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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法兰兹又坐回椅子上,她问:“你觉得是什么事?”

李奇说:“某件对我们有帮助的事。”

“有帮助?现在还会有什么事情能帮助我?”

“不只对妳,对我们来说也有帮助。喀尔文是妳的,因为你们是夫妻,这我知道。但他也是我们的,因为我们共事过,就算妳不想知道他发生什么事好了,我们也有权利知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对你们有隐瞒?”

“因为每当我要问妳问题,妳都会回避。我问妳喀尔文在办什么案子,妳赶快叫我们坐下。我再问妳一次,妳就叫查理出去玩。妳不是不想让他听到妳讲些什么,而是要故意拖延,最后决定不把正确答案说出来。”

坐在狭小客厅另一边的她瞪着李奇说:“难不成你想扭断我的手?喀尔文说你侦讯某个人的时候曾经扭断他的手,还是那是大卫·欧唐纳干的?”

李奇说:“可能是我吧,欧唐纳的专长是脚。”

安琪拉说:“我向你保证,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我不知道他在办什么案子,他也没告诉我。”

李奇也回看她,看着她那双满是迷惑的蓝眼睛。她说的不全然是谎话——或许她有隐瞒,但那不见得是跟喀尔文·法兰兹有关的事。

他说:“嗯,我道歉。”

不久后他就和法兰西丝离开了,她对他们说了怎么去法兰兹在卡佛市的办公室。他们又说了些致哀的话,再次握了她冰冷脆弱的手才道别离开。

那个叫汤玛士·布兰持的人看着他们离去。他距离他的皇冠维多利亚二十码远,那辆车停在法兰兹家西边四十码处。他从街角一家酒店走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他放慢脚步,在后面看着李奇与法兰西丝,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一百码的街角。接着他一手啜饮咖啡,另一手用快速拨号键打电话给老板柯提斯·墨尼,留言描述他看到的情况。

同时,在威夏尔-丽晶酒店的停车道上,那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也走回他那辆深蓝色克莱斯勒。此刻的他,身上比刚才少了五十块钱——但打探到一个情报,是接待柜台服务员拿了钱后告诉他的。尽管这个新情报背后隐含的意义让他困惑不已,但他拨了老板的手机说:“那个流浪汉叫汤玛斯·夏侬,但我们的名单上没有这号人物。”

他老板说:“我想那份名单绝对不会错。”

“所以,我们可以推测汤玛斯·夏侬是个假名,显然这些家伙改不了以前的习惯,所以就先这样吧。”

等到他们走到转角,离开法兰兹他家那条街时,李奇才说:“妳看到后面那辆棕褐色皇冠维多利亚吗?”

法兰西丝说:“停在那边那辆?法兰兹家西边四十码,停在对街,〇二年出厂的基本款。”

“我想我在Denny's餐厅外面也看到同一辆车。”

“你确定?”

“不确定。”

“这种老车很常见,很多一般或白牌出租车还有廉价出租车都用这种车款。”

“我猜是吧。”

法兰西丝说:“而且车里空着,我们没必要注意空车。”

“在Denny's餐厅外面,车里有个男人。”

“如果是同一辆车,那才会有问题。”

李奇停下脚步。

法兰西丝问:“你想回去看看吗?”

李奇顿了一下,摇摇头,接着又迈开脚步。

他说:“算了,可能没什么。”

十号公路往东路段全部塞住。他们俩对洛杉矶的路都不熟,不敢贸然走平面道路——结果十号公路往卡佛市虽然只有五哩路程,但他们开得比走路还慢。他们抵达威尼斯大道与席内加大道交口,安琪拉给的数据让他们很快找到法兰兹的办公室。办公室所在地是一长排店面构成的商街,那是一栋低矮棕褐色建筑,旁边还有个小型邮局。那不是正规的美国邮局,而是个活动式组合屋店面,李奇不知道那种邮局的正式名称。叫办事处、分驻所,还是投递站?邮局旁有家廉价药妆店,接着是间美甲沙龙和洗衣店,然后才是法兰兹的办公室。办公室大门玻璃跟窗户都从里面上了棕褐色油漆,也都漆到一人高,只留一小块地方采光。上漆部位顶端镶着金色框,最外面则是黑色边线。门上也用同样“金框黑边”的风格,用最简单的字体,在胸口高度分三排字写着“喀尔文·法兰兹私家侦探社”和电话号码。

李奇说:“令人感伤,不是吗?从呼风唤雨的军中退下,今天变成这样。”

法兰西丝说:“他当爸爸了。他想用简单的方式赚钱,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愿望。”

“但我猜妳在芝加哥的办公室不是这样子。”

法兰西丝说:“不,不是这样。”

她拿出安琪拉不太情愿交出的钥匙圈,用较大的钥匙开锁,把门推开,但没有走进去。

因为整间办公室已经被弄得乱七八糟。

那是个格局简单方正的地方,拿来开店太小,当作办公室则绰绰有余。像电脑、电话等所有硬件设备早就被人拿走,而桌子和文件柜都被人搜过,而且为了查出是否有藏东西的暗格,还拿榔头把它们砸烂,每个接缝和组合处也都被拆开。椅子也四分五裂,椅垫里的填充物都被抽出来。他们用铁撬把墙板一片片卸下,隔音板也都碎了。天花板和地板也都被掀起,洗手间里的一切都被砸烂,到处都是陶瓷碎片。地板下的管路沟槽整个暴露在外,到处都是残骸和纸片,堆得有膝盖高,有些地方情况还更糟糕。

整个房间彻底毁了,像被丢过炸弹似的。

李奇说:“洛杉矶郡警不会搜得这么彻底。”

法兰西丝说:“不可能,他们根本不会破坏现场。这是那些坏蛋的补救措施,他们想来把法兰兹握有的证据拿走,可能是郡警过来之前几天发生的事。”

“那些郡警看到这种情形,难道不会告诉安琪拉吗?她还不知道,因为她说她要来拿法兰兹的东西。”

“他们不会说的,何必让她更难过?”

李奇退回人行道上,往左边靠,看着门上整整齐齐那几个字:“喀尔文·法兰兹私家侦探社”。他举手遮住老友的名字,依序在心里把“喀尔文·法兰兹”换成“大卫·欧唐纳”、“桑切斯与欧洛兹科”,还有“卡拉·狄克森”。

他说:“妈的,为什么他们不接电话?希望他们没事。”

法兰西丝说:“这件事跟我们整个小组无关,一定不可能。都已经事发十七天了,可是现在还没人找上我。”

李奇说:“或者是我。但话说回来,法兰兹也没找上门。”

“什么意思?”

“如果法兰兹遇上麻烦,他会打电话给谁?一定是其他小组成员,但不包括妳。因为妳的事业兴旺,可能太忙了。也不会找我,因为除了妳,没人找得到我。但是,假设法兰兹真的遇上大麻烦,而且打电话给其他人,因为他们比我们俩容易找到,假设他们全都来这里帮他,假设他们的遭遇都一样,那该怎么办?”

“包括史温?”

“史温离他最近,他一定是第一个到的。”

“有可能。”

李奇说:“是很有可能,如果法兰兹真的需要帮忙,还有谁是他能信任的?”

法兰西丝说:“他早该打给我的,我一定会来。”

“也许他想,六个人就够了,如果真的不够,会再打给妳。”

“但他到底遇上什么事,竟然搞到六个人全都失踪,而且都是我们自己人?”

李奇说:“我不愿去想这件事。”

接着他陷入沉默,过去不管他遇到什么样的对手,他都找自己的手下帮忙,他们经历好几次考验,总是没问题——而且那些对手可不是一般“活老百姓”,他们都是更厉害的坏蛋,因为军事训练让他们学会一身绝活,这些到头来都变成各种犯罪能力。

法兰西丝说:“站在这里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一定不会有任何发现,我想我们可以当作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李奇说:“我想应该没被拿走。”

“为什么?”

李奇说:“根据经验法则,这个地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被弄得乱七八糟,被人彻底毁了。通常来说,找到东西后应该就会罢手。但那些家伙没有罢手。如果他们找得到东西,难道会是把整个地方翻过来后才找到吗?我想这不太可能。所以我想他们没有罢手,是因为一直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

“那么,东西在哪里?”

“我不知道。妳觉得呢?”

“可能是文件,或者是存在软碟、光盘,或类似东西里的数据。”

李奇说:“所以东西很小。”

“他没把东西带回家,我想他是刻意把家庭和工作分开。”

设身处地,把自己当成他们。李奇转身背对办公室大门,好像他刚从里面走出来似的。他把手掌弯成碗状,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这辈子他处理过许多文件,但他从来没用过电脑软碟,也没用刻录机烧过光盘。但他知道光盘是什么,那是一张材质为聚碳酸酯、直径五吋的圆盘,通常放在薄薄的塑胶盒里。至于软碟,就更小了,它们都是正方形,长宽可能都是三吋?至于信纸大小的三折文档,则是长八吋半,宽四吋。

很小。

但很重要。

喀尔文·法兰兹会把这种很小但很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

法兰西丝说:“也许在他车上。显然他是开车往返家里与办公室,所以如果是CD,可以藏在自动换片机里,最明显的地方也许最安全。也许换片机里的第四片就是,前一张摆着约翰·柯川的唱片。”

“应该是迈尔斯·戴维斯。他比较喜欢迈尔斯·戴维斯,只有听两人合奏的专辑时他才会听到柯川。”

“他可以把光盘伪装成自己刻录的音乐片,用麦克笔写上迈尔斯·戴维斯之类的。”李奇说:“一定会被他们找到。那些家伙手法这么缜密,一定会过滤每一样东西。而且我觉得,法兰兹会认为那样还不够安全。一眼就看得见,表示那东西一直摆在你眼前,这样他能放轻松吗?我觉得他想让自己保持轻松,他希望自己回家面对安琪拉和查理的时候,不会还想着工作的事。”

“那么,到底在哪里?保险箱吗?”

李奇说:“这附近好像没有银行,而且我想他应该不想绕路到别的地方去,因为这里交通实在太糟,万一紧急状况出现时,那更不方便。而且我觉得银行的营业时间不见得符合他的工作需求。”

法兰西丝说:“我们有两把钥匙,不过小钥匙可能是用来开抽屉的。”

李奇再次转身,看着黑暗中一堆堆垃圾与残骸,办公桌的锁头应该就在里面某处。它可能是一小块钢质长方体,整个从木头里被撬出来丢掉。他转身走向人行道边缘,左顾右盼,再次把手掌弯曲成碗状,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第一个问题是:我藏的东西会是什么?

他说:“一定是电脑文件。因为他们知道要找的就是那种东西。如果是手写文件,法兰兹绝对不会说出他有那种东西。可能是他们先拿到他的电脑,发现他曾复制文件。这种事情总是难免,对吧?不管做什么,电脑都会留下痕迹。但法兰兹不会供出复制文件在哪里,也许他们因此打断了他的脚。但他的口风还是一样紧,所以他们才会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

“那么,到底在哪里?”

李奇又低头看手。

如果是很小,但很重要的东西,我会藏在哪里?

他说:“他不会随便放。如果是我,一定会摆在一个井然有序的地方,甚至被守着的地方,有人可以负责。”

法兰西丝说:“银行保险箱,那把小钥匙上面没有任何记号,像是银行的手法。”

李奇说:“我不喜欢银行,营业时间太短,而且要绕路。要我绕一次路还可以,如果常常要绕路,那我就不愿意了,这会是个问题。因为他需要常常去,不是吗?使用电脑的人不是每晚都会备份吗?所以他一定不会只去一次,而是固定要去,这就不同了……如果只需要去一次,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如果每晚都得去,那就会去既安全、又容易到达,永远可以提供他存放东西的地方。”

法兰西丝说:“我会把东西寄到自己的电子邮件信箱。”

李奇顿了一下,露出微笑。

他说:“被妳说中了。”

“你觉得法兰兹也做这种事?”

李奇说:“我不是那意思。电子邮件会直接寄到他的电脑里,电脑已经在那些坏蛋手里了。他们会忙着尝试破解他的密码,而不是把这里破坏成这样。”

“那么,他到底怎么做的?”

李奇转身看着那排商店,依序是洗衣店、美甲沙龙与药妆店。

还有邮局。

他说:“不是电子邮件,他寄的是一般邮件。他每晚会备份文件,然后放进信封,丢进邮筒,地址写的是自己的邮政信箱号码,因为他都去那里收信。这扇门上没有投递信件的细孔。一旦信件离开他就安全了,因为它进了邮务系统里。不管白天、晚上,会有一堆人帮他守着。”

法兰西丝说:“缺点是太慢了。”

李奇点头说:“他一定有三、四张光盘在轮流使用,每天都会有两、三张在寄送的路上,但每晚他回家时都可以确定最新的备份数据安全无虞。要抢邮政信箱并不容易,要逼邮局人员把不属于你的东西给你也很困难。美国邮局在严密度方面可以媲美那些瑞士银行。”

法兰西丝说:“那把小钥匙,不是抽屉钥匙,也不是保险箱钥匙。”

李奇又点点头。

他说:“是他的邮政信箱钥匙。”