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柏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说:“我想去走走。”

“好。”李奇说。

柏克没有回应。

“你要人陪你去吗?”李奇问。

李奇看了电脑屏幕一眼,再往下看看文件柜抽屉。

“我陪你去。”李奇说。

柏克只是耸耸肩,李奇跟着他穿过厨房走出去,经过门厅,蓝恩从客厅里看了他们一眼,时间很短,心里忙着自己的思绪。他没说什么,李奇跟着柏克到外面走廊。两人坐电梯下楼,不发一语,到了街上往东转,朝中央公园走。李奇抬头看着派蒂·乔瑟夫的窗户,灯没亮。窗后的房间没有点灯,所以她是一个人。他想像她坐在窗台后的椅子上,没有开灯,想像她拿笔在笔记本上写下:2327,柏克跟文帝离开达寓,步行,往东朝着中央公园过去。或是中园,把达科塔写成达寓的人,一定会把中央公园简化成中园。或许她已经不用文帝,改用他的真名了。他跟她报过名字,所以她写的或许是柏克跟李奇离开达寓。

又或者她已经睡了,她总得睡觉。

“你问的那个问题。”柏克说。

“什么问题?”李奇说。

“谁知道蓝恩太太喜欢去布鲁明黛?”

“怎么样?”

“这是个好问题。”柏克说。

“答案是什么?”

“还有另一个问题。”柏克说。

“是?”

“谁知道那天早上她要去那里?”

“我认为你们应该都知道。”李奇说。

“没错,我想我们应该都是,或多或少。”

“所以这不太算是个问题。”

“我认为有内神通外鬼。”柏克说:“有人对外通风报信。”

“是你吗?”

“不是。”

李奇在中央公园西大道的斑马线停下脚步,柏克停在他旁边。他的皮肤跟木炭一样黑,身材矮小,身形跟早年的大联盟二垒手一样。守这位置的名人众多,比方说乔·摩根。柏克举手投足间有着同样的自信。

灯号换了,笔直的红手消失,往前倾的白色人形亮起。李奇对于以前那种通行与不通行的文本很怀念,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要文本,不要图像。而且他小时候,对这错误的标点符号十分愤慨,这表示每个美国城市里就有一万个消失的一撇。自以为懂得比别人多,在当年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他走下人行道。

“安死后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那四个绑走她的家伙?”柏克说:“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我猜后来你应该也有参与。”

“不予置评。”

“他们承认了吗?”

“没有。”柏克说:“他们说跟他们没有关系。”

“可是你们不相信。”

“不然他们还能说什么?”

两人走到对面的人行道,公园浮现前方,漆黑冷清,音乐已经消失了。

“我们要去哪里?”李奇问。

“不重要。”柏克说:“我只想谈谈。”

“关于内奸的事?”

“没错。”

他们两人一起向南转,朝哥伦布圆环前进,那里有许多灯光和车辆,人行道上有人群。

“你认为是谁?”李奇问。

“我不知道。”柏克说。

“所以长话只能短说。”李奇说:“对吧?你想谈谈,可是你根本没东西好讲。”

柏克没有说话。

“谁接到通风报信,”李奇问:“而不是谁去通风报信,我认为这才是重点。我想这也是你想跟我讲的。”

柏克继续安静地往前走。

“你大老远把我拖到这里。”李奇说:“当然不是担心我会不会缺乏新鲜空气和运动。”

柏克还是保持安静。

“你要我用问答方式进行?”李奇说。

“这种方式或许最好。”柏克说。

“你觉得事情跟钱有关?”

“不是。”柏克说。

“那么,金钱其实只是烟幕?”

“最多只占一半,或许是两个目标其中之一。”

“另一半是惩罚?”

“没错。”

“你认为外面有人跟蓝恩有嫌隙?”

“没错。”

“一个人?”

“不对。”

“有多少?”

“理论上,可能有几百个。”柏克说:“甚至几千个,搞不好是好几个国家。我们在世界各地树立了很多敌人。”

“那么实际上?”

“不只一个。”柏克说。

“两个?”

“没错。”

“什么样的不满?”

“一个人对别人能做的最差的事是什么?”

“要看你是谁。”李奇说。

“正确答案。”柏克说:“那我们是谁?”

李奇想着,海军海豹部队、三角洲部队、海陆侦搜队,绿扁帽部队,英国空降特勤部队,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

“特种部队军人。”他说。

“没错。”柏克又说一次:“那么,什么是我们的忌讳?”

“战场上不会丢下尸体不管。”

柏克没有说话。

“可是蓝恩会。”李奇说:“他丢下了两个人。”

柏克在哥伦布圆环北边停下脚步,四周车流怒吼,大灯光束以很大的角度扫过。右手边,一栋庞大的银色全新建筑,整个地基占据了五十九街,两座高塔耸立其上。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李奇问:“他们有兄弟跟儿子?有人突然冒出来想复仇?终于?替他们?”

“未必需要是兄弟跟儿子。”柏克说。

“同僚?”

“也未必是同僚。”

“那么是谁?”

柏克没有回答,李奇瞪着他看。

“老天。”他说:“你们把两个活人丢在战场?”

“不是我。”柏克说:“不是我们,是蓝恩。”

“而你认为他们最后终于回来了?”

“我确定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侯巴特跟奈特。”李奇说。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

“显然是。”

“怎么知道的?你跟谁讲过话?你翻的那些文件柜里面没有他们的数据,电脑里也没有。他们的数据都被砍掉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就像肮脏的小秘密,确实也是。”

“他们当初是什么情形?”

“他们受伤了,根据蓝恩的说法。我们完全没看到人。他们待在前进观察部署位置,一小阵枪响。蓝恩到前线去,回来说他们重伤,不可能活命,说我们不能把他们带回来,因为要救人可能会损失很多人手,于是直接命令我们撤退,把他们丢在那里。”

“你认为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我们推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应该会变成俘虏,活命时间只有一分半钟。”

我认为蓝恩会想办法让他们绝对回不来。

“地点在哪里?”李奇问。

“我不能跟你说。”柏克说:“我会坐牢。”

“那你事后为什么还留下来?这么久的时间?”

“为什么不留?”

“听起来你对事情的处理不是很高兴。”

“我服从命令,而且服从长官的命令,以前是这样,未来也不会改变。”

“他知道他们回来了吗?蓝恩?”

“你没注意听。”柏克说:“没有人知道他们回来了没,甚至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是单纯猜测,从这起事件的严重程度来看。”

“他们会下这种手吗?侯巴特跟奈特?伤害女人跟小孩,好让蓝恩伤口难愈?”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做说得过去吗?当然说不过去,可是他们会不会下得了手?当然会,而且毫不客气。务实的人只会有务实的作法,尤其蓝恩对他们做了那种事情之后。”

李奇点点头:“谁会是通风报信的人?从内部?”

“我不知道。”

“他们是什么部队?”

“海陆。”

“跟卡特·谷伦一样。”

“没错。”柏克说:“跟卡特·谷伦一样。”

李奇没说话。

“海陆的人很痛恨这种事。”柏克说:“尤其是海陆侦搜队,他们痛恨把战友丢在战场上,更甚于其他军种,这是他们的内规。”

“那为什么他还继续留着?”

“跟我一样,我们不问为什么,这也是个内规。”

“在部队里或许该这样。”李奇说:“可是在半吊子私人公司里就未必需要。”

“我不觉得有什么差别。”

“可是你应该要觉得有差,大兵。”

“小心你的嘴,朋友。我是来这里帮你的,我正在帮你赚一百万。你找得到侯巴特跟奈特,你就会找到凯特跟洁德。”

“你这么觉得?”

“无庸置疑,一百万轻松入袋,所以要注意你的嘴。”

“我不需要注意我的嘴。”李奇说:“如果你还是照内规走,那我就依然是军官,我想说什么都行,而你得立正站好乖乖听,然后敬礼。”

柏克在他面前转身,背对着绕圈的车流,回头向北走。李奇让他先走到五码外,然后才追上,跟他并肩走在一起。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十分钟后,他们转进七十二街。李奇抬起头,发现左手边,派蒂·乔瑟夫的窗户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