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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琳订了商务舱座位,四十八小时前泰勒搭的同一班飞机。搞不好根本就是同一架,假定它每天来回飞的话。但他们俩都不可能坐在泰勒的位置上,因为是走道旁靠窗的位置。而国土安全部的名单上显示,泰勒坐在中间,四个一排座位中的头一个。椅子的形状很奇怪,是浴缸般的卵形座椅,方向相互交错。李奇靠窗的椅子向着机尾,旁边波琳的座位向着机头。根据广告的说法,这些椅子可以完全躺平变成床。对波琳来说或许是事实,但对李奇来说却少了十二吋左右。还好座椅方向提供了补偿,面对面的安排意味着他可以花七个小时直接看着波琳,这件差事一点也不辛苦。

“有什么对策?”她问。

“我们负责找到泰勒,蓝恩负责料理他,然后我负责料理蓝恩。”

“要怎么做?”

“我会想出办法,就像侯巴特说过的,战场上一切都是随机应变。”

“其他人呢?”

“那就简单了,如果我认定蓝恩倒了之后,其他人会鸟兽散,我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可是,如果其中有人想登上长官的位置取代蓝恩,那我会连他一并处理。依此类推,直到整个部队彻底瓦解。”

“野蛮。”

“跟什么相比?”

“泰勒不会很好找。”她说。

“英国是个小国家。”他说。

“没有你说得那么小。”

“我们不是找到泰勒了吗?”

“有人帮忙,我们先拿到他的住址。”

“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我已经有谱了。”

“说给我听。”

“妳认识任何英国私家侦探吗?有所谓跨国同袍情谊吗?”

“应该有姊妹情谊,我有几个电话号码。”

“那就好。”

“这就是你的计划?聘个伦敦的私家侦探?”

“本地情报,”李奇说:“一向都是问题关键。”

“那打电话就行了。”

“没时间。”

“光是伦敦市就有八百万人口。”波琳说:“其他还包括伯明罕、曼彻斯特、雪菲尔、里兹。加上好大的乡间,科兹沃德、埃文河畔的史崔特福,还有苏格兰跟威尔斯。泰勒两天前已经走出希斯洛机场的大门,现在有可能在任何地方,我们甚至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会有办法的。”李奇又说一次。

波琳跟空姐要了枕头跟毯子,将椅子放倒。李奇就这样看着她睡了好一阵子。然后他也躺下,不过膝盖要弯起来,头顶着浴缸壁。机舱灯光柔和,很阴暗,引擎的嗡嗡声响给人一种宁静感。李奇很喜欢飞行,在纽约市睡着,在伦敦市醒来,有可能是专门为他设计的梦想。

空姐唤醒他,送上早餐,就像住在医院里一样,他想着,把你叫醒,喂你吃饭。不过早餐很好吃,热腾腾的咖啡跟培根。他喝了六杯,吃了六条。波琳看着他,一脸难以置信。

“四点五十五分,”他说:“早上,如果是这个时区的话九点五十五分,早上。”

各式各样的小铃声响起,指示灯亮起,声明着飞机即将降落希斯洛机场。在高纬度的伦敦,晚夏的早上十点太阳已高高挂在空中。下面的景色一片明亮,天空中有几片小小的云朵,在田野间投射出影子。李奇的方向感没有时间感那么好,不过心里猜想飞机应该是飞过整个伦敦市,要从东边进场。突然飞机开始大幅度转弯,绕圈子。希斯洛是出了名的繁忙机场,所以至少得绕伦敦一圈,搞不好两圈。

李奇额头顶在窗上往下看。泰晤士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一条金属导线。还有伦敦塔桥,白色的石头,最近洗刷过,铁制部分看得出是新漆。然后河里出现一艘灰色军舰,停泊在那里永久展示。再过去是伦敦桥,他伸长脖子,想往西北边找圣保罗大教堂,巨大的圆顶,四周围绕着古老蜿蜒的街道。伦敦市的建筑都不高,主要集中在泰晤士河道戏剧化的弯曲处,过度密集,一片紊乱,然后向四周灰色无垠的远方延伸。

铁路从滑铁卢车站往外辐射:议会大厦、大笨钟,钟塔比他记忆中短小粗壮。白色的西敏寺,体积巨大,具备千年历史;河对岸有巨大的摩天轮,大概是观光景点。四处都有绿树,白金汉宫跟海德公园也出现在眼前。他往宫廷花园北侧望去,找到公园巷的希尔顿饭店,一座圆形的塔,布满密密麻麻的阳台。从上面看下去,形状很像一块矮矮胖胖的结婚蛋糕。李奇的目光再往北移一点,找到美国大使馆,在格洛思维侬广场旁边。他在那里曾经有个办公室,是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为了一起陆军大规模的调查案待了四星期,不过他早已忘了到底是为什么事。但四周的一切倒记得一清二楚,对他来说,气氛太过浓郁,东边的苏活区就好得多。

他问波琳:“妳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们跟苏格兰场做过交换训练。”她说。

“有机会派上用场。”

“不过是一百万年前的事了。”

“你们住在哪里?”

“大学宿舍。”

“有熟识的饭店吗?”

“你有吗?”

“没有那种穿四百块钱服装行情的饭店,大部分是穿室内拖鞋的地方。”

“我们不能靠蓝恩跟他手下太近,不能跟他有所牵扯,不然就没办法对付他们。”

“那当然。”

“那么来住真正高档的怎么样?比如说丽池酒店?”

“这样问题就变成相反,四百块的服装行情在他们看来还太破旧,而且我们也需要保持低调。找那种不会看你护照、只能付现金的地方。贝斯瓦特或许可以,在西区,事情办完后要跑回机场很快。”

李奇再次转头看着窗外,一条宽阔东西向六线道公路,左侧车道车流缓慢。然后是郊区的双并住宅,弯曲的道路,小小的绿色后院,花园车库,然后是大片机场停车场,停满小小的车辆,其中不少是红色的。再过去是机场围篱,然后是跑道头的箭头标志。接近地面时,相对于空中七小时让人感觉的局促拥挤,飞机似乎又变大了。从狭窄的圆管,变成一个两百吨的庞然大物,以时速两百哩前进。机身降落时重击地面,发出咆哮般的声音,煞停之后,又变得安静下来,缓慢地滑向航站空,服务员透过广播欢迎乘客莅临伦敦,李奇转头看着机舱另一边的出口。泰勒的头几步应该很容易追寻,但拿了行李、坐上出租车后,事情就变得非常困难。很困难,可是不见得不可能。

“我们会找到办法的。”他说,即使波琳并未对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