美元。”他把一叠钞票点数给了对方。

“跟你办事真爽气,”房地产经纪人说着也把钥匙和收据递了过去。

“当然应该爽气。谢谢你,先生。”亚历克斯与对方握了握手。“他也许下星期就搬来了,最迟,再下一个星期一定就搬来了。”

两人一起走出屋子,上了各自的汽车。亚历克斯用笔记下了那个房产经纪人的车牌号码:他开的是私家车,不是经纪行的公车。亚历克斯还大致记下了他的模样,以确保他的手下不会张冠李戴,错杀人头。他感到高兴的是,这一次他的电话引来的不是一个女经纪人。亚历克斯知道,他的这种偏见,对于妇女和孩子的恻隐之心,或迟或早非得克服不可,但是,此时此刻,这个问题能够自然避免,岂不快哉?他开车跟在房产经纪人的车后面,几条街以后才转弯,重新折回那座房子。

这座房子不能算十全十美,但也相去不远了。它的三个卧室小了点。不过,那个厨房兼餐厅倒是不错的,它的客厅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它有一个车库,且坐落在一块几近一英亩的空地上。一排低矮的灌木篱笆把这块空地圈在里面,周围是半城区半郊区的工人聚居区,但是房子和房子互不相连,幢距都在五十英尺上下。作为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足够理想了。

一切打点停当,他驱车前往华盛顿国家机场,登上了一架去迈阿密的飞机。那儿,在转机登上另一个飞墨西哥的航班前,他有三个小时的短暂候机时间。肖恩·米勒已在墨西哥那个指定的旅馆里等着他了。

“你好,肖恩。”

“你好,亚历克斯。来一杯?”

“你有什么好喝的?”

“噢,我带来一瓶不错的威士忌,要不你就来点本地的。这里的啤酒还可以,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决不碰那个没劲道的马尿的。”

亚历克斯选了一瓶啤酒。他也没费心去找个杯子,开了瓶就往喉咙里灌。

“怎么样?”

亚历克斯长饮一口,一瓶啤酒已经见底。能够如此放松地开怀畅饮——真正的放松——感觉真是太好了。在自己的家里,时时刻刻都要演戏装假,委实压力巨大,精神紧张。“我已经将安全落脚点安排好了。今天早上才收拾停当。它完全能够满足我们的需要。你们的人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将会按计划到达。”

亚历克斯点头表示赞许,同时为自己开了第二瓶啤酒。“那好,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整个行动怎么进行吧。”

“真心实意地说,亚历克斯,是你激励了我们的这次行动。”米勒打开了他的公文箱,拿出了地图和图表。他们移身到咖啡桌边。米勒的美言没有在亚历克斯的脸上激起一丝笑容。米勒想要讨好他,安抚他,但是,他不吃这一套,他不喜欢别人讨好。他面无表情静静地听了二十分钟。

“不错,基本上可以了,但是,有几个地方你们必须略作修改。”

“什么?”米勒问。亚历克斯的语气已经让他火冒三丈了。

“你瞧,老兄,就在这里,他们将至少会安排十五名安全保卫人员。”亚历克斯轻轻敲了敲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而你们又必须切切实实一下子就将他们都收拾干净,你知道吗?这里我们说的不是在街头值勤的一般警察,这些家伙个个都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他们还都不是愣头青。如果你们想要使这次行动取得成功,老兄,你们的第一只拳头下去一定要更加狠一些。另外,你们的时机也有点脱节。不行,我们必须把这个计划的时间衔接得再紧凑些,肖恩。”

“但是,他们都将会被部署在错误的地点上!”米勒心有不悦地反对道,但他又尽可能地使自己听上去很冷静,没有动感情。

“你想让他们逃脱,放虎归山?不行,老兄!你最好考虑在头十秒钟之内,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嗨,想想他们都是兵。这可不是大街上抢一把就跑的活儿,我们这里讲的是作战。”

“不过,假如保安工作正如你所说的那么严密——”

“那个我对付得了,老兄。你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是做什么的吗?我能够在最正确的时间,把你们的枪手安放到最正确的位置上去。”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能耐来保证做到!”米勒已经无法使自己保持冷静。亚历克斯这家伙真有点儿邪乎,使他忍不住火冒三丈。

“那个容易,兄弟。”杜本斯会意地笑笑。能够有机会教训一下这个虽然有才、但太自命不凡的同道,教教他怎么做事,确实使他浑身舒畅。“你所要做的无非就是……”

“你当真认为你能够让我们的人那么轻而易举通过他们的安全检查!”米勒才听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厉声回了过去。

“容易得很。我自己就能签发工作令,记得吗?”

米勒的头脑里又自己跟自己打起仗来,这一次他的理智赢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不带情绪地、冷静地考虑亚历克斯的建议。虽说他的心里是老大的不愿意,并对黑鬼陡然生出很多憎恶来,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亚历克斯言之有理,他的计划是行得通的。想到这个半吊子的黑鬼倒反过来在教他如何实施一次行动,而且事实看来他还是正确的,更使米勒心中的憎恶有增无减。

“嗨,兄弟,这样的计划不仅更加完美,而且还更加容易完成。”亚历克斯稍微收敛了一些。即使是傲慢自大的白人也是讲自尊的嘛。眼前的这个小伙子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惯了的。他很聪明,有两下子,杜本斯对此是承认的,但他就是太死板,太不灵活。一旦他拿定了一个主意,就再也不想做任何一点微小的修改。他永远成不了一个好的工程师,亚历克斯看得清清楚楚。“还记得我们上次为你们完成的任务吗?相信我,兄弟。上一回我就是正确的,不是吗?”

尽管亚历克斯在专业技术上学有所成,经验丰富,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他实在欠些火候。他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把米勒这一只火药桶点爆了,幸喜那个爱尔兰人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瞪着桌上的地图。现在我总算明白,美国佬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们的黑鬼了。

“让我考虑考虑。”

“没问题。这样吧,我现在就抓紧时间去睡一会。你想要什么,就对着地图祈祷吧,你一定能如愿以偿的。”

“除了安全保卫人员和目标以外,现场还有些什么人?”

亚历克斯伸了个懒腰。“也许他们要请客吃饭。见鬼——我不清楚。我想他们会有女佣帮忙的。我的意思是,请这样的客人不会连一个佣人也没有,你说呢?她也不可以伤害,兄弟。她是我们的一个姐妹,一个模样很优雅的女人。记住我说过的关于那个女士和孩子的话。如果万不得已,我可以接受,如果你们仅仅是为了好玩,把她们当靶子打,肖恩,那么我将惟你是问。让我们尽量把这一次的行动做得专业地道。再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正当的政治目标了。够多了。其余的人无非都是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我们可以用他们来表示我们的善意。那可能对你来说是无所谓的,小伙子,但是对我来说,却极其重要。你好好想想喔?”

“很好,亚历克斯。”肖恩当机立断,亚历克斯将不会看到这次行动的结局。安排这件事不应该太困难。有了这样的荒唐的婆婆妈妈的感情,他再也不适合当一个革命者了。你将死得英勇。至少,我们可以把你打造成一名烈士。

两小时以后,米勒不得不承认,这个下场对他还真是个不幸。此人还真是一个策划行动的天才。

安保人员来得还真够晚的,他们的车前脚刚停下,瑞安的车就后脚拐进门前的车道,停在他们的后面。他们总共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特工处的查克·艾弗利。

“对不起,我们有事耽搁了,”艾弗利一边与他握手一边说,“这是贝尔特·朗利和麦克·基顿,我们的两位英国同事。”

“你好,朗利先生,”卡茜在门口大声招呼。

一见到她的模样,他的眼睛惊得老大。“我的天啊,或许我们应该带一个医生来!我真不知道您已经这么不方便了。”

“噢,这一个将有一部分是英国人,”杰克说,“快请进。”

“你在英国住院时,是朗利先生给我们安排的陪同,”卡茜告诉丈夫。“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您的情况怎么样了?”朗利问。

“有点累,但还行,”卡茜承认说。

“罗比的问题你们解决了吗?”杰克问。

“是的,解决了。请原谅贝内特先生。不好意思,他执行命令太刻板了。对于一名海军军官,我们是不会有问题的。事实上,殿下还盼着与他见面。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四处看看了?”

“假如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看看你家后面的那个悬崖,”艾弗利说。

“跟我来,先生们。”杰克带领他们三人穿过玻璃拉门,踏上面临切萨皮克湾的平台。

“太美了!”朗利赞叹说。

“我们惟一的失误是没有把客厅和餐厅分隔开,但是原始的设计就是这样的,我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改变它。不过,那几扇窗户外面的景色确实不错,是吗?”

“确实不错,而且还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能见度,”基顿补充说,一边继续在四处观察。

更不用说居高临下,射程颇远了,瑞安心想。

“你们会带多少人来?”杰克问。

“恐怕这是我们不能说的,”朗利回答。

“超过二十个人?”杰克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打算给你们的部队准备咖啡和三明治。不用担心,甚至罗比他本人,我也还没告诉。”

“准备足够二十个人用的,就只多不少了,”艾弗利沉思片刻后说,“只要咖啡就行了。”他们喝掉的咖啡将是不会少的,特工处官员艾弗利想。

“好吧,让我们看看悬崖吧。”杰克顺着台阶从平台下到草地上。“先生们,这里请你们务必非常小心才是。”

“下面很不稳吗?”艾弗利问。

“那里有栅栏,萨莉曾经两次钻出去过,每次都挨了屁股。问题出在岩石的侵蚀上。这个悬崖的质地十分松软——是砂石,我想。我一直在想办法将它稳定住,不再发生风化。州环保的人说服我种植了这种要命的野葛藤,而——就在原地站住,不能再到前面去了!”

基顿已经跨过了低矮的栅栏。

“两年以前,我亲眼看到那儿二十平方英尺大小的一大块土地轰隆一声崩塌了下去。我这才种植了这些野葛藤。你们总不至于认为,有人要从那儿爬上来吧,是吗?”

“这有可能,”朗利回答。

“如果你坐在一条船上,从下往上看,你就会改变想法了。这座悬崖吃不住一个人的份量。松鼠爬上爬下还行,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它有多高?”艾弗利问。

“那儿有四十三英尺,这里则差不多有五十英尺。这些野葛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要命的东西一种下去,就几乎拿它没办法了,拔不完也砍不尽,但是,你要是抓住它用劲试试看,管保叫你大吃一惊。像我刚才说的,假如你们真想查验个明白,还是要上船去看才好,”杰克说。

“我们会去的,”艾弗利回答。

“进来的时候,那条车道一定有三百英尺长,”基顿说。

“刚好四百英尺出头一点,包括弯道在内。当初铺的时候,可花了我不少钱。”

“那些修游泳池的人怎么样?”这次是朗利提出的问题。

“游泳池应该在下星期三就竣工了。”

艾弗利和基顿在房子的北侧转来转去。前面二十码是一片树林,以及一年四季长盛不息,横行霸道的荆棘。瑞安在那儿种了长长的一行灌木,作为他的地产边界标志。就连小萨莉也从不转悠到那里去。

“这个方位看上去还蛮安全的,”艾弗利说,“大路和这片树林之间有两百码的开阔地,然后是这游泳池和房子之间的更多开阔地。”

“没错,”瑞安咯咯笑道,“你们可以沿着那片树林架设重机枪,把迫击炮布置在游泳池那儿。”

“瑞安博士,我们可是很认真的,不是闹着玩的,”朗利指出。

“我毫不怀疑。但是,这次行程毕竟是不对外宣布的,你们说对吗?他们不可能——”但是杰克突然煞住了嘴,他们的脸色让他颇觉不快。

艾弗利说:“我们的假设始终是,我们的对手对我们的打算一清二楚。”

“哦。”就这样吗?还是另有隐情?但他知道还是不问为好,以免自讨没趣。“不过,作为一名前海军陆战队队员,我是绝对不会想要攻击这个地方的。我对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受训的也略知一二。我倒不是想干预各位的工作。”

“我们尽力而为,”艾弗利向他保证,眼睛仍在四下打量。从那条车道穿过树林的路线来看,他可以用他的通讯车,把其他车辆完全阻隔在外。他还提醒自己,特工处将会派出十个人,英国人将会来六个,联邦调查局将会来一名联络官,州警察局或许还会派出两三名警察,控制外面路上的交通。他的每名手下都将配备一支军用左轮枪及一支冲锋枪,他们至少每周实弹训练一次。

艾弗利仍然觉得他心悬半空,难以放心,因为有一个武装恐怖分子小组逍遥法外,有可能兴风作浪。但是,所有的机场已经处于监视戒备之下,所有的地区警察力量都严阵以待。这里只有一条出入通道,而周围的有利地形,使得哪怕是一队正规的士兵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恐怖分子尽管穷凶极恶,他们也决不会打一场经典的攻坚战。这里不是伦敦,他们的可能目标不可能只带了一名武装警卫无忧无虑地开车转悠。

“谢谢你,瑞安博士。我们将从水面上检查悬崖。假如你看到一艘海岸警卫队的快艇的话,那就是我们。”

“你们知道去托玛斯角的海岸警卫队队部的路吗?顺森林的车道朝东开,一直到阿伦德尔湾,然后右转。你们肯定不会走错。”

“谢谢,我们就按你说的路线走。”

那个房地产经纪人正好在晚上十点之前走出了办公室。今天轮到他值晚班,由他关门落锁。在他的公文包里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当晚要存入银行的营业款,以及几份合同,这是明天上午他先要看一遍然后上班去与客户洽谈的。他把公文包往边上的空座上一搁,跟着就把汽车发动起来。恰巧这时,后面射来汽车前灯的两道明亮的白光,一辆汽车跟着紧挨在他的车后,戛然刹住。

“我能跟你谈谈吗?”黑暗中一个声音高叫道。经纪人回头看去,一个人影正在向他走来。

“恐怕太晚了,我们已经关门了。事务所的营业时间是——”他发现自己正对的是一支枪。

“我要的是钱,老兄。不要紧张,一切都会没事的。”枪手的说话慢悠悠的,平平淡淡。确实,没有必要把人吓成半死不活嘛。再说,说不定恐慌之中对方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那时他可就撞上大运了。

“但是,我没有任何——”

“你的公文包和钱包。慢慢拿,不要紧张,再过半小时你就能到家了。”

那人先去掏钱包,他试了三四次才把后裤袋的扣子解开。他双手颤抖,战战兢兢地把钱包递出车窗外,接着他又把公文包递了出来。

“只有支票——没有现金。”

“他们都这样说。躺到座位上去,数到一百。数完之前不许抬头,一切都会太平无事的。开始数,大声,要让我听得见。”让我看仔细了,心脏大约就在那里……他拿枪的手从敞开的窗口里伸了进去。经纪人趴在座位上数数刚到七。噗的一声枪响,枪上本来就装了消音器,加上又是在车内开的枪,所以声音格外的沉闷。座位上的身体抽动了几下,但是幅度很小,显然不需要再补第二枪了。枪手打开车门,摇起车窗,熄灭引擎,关上车灯,这才回到自己的车上。他把车开上了公路,随即驶离了现场,但他的车速一直保持在法定的限速以下。十分钟以后,已经空无一物的公文包和钱包被扔进了一个购物中心的大垃圾箱里。他又开车回到公路上,这次是朝相反的方向驶去。再把那支手枪留在身边是很危险的,但是,它必须得到更加小心的处置。枪手把车开到它原来所在的位置——车主一家都外出度假去了——然后步行两条街上了他自己的车。亚历克斯是对的,就像历来的一样,枪手心想。假如你计划好每一件事,事先考虑周到,最重要的还是,不要留下任何证据,你想要杀什么人就可以杀什么人。哦,他猛地又想起,你还要守口如瓶。

“喂,埃尼,”杰克轻轻叫了一声。小狗黑色的身影立时出现在客厅的浅色地毯上面。这是清晨四点。此前,埃尼听到了一点声音,所以从萨莉的房里跑出来看个究竟。狗儿这东西与众不同的一点就是,它们从来不像人睡得那么死。埃尼在黑暗中瞅着他,足有几分钟没离开,它的小尾巴不住地前后摆动,直至杰克在它的两耳之间好好地挠了挠,它这才回到萨莉的房里去。真是太神奇了,杰克心想。短短的时间内,小狗已经完全取代了那只玩具大熊。他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结果发生。

他们要卷土重来,是吗?杰克坐在皮沙发上,对着黑夜问。他起身离开沙发,缓缓走到窗边。夜色晴朗。外面的切萨皮克湾上,他可以看到灯火在游弋,它们是繁忙进出巴尔的摩港的班轮上的灯火,而那些游弋较为缓慢的则是拖轮船队的灯火,不过黑暗中它们似乎更加宏伟壮观。

他不清楚自己的领悟力怎么可能这么迟钝。或许是因为C-18号营地的活动几乎与他曾反复试图发现的模式如出一辙,使他麻痹迟钝。差不多该是他们又露面做热身训练的时候了。但是,同样可能的是,他们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比如说,就在这儿……

“天啊。真是当局者迷。问题离得太近,你反而看不见它了,杰克。”他暗自低语,扪心自责。有几个星期了,亲王夫妇要来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而他清楚地记得,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已经证明有能力在美国展开行动了。可是,我们却在把尽人皆知的目标引入自己的家中!真是够聪明的,杰克。回想起来,真太叫人吃惊了。他们甚至没加丝毫的考虑,就贸然重申了一个过期的邀请……甚至前一天,安全人员前来做安全检查时,他还不识时务,与他们打趣玩笑。你真混蛋!

此刻,他倒真的认真考虑起那天的安全防范来了,并把自己重新拉回到了在海军陆战队的那段日子。作为一个抽象的作战问题考虑,他的家确实是一个难以攻克的目标。从它的东面,你不可能有任何作为——那个悬崖比一个地雷阵更加危险,更令人望而生畏。北面和南面,树林茂密,藤蔓丛生,即使是最训练有素的突击队,不兴师动众,闹个人仰马翻,是难以逾越半步的——而在寸草不长、树影不见的沙漠里,他们是绝无可能作此训练的!所以,他们只能从西面来。艾弗利说了他有多少人来——喔,他没有说,但我的印象是大约二十个人。二十个安全保卫人员,全副武装,训练有素。他还记得在匡蒂科接受军官的基本课程训练的那些日子,还有那些夜晚。他只有二十二岁,天不怕地不怕,在当地的酒吧痛饮啤酒,狂欢作乐。有一天晚上,在一个叫做“指挥所”的酒吧,就是墙上挂了一幅巴顿将军像的那一家,他与设在海军陆战队基地南面的联邦调查局培训学院的几个教师聊了起来。他们就像海军陆战队的兄弟一样,充满自豪。他们从不忌讳地自夸说“我们是最好的。”他们只认为这是天经地义、人人知晓的事。就像我们一样。第二天,他就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到他们的射击场上一比高下,并且立下了君子之约,下了赌注。结果,他付出了十美元的代价,才知道他们中的一个乃是首席射击教官。天哪,我真不知道,布雷肯里奇是否能把他比下马来!至于特工处,鉴于他们所承担的使命,与他们两家相比,其优秀程度也不可能有太大的区别。你会想与他们寻衅生事吗?无论如何,不!

就算我假设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就像他们表面上的那样精明……但这一次是不公开宣布的访问,是某种私人性质的事务……他们不会闻讯前来的,即使他们听到了风声,假如他们太精明了,是不会来自投罗网的……如此说来,应该是安全的,是吧?

但是,这是一个其含义被没完没了地改变的词。安全,它已经是某种不再真实的东西了。

杰克从客厅的壁炉边上走过,来到卧室所在的那一翼。萨莉睡得正香,小狗埃尼就蜷缩在她的床脚边。在杰克进入房间时,它昂起了头,似乎在说:“有什么事?”

他的小姑娘就躺在他面前的床上,平和宁静,做着一个孩子该做的梦,而她的父亲却不能平和地躺下,宁静地进入梦乡,他仍为笼罩在他们全家头上的噩梦,那个他仅允许自己忘却几个小时的噩梦,所苦恼和烦闷。他替萨莉拉好毯子,拍了拍小狗的脑袋,这才转身走出房门。

杰克思绪万千,心想不知那些公众人物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们的生活始终要与噩梦为伴。他还记得他曾经祝贺过威尔士亲王,他没有让这样的一种威胁主宰他的生活:好样的,老兄,给他们一个样儿看看!当一个无所畏惧的靶子!而现在当你自己成为靶子时,当你的家庭成为靶子时,这其中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杰克对着黑夜坦然承认。你装得出一副勇敢无所谓的样子,你可以兢兢业业执行指令,但你的内心深处却会忍不住在想,街上的每一辆车里都可能躲藏着一个手持冲锋枪的人,一心要以你的死作为一份特殊的政治声明。白天你的公务繁忙,使你无暇分心,而每当夜晚来临之际,当你的思想开始放松,开始神游天下,并且进入梦境以后……

这里的两重性真是不可思议。你的思想不能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但是,你也不可以允许自己就将它遗忘掉。你不能让你的生活为恐惧所主宰,但是,你也决不能浑浑噩噩毫无戒备,自然而然地跌入一种盲目的安全感之中。一种宿命的感觉本可以有所帮助,但是,瑞安历来就是一个相信自己是命运主人的人。他不会相信还会有其他任何的可能。他希望出击,即使不是针对他们,也是针对命运,但是,这两者是多么遥不可及,恰如窗外几英里处摇曳而过的轮船上的灯火。他的家庭安全几乎就已经得到了保证——

我们仅差一步之遥!他向着黑夜默默地呼喊。

他们几乎就赢了。他们几乎就赢了那一场战斗,他们已经帮助其他人赢得了另一场战斗。他有能力反击,他知道他最好的反击是在中央情报局的案头工作,是全身心地专职投入这个团队。他不会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但是,至少他可以尽一份力。他已经尽过一份力了,对于破获了弗朗丝娃·西露,那个已经魂归西天的蛇蝎美女的案子来说,还起到了足够重要的作用——即使这是个偶然。想到这里,他心意已决。拿枪的人将起他们的作用,他坐办公室将起他的作用。杰克将会想念他的军官学校,想念他的求知若渴的青年学生,但是,那将是他重返游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杰克在上床睡觉之前,给自己斟满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夏季的新生按时入学了。刚刚走出高中大门的新生面临的就是严格的军营生活,杰克虽然同情,但也只能冷眼旁观。新生训练的目的就在于有意识地尽早淘汰弱者,而谁将遭到淘汰,命运归根到底掌握在刚刚经历了相同过程的高年级生手中。尽管可以争议,但这些新来的年轻人只能惟那些年纪稍长者是从,听凭他们的摆布。眼下,他们一式剃的小平头,在仅比他们高出两级的学长的口令下正在操场上跑步。

“早上好,杰克!”罗比走上前来,与他并肩站在停车场上观看。

“你知道,罗比,波士顿学院从来不这样。”

“假如你考虑到这是新兵入伍训练,”杰克逊鼻子哼了哼,“你应该瞧瞧我入伍那会儿是怎么样的!”

“我敢打赌,你这句话他们已经说了不止一百年了,”杰克逗他说。

“或许是这样。”一身白色军装的新生像一群野牛冲过他们面前,杂乱无章,在湿热的夏日早晨,他们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不过,我们的队形保持得比他们的要好。”

“是入伍的第一天吗?”

“头几天倒不太齐整,”杰克逊承认。

“都收拾停当了吗?”

杰克逊点头说:“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装进纸箱了。但我还得去办完我的调离手续。”

“我也是。”

“你也要走了?”罗比大吃一惊。

“我告诉格里尔将军,我想入伙。”

“将军——哦,中情局的。你准备去干那活了,嗯?历史系什么反应?”

“我想,你可以说他们努力忍住了他们的眼泪。其实,说实在的,主任对我一年来心系两头,太多的时间扑在别处,不是太满意。这么看来,对我们俩来说都是饯行了。”

“哎呀,就是这个星期五了,是吗?”

“是呀。你们能不能在八点十五分左右到?”

“一言为定。你说过不用衣冠楚楚,对吧?”

“对的。”杰克微微一笑。哈,这回逮住你了。

傍晚八点,皇家空军的VC-10飞机降落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滑行到了“空军一号”使用的同一个停机坪。记者们注意到,今天的安全控制非常之严,除了穿便衣的特工处的秘密警察外,还有整整一个中队的空中警察在场。见多识广的记者们自己的解释是,基地的这个特定区域的安全工作历来严格。飞机缓缓滑行,在准确的位置准确地停了下来。上下飞机的舷梯马上停靠到了前舱门,稍过片刻舱门打开。

英国驻美大使和国务院的官员等候在舷梯脚下。机舱内,安全人员朝窗外作了最后一次安全检查。终于,亲王殿下出现在舱门口,他年轻的王妃紧随身边,他们一边向远处观望的人群挥手致意,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因为长途旅行而僵硬的双腿走下梯子。在舷梯边,两国的几个军官举手行了军礼,国务院的礼宾官员行了屈膝礼。这将在《华盛顿邮报》的上午版上,为她赢来该报的礼仪权威人士的一顿申斥。基地司令的六岁的孙女为王妃殿下献上一打黄玫瑰。闪光灯频频闪起,亲王夫妇恪尽其职,对着摄像机和照相机镜头露出了微笑,同时抓紧时间向欢迎队伍中的每一个人愉快地发出问候。亲王还和一位曾经指挥过他的海军军官相互开了个玩笑,王妃则说了些关于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晚上的难忍的闷热潮湿的天气之类的话。大使夫人趁机插上去说,华盛顿特区的气候恶劣,因此曾经一度被考虑为外交官的危险工作场所。虽然,传播疟疾的蚊子现在已经销声匿迹,但是,天气没有些许变好。幸喜,现在家家户户安上了空调。而记者们则注意到了王妃的服饰的颜色、风格和款式,尤其引起他们注意的是她的“别出心裁的”新款帽子。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优雅华贵,胜过职业模特,而她的亲王丈夫看上去却像一个得克萨斯牛仔一样随意,尽管似乎可能与场合不相协调,他仍是一手插在口袋里,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以前从未有机会亲眼一睹这对夫妇真容的美国人,发觉他令人惊讶地平易随和,当然那里的每一个男人,其实与大多数西方世界的男人一样,早就爱上了王妃。

但是,所有这一切,亲王夫妇身边的安全人员一概都没有看见。他们一律背对他俩,眼睛盯着人群来回扫描,脸上的表情严肃,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尽管严肃的程度可能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心思却都是一样的:求求您,老天,千万不要在我当班的时候出事。他们每个人的耳中都塞了一个无线电耳机,它不断地向他们发出他们的脑子要监察的情况的通报,而他们的眼睛却同时要另有所用。

最后,亲王夫妇登上大使馆的劳斯莱斯专车,车队跟着启动上路。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有几个大门,他们走哪一个门是一小时前才决定的。进城的路都未清过道,是自然的交通拥挤。车队中有的车是有标记的,有的车是无标记的。除了亲王夫妇乘坐的一辆劳斯莱斯车外,另外还有两辆劳斯莱斯夹在车队里,与亲王坐的那一辆的型号和颜色完全一样,每辆也都是前面有一辆引导车,后面有一辆后卫车,头上有一架直升飞机护送。如果有人不嫌麻烦点点数的话,他会发现在现场,光带有武器的安全人员就几乎多达百人。亲王一行的到达时间是经过精心安排的,避开了市区的交通高峰,所以车队迅速穿过了华盛顿市区,于二十五分钟以后顺利抵达他们下榻的英国大使馆。数分钟之后,亲王和王妃殿下夫妇已经安全进入大使馆的大楼,他们的安全保卫责任也暂时落到了另外一些人身上。当地的安全人员大多也就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或所属的单位,但是他们中有十个人没有走,继续留在大使馆的周围,他们基本上都隐身在停在那里的汽车或面包车里,另几个抛头露面留在大使馆周边巡逻的是身穿制服的警察。

“美国,”奥唐奈说,“充满机会之邦,”电视新闻是在十一点报道的,并且播出了亲王到达美国时的实况录像。

“你认为他们目前正在干什么?”米勒问。

“我想是在倒时差,”他的头儿回答说,“美美地睡一个晚上。那么说,我们这儿已经万事俱备了?”

“是的,安全庇护所已经为明天做好了一切准备。亚历克斯和他的手下也已经做好准备,计划中的修改部分我已检查落实了。”

“它们也都是亚历克斯提出的?”

“是的,我要是再听到那个目空一切的婊子养的提出什么建议之类的话——”

“他是我们的革命兄弟之一,”奥唐奈微笑着提醒他。“但是,我懂你的意思。”

“迈克尔在哪儿?”

“贝尔法斯特。他在指挥第二阶段行动。”

“时间都定了?”

“没错,旅长和军事委员会的人一锅端。我们应该能够把他们连锅端……”奥唐奈最终和盘托出了他精心策划的计划。针对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所有高级领导人,一段时间以来,他的情报头目麦肯尼派出的潜伏特务,要么已经直接渗透到了他们的身边,要么已经与在他们身边的人相熟了。只要奥唐奈一声指令,他们将把他们全部暗杀掉,这样临时派的军事领导人将被斩尽杀绝。于是,整个组织将群龙无首……当然有一个人留下了,他精心策划的杰作的一举成功,将重新使他夺回临时派普通成员的尊敬。而人质在手,他更将奇货可居,可以要挟他们释放“铁丝网后面的”所有人,即使它将意味着把威尔士亲王肢解,一次给白金汉宫邮寄他的一立方厘米的肢体。奥唐奈对它将起的效果深信不疑。尽管待在白厅里面,他们可以豪言壮语英雄万丈,笃信上帝热爱臣民,但是英国的国王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有面临过生死考验了。而为了国家不惜捐躯,为了主义慷慨就义,更多的是属于革命者的思想,而不是那些当权者的属性。再说,公众的压力也将保证他的计划取得成功。他们将不得不乞求谈判,以拯救他们王位继承人的性命。他们这次行动的影响之深之广将使整个运动重新焕发青春,凯文·约瑟夫·奥唐奈将以勇敢大胆的行动,浴血奋战,领导革命而再生……

“交班了,杰克?”马蒂说。他本人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一个安全官员来对他要带走的私人物件的箱子做最后的检查。

“近来感觉怎样?”

“好点,就是白天看电视还觉得累。”

“药吃了吗?”瑞安关心地问他。

“永远不会再忘记了,我的妈,”马蒂回答。

“我没有发现我们的朋友有任何新的动作。”

“是呀。他们又缩进他们居住的黑洞里去了。当然,联邦调查局担心他们已经潜伏到我们这里来了,但是,这里还没有任何一点迹象。毫无疑问,与这些杂种打交道,任何人什么时候觉得已经天下太平,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实际上已经被人家在屁股上咬上一口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惟一还没有进入警戒状态的单位,差不多就只有三角洲突击队了。我们把所有的本钱都拿出来,随时待命出击。只要他们敢动任何人的一根汗毛,整个世界就会泰山压顶一样,把他们彻底压垮。就像越战时我们常说的:‘召来整个世界’。”坎特说完才觉心头痛快不少。“我星期一和星期二还要来。你还不用急着就跟我道别。周末愉快。”

“你也愉快。”杰克说着走了出去,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张新的通行证,他的夹克搭在肩膀上。外面很热,他的那辆德国大众的小兔子车没有空调。沿着五十号公路开车回家,他只觉得酷热难耐,而一路上络绎不绝的去大西洋城度周末的车流堵塞了交通更令他心烦意躁,两个星期以来这个地区就在恶毒的酷热控制之下,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人们纷纷出逃,只要能逃离这酷热就行。他们将会大吃一惊的,杰克心想。一股冷空气据说正在到来。

“这里是霍华德县警察局,”值班的警察接听电话说,“请问需要帮助吗?”

“你是911,是吗?”问话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是的,先生。能告诉我似乎是什么问题吗?”

“嗨,哦,我的太太说我不应该多管闲事的,你知道,但是——”

“请问,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不行——你瞧,这幢房子,哦,就在这条街的那一头。那儿的人有枪,你知道吗?机关枪。”

“再说一遍,”那个警察顿时警觉起来,两只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缝成一条细线。

“机关枪——我不是胡说八道,我看见了一挺M-60机关枪,就与在军队中看见过的一样——你知道的,点30口径,用子弹带送子弹的,扛起来他妈的死沉死沉的,是真的机关枪。另外,我还看到了其他一些家伙。”

“什么地方?”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绿屋巷一千一百一十六号。里面可能有——我的意思是,我看见了其中的四人,一个黑人,三个白人。他们正在把枪从一辆面包车上卸下来。那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我起来小便,我从浴室的窗户朝外一看,你知道吗?他们车库的门正好开着,灯亮在那里,他们把枪一个人一个人传过去的时候,正好在亮处,就这么回事,所以我能看清它是一挺M-60。嗨,跟你说,我当兵的时候,也是扛M-60的,你知道吗?不管怎么说,情况就这样了,老兄,你们总该做点什么吧,那是你们该管的事情。”这时,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那个警察马上高喊他的队长过去。

“怎么回事?”警察将他的电话记录递了过去。“机枪?M-60?”

“他说是的——他说是点30口径的,用子弹带送子弹的。那是M-60。那个提醒了我,你还记得联邦调查局的那个警报吗,队长……”

“对呀。”队长似乎已经看到了晋级的命令就在自己的眼前晃荡了——但是不光如此,他也似乎看到了他的手下在与武器装备更好的犯罪分子殊死搏斗了。“马上派一辆车过去。告诉他们注意隐蔽不要被发现,不要采取任何行动。我将要求召唤霹雳突击队,并联系联邦调查局。”

不到一分钟,一辆警车就朝着那个地区风驰电掣而去了。那位应召而去的警察是已在该县警察局效力了六年的老警察,他十分希望成为一个有七年警龄的老警察。几乎还不到十分钟,他就赶到了现场,在离开一条街的距离上,他把车停在一个大灌木丛后面。从那里,他既能够监视到那幢房子,又能不暴露自己的警察身份。那支通常是藏在汽车仪表板下面的滑膛枪,现在也已提在他的汗湿的手中,枪膛里已经装上双份火药的大号铅弹。四分钟以后,另一辆警车赶到,随车而来的两位警察参加了监视队伍。再接着,真的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召来了。首先到达的是一位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巡佐,在他后面的是一位警察中尉,接着是两位上尉,最后是联邦调查局巴尔的摩办事处的两位特工。最早来的那位警察现在反倒像是一个老爷多过衙役的衙门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衙役之一了。

负责巴尔的摩地区联邦调查局办事处的特工来了,他一来就开通了与华盛顿总部的无线电联系,但他把行动的指挥全部留给了本地的警察。县警察局有自己的霹雳突击队,各地的警察局也大抵如此。警察迅速开始了他们的工作。第一道正式的命令是从该地区的住家中撤走所有居民。令人宽慰的是,这里的房子都有后门,所以能够无声无息地顺利实施这一命令。从家中撤出的人马上有警员对他们进行查询。是的,他们看到过那幢房子里有人。是的,他们大多数是白人,但是,至少有一个是黑人。不,他们没有看到过任何武器——事实上,他们几乎就根本没看到过里面的人。有一位太太认为他们有一辆面包车,但是,即使他们有,他们一般也把它停在车库里了。当这些查询仍在进行之中时,霹雳突击队开始进入行动。由于这里邻近的房子都是同一个设计、同一种式样,所以,他们先选择一幢房子迅速熟悉了它的布局。一名狙击手在街的对面正对它的一座房子里,架起了有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并利用枪上的望远镜对目标房屋的窗户实施观察。

霹雳突击队或许还可以等待,侦察得更详细,但是,夜长梦多,等得越久,越可能引起猎物的警觉。他们悄悄地、慢慢地逼近目标,熟练地利用每一点地形作为隐蔽和掩护,直至距离目标房子只有五十英尺不到了。一双双焦急的火眼金睛在每一扇窗户上来回扫描,搜索动情,可是,毫无动情可见。是不是他们都睡着了?队长首先跳入院子,三步两步就窜到了一个窗户下。他举起一个吸附式麦克风,轻轻贴在一块玻璃窗的角上,然后静下心来,屏住呼吸,专心致志捕捉耳机的每一点声响,以便找到房里有人的每一点迹象。他的副手看到他听着听着,突然把头几乎有点滑稽地歪斜到一侧,接着就看见他对着无线电说话了。突击队的每一个人马上都听到了队长的说话:“电视开着,没有讲话的声音。我——还有其他的什么声音,无法辨别清楚。”队长做了个手势,让他的队员一次一个靠上前去,而他则继续蹲在窗下,握枪在手。三分钟以后,突击队已经在他周围,各就各位准备出击了。

“队长,”无线电里传来了呼叫。“这里是哈勃中尉。我这儿有一个年轻人说,他看见一辆面包车在五点差一刻的时候,从那家人家飞驰而出——那正是警方用无线电呼叫召人的时候。”

队长朝中尉的方向挥挥手,表示知道,他觉得这条信息的重要性非同小可。他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实施强攻,破门而入。边门是没有窗户的,两支滑膛枪在同一时刻对准它的两只铰链,把它们轰了下来,还不待门板倒地,队长已经冲进门里,持枪瞄准门后的厨房搜索了一圈。没有一点动静。他们继续一个一个房间地搜索,很快就把整幢房子搜遍了,突击队员一个个行动敏捷,就像是一支芭蕾舞团在演出一场小鬼群舞。整个搜索行动一分钟的工夫就已完成。无线电信息随即发出:“本建筑已安全。”

队长从大门出来在门廊里站停下来,他的滑膛枪枪口朝下,先一把扯下头上的黑色头套,然后再招手呼唤其他人进屋。他用全世界通用的手势,双手在胸前来回挥动招呼。等他见到中尉和那个联邦调查局的高级特工看到他的招呼,从街的对面一溜小跑奔上前来之后,他才伸手去擦已经淌到眼睛里的汗水。

“怎么样?”

“保管你喜欢,”队长说,“来吧。”

客厅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的一台小屏幕彩电仍然开着。地板上一片狼藉,麦当劳的快餐包装随处可见,厨房的水槽里整齐地叠放在一起的一次性纸杯,看上去不下五十来个。主卧室里——它比另外两个卧室大了几个平方英尺——简直就是一个军械库。果然不错,里面有一支美式M-60机关枪,两个两百五十发装的子弹箱,十二支AK-47突击步枪,其中的三支已经在分解擦洗了,以及一支带望远镜的拉枪栓击发的狙击步枪。而在那个橡木的抽屉柜上则放了一个无线电扫描接收仪,它的频率指示灯还在跳跃闪亮。其中的一个指示灯指示的接收频率正是霍华德县警察所用的频率。与联邦调查局不一样,地方的警察是不使用加密的无线电频率的。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走到屋外,到了自己的车上,用车上的无线加密电话拨通了比尔·肖的电话。

“那么说他们监听到了警察的呼叫电话后开溜了。”几分钟以后,肖在电话里面说。

“像是这么一回事。当地的人有一个说法,他们看到一辆面包车开出去了。至少可以说,他们是仓皇出逃了,由于走得匆忙,不得不把一大堆武器都拉下了。也许,他们是给吓破了胆。你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

“没有。”这当口,肖正在联邦调查局的应急指挥中心,埃德加·胡佛大厦的五五○五房间里。上一次,法国人对那些人的训练营地发起的突袭行动最终流产,他是知道的。所以,现在已是第二次了,纯粹靠着运气,他们又侥幸逃脱了。“好吧,我会与州警察联络的。刑侦调查人员已经在路上了。保持联系,并与当地警方做好协调。”

“是。通话结束。”

安全人员已经各就各位在做准备了。瑞安开车回到家时发现,他们的汽车都不显眼地停放在游泳池的边上,仅仅两天前,这个游泳池才建成并注满了水,车辆中有一辆是面包车,显然是一辆载有特种通讯设备的专用车辆。杰克数了数,屋子外面就有八名安全人员,其中的两名肩上挂着乌兹冲锋枪。等他把车开进停车库时,艾弗利已经在等他了。

“换换口味,先来点好消息高兴一下——哦,是既好又坏。”

“怎么说?”杰克心急地问他。

“有人打电话给警察说,看见一些人在搬枪。警察闻讯出车,已经不能再快了。但是嫌疑犯开溜了——他们一直在监听警察的无线电通信——不过我们还是缴获了一批枪支。看起来我们的朋友已经准备了一个安全庇护所。不幸的是,它没有给他们提供安全的庇护。我们可能已经在追捕他们了。我们知道他们逃窜用的是什么车,当地的警察已经把整个地区封锁得密不透风了。我们正在整个州里撒开天罗地网,进行扫荡式搜查。政府甚至已经授权出动国民警卫队的直升飞机协助搜查。”

“他们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霍华德县,哥伦比亚市南面的一个不大的社区。我们就差了五分钟错过了他们,但是我们已经将他们赶出了窝,赶到光天化日之下来了。所以,现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我希望警察还是谨慎为妙,”瑞安小心地说。

“当然,先生。”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一切情况正常。你的客人应该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到。晚上招待他们吃什么?”艾弗利问。

“嗯,我回家路上顺便买了一些新鲜的白玉米——你们来的路上也经过那个地方的,炉火烤牛排,烘土豆,再加上卡茜的菠菜色拉。我们给他们尝尝地道的美国食品。”杰克拉开他的大众小兔子行李箱,取出一包刚摘下来的新鲜玉米。

艾弗利听后不觉笑了起来。“你都让我的肚子咕咕叫了。”

“我还叫一个餐饮老板六点半的时候送货上门,有冷肉和面包。我不会让你们这些人空着肚子工作这么长时间的,怎么样?”瑞安还是坚持了原先的意见,做出了如此的安排。“不吃饱肚子,你们怎么能保持高度的警觉。”

“我们等着瞧吧。多谢了。”

“我的父亲原先也是警察。”

“顺便说一下,我试了试游泳池四周的灯,但是它们不亮。”

“我知道,这几天的电一直不太正常。电力公司说他们换了一台新的变压器,需要做一些工作——大致就那么回事。”瑞安无奈地耸耸肩。“很明显,它烧坏了游泳池线路上的开关,不过,迄今为止,屋子里面的线路全都安然无恙。反正,你们也不准备游泳,是吗?”

“不。我们只是想用一下这里的一个插座。但是,它也没电。”

“很抱歉。不过,我有办法。”

艾弗利看着他走开以后,就只管对自己的布置做最后一次检查去了。两辆州警察的汽车将在几百码开外的路上设置路障,对进到这里来的每一辆车进行检查。他的大多数人员将用来监视那条道路。那片开阔地的两侧,每一侧都将各有两人负责监视——尽管那片林子看上去深不可测,无法穿越,但是,仍然不可不防。这批人构成了第一小组。第二小组有六个人组成,三人埋伏在屋里。另外三人埋伏在游泳池边的树丛里,其中一个是待在通讯车里的无线电通讯员。

超速陷阱对于本地的居民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每个周末,总有一两辆警车被布置在七十号州际公路的这个路段上。本地的报纸曾经还有过一些这方面的报道。但是,外州的人当然不看这些报道。州警察的车子就躲在一个不大的上坡后面,等着那些前往宾夕法尼亚去的性急的驾车人,从警车上的雷达测速枪边上飞驰而过。所以,往往在那些不明就里的人明白过来以前,就已经被逮了个正着。警察的成功率是如此之高,所以,他们从不费心去追踪任何行车时速不超过六十五英里的人,每个晚上,至少还可以抓到两个行车时速超过八十英里的人。

注意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车型和年份不详,几分钟前,州警察总局向所有的警戒点发出了这样的呼叫。今天,只有一辆警车在那里守株待兔。那个州警察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在整个马里兰州至少有五千辆这样的面包车,在今天这样的星期五晚上,它们将全都在公路上欢跑。还轮不到我操心,会有其他人对此操心,什么极端小心,他心想。

霎那间,一辆车子从身边掠过,强大的气流冲得他的巡逻车直摇晃,就像一条小舢板横着穿过一艘大船开过后留下的翻滚的浪涛时一样。测速枪上的读数达到了八十三。有事情干了。州警察马上挂上挡,准备出动追踪,这时,他才发现那是一辆黑色面包车。极端小心,谨慎处置。……他们怎么连一个车牌号码都不告诉……

“海格斯镇警察局,这里是十一号车。我正在追踪一辆面包车,黑色,记录车速八十三。我在七十号州际公路上,西向,三十五号出口以东大约三英里处。”

“十一号,记下车号,但不要——重复一遍,不要——试图拘捕。记下车号,拉开车距,保持在目击距离以内。我们马上给你增派支援。”

“收到明白。马上执行。”妈的。

他把油门用力踩到底,看着它的速度计上的指针急速上升到九十。那辆面包车的速度减了下来一点,似乎是的。现在他离开它只有两百来码了。他眯起了眼睛。他可以看到那块车牌了,但是,上面的数字还是看不清楚。他继续靠近那辆面包车,不过速度已经放慢了点。在离开五十码远的地方,他终于可以看清车牌上的数字了——那是一块残疾人车牌。那个警察把他的无线电话筒举到嘴边,准备向局里报告车牌号,正在这时,面包车的后门突然打开。

一个念头霎那间闪过他的脑海。拉里·方塔纳就是这样送命的!他猛力踩刹车,同时拼着命打方向盘,不巧的是,麦克风的电线缠在他的手臂上,妨碍了他。他只得把身子往下一缩,缩到仪表板下面,车速慢了下来。接着,他看见了闪光,一道亮如烈日的火舌扑面到来。刚明白怎么回事之际,他已经听到了子弹击中车辆的连珠炮般的撞击声。他的一个轮胎爆了,车头的散热器炸开了,蒸汽夹着水珠喷向空中。更多的子弹掠过引擎盖扫进车辆的右侧,那个州警察一头钻到方向盘底下,而他爆了胎的车仍一跳一摆还未停下。枪声一会儿就平息了。警察探头朝前一望,那辆面包车已经跑到一百码开外去了,正在加大马力爬一个坡。他试着用无线电发出报告,可是无线电里毫无反应。很快他就发现汽车的蓄电池已经被两颗子弹射了个对穿,电池的酸液已经淌到了公路上。他一个人站在路上,呆呆地愣在那里足有几分钟,仍然闹不明白自己这条小命怎么会没有丢掉,直到另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这才回过神。

那个警察浑身颤抖,必须把两只手都用上了,才抓住了前来增援的同伴递给他的麦克风。“海格斯镇警察局,那个混蛋用机枪扫射我的警车!那是一辆福特面包车,看上去像是一九八四年的车型,挂残疾人车牌,车牌号N2291,我最后看到它是在七十号州际公路上,西向行驶,在三十五号出口的东面。”

“你有没有中弹?”

“没有,但是我的车被打烂了。他们竟然用他妈的机关枪扫射我!”

这个报告帮了大忙,追捕行动真正启动了。联邦调查局马上得到了通知,所有可以调动的州警察的直升飞机都被调集到了海格斯镇区域的上空。破天荒的第一次,直升飞机上都配备了手持自动武器的武装人员。在安纳波利斯,州长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要出动国民警卫队。一个步兵连已经处于警戒状态——他们本来预定是要进行周末训练的——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仍仅将调动国民警卫队积极参与限制在对州警察直升飞机的支援上。追捕行动在马里兰州中部的乡村丘陵地带展开了。警方的安全警告通过商业性电台和电视台反复播出,警告人们提高警惕。使得情况更趋复杂化的另一个重大因素是,总统正好也在马里兰的乡村度周末。这样,驻扎在附近的戴维营及几个深藏在起伏的山区里的高度机密设施里的海军陆战队,就只得放弃假期,把常规的蓝色制服和手枪皮带挂进衣柜,代之以M-16步枪和野战迷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